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真丧事,是我大姨夫气得。以前听老人说,高考落榜在农村比死了人还难看,我一直当笑话听,结果真被我赶上了。我在县城跑运输,接到大姨电话,连忙翘了半天班赶过去。
表弟落榜那天,我大姨家挂了白毛巾。
不是真丧事,是我大姨夫气得。以前听老人说,高考落榜在农村比死了人还难看,我一直当笑话听,结果真被我赶上了。我在县城跑运输,接到大姨电话,连忙翘了半天班赶过去。
电话那头大姨声音都在打颤:“你表弟考砸了,才三百多分,你姨夫气得心脏病都犯了,你快点过来。”
我大姨夫退休前是镇中学校长,当了三十年老师,一辈子以教书育人为荣,唯一的儿子却高考失利,心里那个坎儿,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到他家时,院子里停着个出租车,是隔壁王婶叫的,说要送大姨夫去医院。我给塞了钱,车就走了。其实哪有什么心脏病,都是气的。
表弟坐在堂屋角落,头都不敢抬。桌上放着成绩单,331分,离重点线差了206分。大姨见我来了,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花生米,手还在抖。
“吃点。”
我知道她不是真让我吃花生。
堂屋里墙上挂着一张镇中学毕业合影,照片都发黄了,框子倒是新的,估计前几天才换的。照片角落写着1998年,那会儿我连小学都没毕业。
我大姨夫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台联想电视机不说话。电视里放着什么,我没注意,后来才知道正播着中科大的招生宣传片。
“姨夫,喝水。”我给他倒了杯茶,茶几上已经放了三四个茶杯,看样子来劝的亲戚不少。
“不用劝我,我想通了。”大姨夫突然开口,“三十年教书,教出那么多状元,自己儿子却考成这样。老天爷跟我开玩笑呢!”
茶杯被他一摔,水溅了一地,大姨忙着收拾,谁也没敢说话。
表弟偷偷抹眼泪,我知道他也不轻松。爱打游戏是真的,可高三这一年确实也卯足了劲儿。我来接他放假那几次,都见他在书桌前挑灯夜读。他学习是不行,可从小就手巧,能把坏掉的收音机修好,放个鞭炮把我自行车后座炸了个洞,他用铁皮给焊得比原装都结实,那会儿他才十二岁。
“姨夫,这不还有复读嘛。”我小声说了一句。
大姨夫抬头,眼神锐利得跟审犯人似的:“复读?以他的成绩,就是复读三年也考不上重点。这孩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表弟低着头不说话,我能看见他的肩膀在抖。那种窘迫,仿佛把全村人的目光都扛在了背上。
大姨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却忘了拿勺子。我去厨房找,竟看见灶台上放着高中课本,全都被撕得粉碎,看来表弟是真受打击了。
“要不…先找个活干着?”我试探地问。
“能找什么活?”大姨夫站起来,指着窗外,“你看看,现在初中生都去送外卖了。他这个样子,除了端盘子洗碗,谁要他啊!”
我不敢再说话。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技术人员也挺吃香,表弟那么灵巧,去学门技术也不错,但看大姨夫那样子,我怕火上浇油。
吃午饭时,表弟一直闷不吭声。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瓷碗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大姨夫没吃两口就回屋了,说是头疼。其实我知道,他是怕邻居来问成绩,拉不下那个脸。
“姨,我想先去打工。”表弟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涩。
大姨叹了口气,眼泪差点掉下来:“你爸这个样子,你还想往哪去啊?”
“我在班群里看到一则招工启事,江苏一家电子厂招技术员,包吃住,月薪六千起。”
“就凭你?”大姨摇头,“人家要的是技术,你有啥技术?”
表弟低头扒饭,不再说话。
我回家后,发了条信息给表弟:“招工的事,有意向吗?我认识几个老板,可以帮你问问。”
表弟回得很快:“谢谢哥,不用麻烦你。我自己能行。”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表弟就背着个旅行包敲开了我家门。
“哥,借我两千块钱,我去江苏了。”
我皱眉:“这么快就决定了?大姨他们知道吗?”
“给他们发了短信。”
我叹了口气,知道拦不住他,就从抽屉里取了三千给他:“多带点,别在外面受委屈,实在不行就回来。”
送他上车时,我看见他口袋里露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这是啥?”
表弟犹豫了一下,拿出来给我看:“爷爷年轻时的老照片,听说是他当兵的时候拍的。”
照片上是一群年轻士兵,穿着老式军装,站在一辆卡车前。我爷爷早在我上初中那会儿就去世了,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一个花白胡子的慈祥老人。
“你带这个干嘛?”
