摘要:那是1978年的夏天,一个注定要被我记住的夏天。知青返乡潮过后的第二年,我从东北回到这个安徽小乡村,分到了生产队边上的一小块地。
那年我在自家瓜棚避雨,却被姑娘给赶了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趁人之危的无赖!"姑娘的声音伴着雨声,像惊雷般在瓜棚里炸响。
那是1978年的夏天,一个注定要被我记住的夏天。知青返乡潮过后的第二年,我从东北回到这个安徽小乡村,分到了生产队边上的一小块地。
没什么文化的我,只能种瓜种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我叫周大明,在东北插队的日子里,人们都叫我"老周"。那八年知青生活,把我从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磨砺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
回乡后,发现父母双亡,只能在村东头的老屋栖身。那屋子年久失修,土墙斑驳,门窗斜歪,下雨时漏得像筛子。屋里只有一张被白蚁蛀空了一角的木床,一个缺了把手的旧柜子,和父亲留下的那台上了年纪的"红灯"收音机。
但总归是自己的根,踏实。
那天,我正在瓜地里查看西瓜长势。黄昏时分的天空,忽然乌云滚滚,远处雷声轰鸣,我赶紧跑进瓜棚避雨。刚进去,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啊?"我警惕地问道。
没人回答。借着闪电的光亮,我看到角落里蹲着个人影,是个姑娘,怀里抱着我的两个西瓜,惊慌地望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你是......"我话还没说完,姑娘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站起来,喊道:"别靠近我!你要干什么?"
"这是我的瓜棚,我来避雨。"我赶紧解释道,"外面要下大雨了。"
她不信,以为我是故意跟踪她的,说我是个趁机占便宜的无赖,让我滚出去。
"姑娘,外面雨这么大,你听我解释......"我往前走了一步。
"我不听!滚!"她拿起角落里的锄头指着我,眼里闪着警惕的光芒。
我无奈,只好冒雨离开。雨水打湿了我的蓝色粗布衫,也浇灭了我心中的火气。
站在瓜棚外,透过破旧的竹帘,我看到姑娘惶恐的神情,心中的怒气不知怎的就消了。"女娃娃一个人,害怕也是应该的。"我这样想着。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我却不愿走开。我怕她害怕,万一遇到什么事,我这个瓜农却不在自家瓜地里,算什么样子?
于是我就站在瓜棚外不远处的大槐树下,淋着雨,等着雨停。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子里,凉丝丝的。我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像根木桩一样杵在那里。
雨下了整整一夜。我就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发起了高烧。头昏脑胀,浑身没劲,像是被牛踩过一样。邻居李大婶送来了红糖姜水和几包草药,说我这是"犯傻",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淋雨感冒。
"她当时害怕,我能理解。"我咳嗽着说,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你呀,就是心太软。"李大婶摇着头,叹了口气,"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不用了,婶子。"我摆摆手,"我这样的,谁会看得上?"
几天后,我渐渐康复,又开始在地里忙活。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草鞋,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哼着小曲,用镰刀清理杂草。
忽然,我发现那个姑娘站在地头,手里提着个竹篮,正朝我这边张望。
"同志,请问......"她犹豫地喊道。
"是找我吗?"我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走近了,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清秀的瓜子脸,齐耳的短发,穿着蓝白相间的确良衬衫和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白色解放鞋,干净利落。
"对不起,我叫林巧云,是邻村小学的老师。"她低着头,语气中带着歉意,"那天是我错怪你了。村里人告诉我,这是你的瓜地,你还因为给我守夜淋雨感冒了。"
她拿出竹篮里的东西——是几包治感冒的中药和一小罐自制的冰糖炖梨。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我接过药,有些惊讶。
"我问了村里的李婶子。"她脸微微发红,"她说你都烧得说胡话了,还念叨着'姑娘别怕'。"
我尴尬地挠挠头:"嗨,病糊涂了呗。不用道歉,换了谁都会害怕。"
我接过药,却又还给她:"我已经好了,不用浪费。"
她看我一眼,倔强地说:"那就当是我买你的西瓜钱。我那天拿了两个。"
我笑了:"那天你拿的两个瓜,还没熟透呢。要不,你等半个月,我送你两个最好的?"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林巧云是个有心气的姑娘,父亲是县里供销社的会计,母亲在纺织厂做工,家境不错。按照当时的条件,她是个"吃公家饭"的干部子女,能留在县城当老师是很好的出路。
但她却放弃县城的工作,主动申请到乡村小学教书,说是要"扎根基层,教育农村孩子"。在那个刚刚恢复高考、知识重新被尊重的年代,这份单纯的理想主义让我心生敬佩。
我常常给她送最好的西瓜,挑最饱满、纹路最清晰的。她教我认字,给我讲外面世界的事情。有时,我会坐在教室外面的石阶上,听她教孩子们唱歌、念诗。
"静夜思,李白。床前明月光......"孩子们稚嫩的诵读声传来,林巧云站在讲台上,耐心地纠正着每个孩子的发音。她的声音清亮如山泉,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我这个粗人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周三和周六的下午——那是林巧云会路过我的瓜地去赶集的日子。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周大明和那个小学老师,好像有点事儿啊。"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闲汉嚼着槟榔,笑着说。
"就他?一个'倒插门'从北大荒回来的,能找着那么体面的媳妇?"王老三咧着嘴,吐了口浓痰,"做梦呢!"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只是笑笑,不放在心上。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好景不长。八月的一天,我正在棚里整理工具,忽然来了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戴着眼镜,穿着干部服,腋下夹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你就是周大明?"他皱着眉头问。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点点头:"我是,您是......"
"我是林巧云的父亲。"他冷冷地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知道我闺女有多优秀吗?高中毕业,考上师范!你算什么?一个种瓜的农民!"林父站在我的瓜地里,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要是有良心,就别耽误我女儿!"
我沉默不语。是啊,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个靠天吃饭的农民,手上的老茧比文凭还多。知青回城时,我因为父母相继病故,只能回原籍。没文化,没技术,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
"叔叔,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巧云。"我低着头说,"我只是把她当朋友。"
林父冷笑一声:"年轻人,别自欺欺人了。我女儿为了你,拒绝了县里好几个对象。她从小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将来是要当中学校长的!你能给她什么?"
我无言以对。他说得对,我能给巧云什么呢?一个漏雨的土房子?一辈子的汗水和苦楚?
"你要是真为她好,就离她远点。"林父临走时丢下这句话,"否则,我会让她调回县城。"
那段时间,林巧云不来了。我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摇晃的竹床上,听着屋外的蛙鸣和虫叫,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拿出小木盒里珍藏的宝贝——一本林巧云送我的《新华字典》。
那是她教我认字时送的,扉页上写着:"知识改变命运。"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七月底,一场暴雨引发了山洪,冲毁了我大半瓜地。那是我全部的家当,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我蹲在泥水中,像个泥人,看着被冲走的瓜秧,心如死灰。
就在我绝望之际,村里的广播喇叭里传来消息:"知青回城政策有变,农村安置的知青可以通过考试进入乡镇企业......"我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天晚上,我在淤泥中找了整整一夜,终于在一片狼藉中发现了两个幸存的西瓜,饱满、鲜亮,像两颗顽强的心脏。
"老天待我不薄啊。"我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瓜上的泥水,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脸庞。
第二天一早,我洗了个澡,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衬衫——那是去年赶集时李大婶塞给我的,说是她儿子的旧衣服,可我一直舍不得穿。
抱着这两个瓜,我冒雨走向林家。一路上打了无数次腹稿,却到了门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父开门看到我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后皱眉:"你来做什么?"
"叔叔,我知道我配不上巧云,但请您收下这两个瓜。"我将西瓜递过去,声音有些发抖,"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鼓起勇气说:"我要走了,去外面闯一闯。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成绩回来见您。"
林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在原地,瓜也没接。
我转身要走,林巧云却从屋里跑出来,拉住了我:"大明,你的瓜田......"
"冲了,不要紧。"我勉强笑笑,"我还年轻,重新来过。"
那一刻,我看到林巧云眼中的泪光,也看到林父脸上复杂的表情。她的手很温暖,像暖阳驱散了我心中的寒意。
"我考上了乡镇企业的职工,下周就走。"我轻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你要去多久?"她问。
"不知道,也许很久,也许......"我没敢说出"一辈子"这个词。
林巧云从我手中接过西瓜,递给她父亲:"爸,大明他......"
林父接过瓜,沉默了一会儿,说:"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复杂,你要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心中一暖,使劲点点头:"谢谢叔叔指点。"
第二天,我决定外出务工。临走前,给林巧云留了封信,说我会回来,请她相信我。她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管多久,我等你。"
简单的七个字,却如同一剂强心针,给了我前行的勇气。
走南闯北三年,我做过建筑工人,扛过钢筋水泥;当过煤矿工人,在漆黑的矿井里与煤灰为伴;后来在一家乡镇企业做了管理员,凭着吃苦耐劳和诚实可靠,渐渐得到了老板的赏识。
省吃俭用,我攒了些钱,还学了不少技术。每个月,我都会给李大婶寄一封信,请她帮我打听林巧云的消息。信中总会夹带一点钱,说是给大婶买点心意,其实是希望她能多多关照我那破旧的老屋。
"巧云姑娘一直在那个小学教书,没调走。"李大婶在回信中写道,"她时常来看你的瓜田,说是替你照看着。村里有人提亲,都被她婉拒了。"
看到这些,我心中既欣喜又愧疚。欣喜的是她还记得我,愧疚的是我让她等待太久。
1981年春节过后,我回到村里。路还是那条路,村还是那个村,可一切又似乎不一样了。村口新立了个电线杆,家家户户拉了电线。李大婶家的院子里摆了台黑白电视机,村民们晚上都去她家看《新闻联播》。
我用攒下的钱,买下了靠近公路的一块地,准备种植反季节蔬菜。听说这个新法子比种西瓜赚钱多了。我还请了村里的木匠,把老屋修葺一新,添了新家具,铺了水泥地,换了瓦片,再不用担心下雨漏水了。
回来第一天,我就去了林家。出乎意料,开门的是林父。他变得苍老了,头发花白,身形也瘦了不少,眼中的锐气消退不少。
"你回来了。"他淡淡地说,语气中少了当年的盛气凌人。
"是,我回来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再是当年那个低着头的瓜农。
林父叹了口气,邀我进屋坐:"这些年,你在外面...还好吧?"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我拿出带来的礼物——一块上海产的手表和一条丝巾,"这是给您和伯母的一点心意。"
他没有推辞,接过礼物,沉默片刻后说:"巧云她......一直在等你。"
我心头一震。
"去年我病了一场,差点没熬过去。是她日夜照顾我。"林父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我才明白,真心比什么都重要。她这孩子,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吧,她在屋里。晚饭一起吃。"
林巧云坐在窗边批改作业,阳光洒在她的发梢,宛如镀了一层金边。三年过去,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眼角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看到我,她的笔掉在了桌上,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你食言了,说好的'很快回来',这都三年了。"她轻声责备,声音却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正是当年她塞给我的留言:"不管多久,我等你。"
"我每天都读一遍,"我说,"这是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破涕为笑:"就这么一句话,值得你念叨三年?"
"值得,"我认真地说,"比金子还值钱。"
春天很快过去,夏天如约而至。我的蔬菜大棚刚刚建好,像个充满希望的摇篮,等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林父渐渐接受了我,甚至时常来大棚里转转,给我出出主意。他是念过书的人,懂得些农业知识,指导我如何搭建棚架,选择哪种肥料更好。
"巧云那孩子,眼光倒是不差。"有一次,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比我想象的强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托巧云的福。"
秋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但瓜棚里挂满了红灯笼。院子里摆了八张桌子,村里人都来捧场。林父亲自给我们斟酒,喝得有些微醺,笑着对村里人说:"没想到我闺女真被两个西瓜换走了。"
"不,爸,"我放下酒杯,严肃地说,"是我用一辈子来换她。"
林父眼圈红了,拍拍我的肩膀,没再说话。
婚后,我们住在我翻修的老屋里。虽然比不上城里的楼房,但青砖黛瓦,窗明几净,住着十分舒适。林巧云把她的嫁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和一套崭新的"红梅"牌搪瓷茶具——摆在正屋最显眼的位置。屋里最值钱的东西,是林父送我们的结婚礼物:一台"熊猫牌"收音机,每晚我们都要听听新闻和评书。
日子如流水,平静而温暖。我的蔬菜大棚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成了村里的"万元户"。林巧云继续她的教书生涯,后来成了村里的名师,还被评为县里的"优秀教师"。
我们在瓜棚旁建起了新房,红砖青瓦,两层小洋楼,村里人都羡慕不已。但我坚持保留那个旧瓜棚,作为我们爱情的见证。那两个当年幸存的西瓜籽,我小心翼翼地种在新房的院子里,年年都有收成。
每逢下雨天,我和巧云就坐在瓜棚里,听雨声敲打在棚顶的声音,回忆那个她将我赶出去的夏天。
"那天要不是你赶我出去,我哪会淋雨发烧,你又怎么会来向我道歉,我们又怎么会认识呢?"我常常这样打趣她。
巧云总是笑着捶我一下:"要不是你傻站在雨里,我哪会愧疚得送药来?"
"当时怎么就认定我是坏人呢?"我好奇地问。
"那会儿不是刚提倡扫黄打非吗?村里又传说有个流氓专门躲在姑娘回家的路上......"巧云有些不好意思,"我胆子小,就......"
我大笑起来:"好啊,你把我当成流氓了!"
"哪有!"她红着脸辩解,"那不是后来就知道你是好人嘛。"
1985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周明远,寓意"明天会更远大"。林父林母退休后,也搬来和我们一起住。起初我担心会有婆媳矛盾,但巧云和我妈处得很好,两人一个擅长针线,一个会做饭,倒是互相欣赏,相处融洽。
孩子渐渐长大,村里的变化也越来越大。马路修到了村口,电视机进了寻常百姓家,连电话机也安装了。我们的蔬菜大棚越建越多,请了十几个村民一起干活,日子越过越红火。
1995年,我们的儿子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送他去学校报到那天,我和巧云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儿子和新同学打成一片,不由得感慨万千。
"大明,你说咱们这辈子,值不值?"巧云挽着我的手,轻声问。
"值,太值了。"我握紧她的手,"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
回村的路上,我们经过那个老瓜棚。十几年过去,它早已破败不堪,但我始终舍不得拆。巧云突然说:"咱们把它修一修吧,给孩子们留个念想。"
于是,我们重新修葺了瓜棚,在棚内墙上挂了我们的婚纱照,还有那张她当年给我的纸条,裱在了相框里。
日子像瓜田里的秧苗,扎根土地,枝叶交错,开花结果。我明白,真正的幸福不在于轰轰烈烈,而在于平凡生活中的坚持与真心。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妙,你失去的,往往是为了让你获得更好的。如今回想起来,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那次意外的相遇,那两个侥幸幸存的西瓜,都像是上天安排的命中注定。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我和巧云的鬓角都添了白霜,但每当雨落瓜棚,我们依然会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被雨水洗礼的开始。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