表弟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想带着。”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口袋。
汽车开动时,表弟探出头:“哥,别告诉我爸妈我去哪了,就说我找了份临时工,过段时间就回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踏实。一个刚满18岁的农村孩子,第一次出远门,能行吗?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人都以为表弟在县里打工。大姨夫的气消了一点,但逢人还是不敢提儿子的事。村里都传开了,说大校长家的独子高考才三百多分,连个专科都没上。
表弟偶尔会发信息,说工作还行,老板人不错。问他具体做什么,他只说是电子厂的技术员,主要负责修理设备。月底,他给家里打了三千块钱,大姨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去集市买了两只老母鸡炖汤,还特意送了一碗到我家来。
“孩子懂事了。”大姨满脸是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中秋节那天,我陪爹妈去大姨家吃饭。席间,大姨夫突然问我:“彬彬最近怎么样?”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挺好的,工作挺忙。”
“他跟你说了什么没?”
我摇头。
大姨夫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有股倔劲儿,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其实…复读也不是不行。”
我知道大姨夫是心软了,但表弟已经走远,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晚上回家,我刚要睡,表弟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很兴奋:“哥,我要去上学了!”
“啥?”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复读?”
“不是,是老板资助我去读大学,全额奖学金!”
我彻底糊涂了:“什么情况?哪来的奖学金?”
电话那头,表弟激动地解释起来。原来,他去的那家电子厂老板姓孙,五十多岁,是从农村白手起家的企业家。表弟去应聘时,正好老板在现场,看他修理设备又快又好,很欣赏他。
“最神奇的是,老板居然认识我们家。”表弟说,“有一次我口袋里的照片掉了出来,老板看见了,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说了爷爷的名字,他简直像见了鬼一样,说他跟爷爷是五十年前的老战友!”
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等等,你是说,你老板认识爷爷?”
“对啊!他们是同一个连队的,后来爷爷退伍回乡当了民办教师,老板则南下打工,创业。他说看见照片的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
原来,老板得知表弟高考落榜的事后,私下观察了他几个月。发现这孩子虽然学习不好,但动手能力极强,尤其对电子设备有种天生的敏感。有次厂里一台进口设备出了故障,连工程师都束手无策,表弟却在一天内修好了,救了一批急单。
“老板说,我这样的人才读书是可惜了,但又不能就这么浪费。所以…他找人给我报了南京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自动化专业,还说如果我表现好,两年后可以推荐我去他朋友的公司实习。”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也太巧了吧?”
“不只是巧,我觉得是命运。”表弟的声音有点哽咽,“老板说,当年我爷爷在部队救过他一命。有次演习,他不小心掉进河里,是爷爷跳下去把他拉上来的。这事他记了一辈子,一直想报恩,没想到在我身上了结了这个心愿。”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种事,要是写在小说里,肯定有人骂狗血。可偏偏就发生在我表弟身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大姨家,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大姨听得目瞪口呆,大姨夫则沉默不语,起身走进里屋,拿出一个旧皮箱,翻出一叠发黄的照片。
“就是这个人吗?”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年轻士兵问我。
我仔细看了看:“可能是吧,我也没见过老板啊。”
大姨夫把照片小心地放回皮箱:“你爷爷生前最得意的事,就是当过兵。他总说,部队里的兄弟情比亲兄弟还亲。”
那一刻,我看见大姨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释然,又有些无奈。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他始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可现在,改变他儿子命运的,却是一段尘封已久的战友情。
半年后,过年时,表弟回来了。
他黑了,也壮了,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两大包礼物。镇上的亲戚都来了,屋子里挤满了人,都想看看这个”传奇”的孩子。
“彬彬在学校学得怎么样?”有人问。
表弟笑着说:“还行,专业课全是A,英语差点,只有C+。”
“那厂里的工作还做吗?”
“周末做,老板专门给我留了岗位,说是等我毕业了回去上班。不过我自己想再深造,可能会考研。”
大姨在厨房里忙着,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大姨夫坐在主位上,抽着烟,看着表弟跟亲戚们说笑,眼神柔和了许多。
饭桌上,大姨夫难得地多喝了几杯,脸涨得通红:“来,给大家伙说说,在学校都学了些啥?”
表弟放下筷子,认真地说:“主要是自动化控制、电子工程这些。老师说我动手能力强,让我多参加实践项目。上个月,我们小组设计的智能垃圾分类机器人还获了奖呢。”
听到这,我注意到大姨夫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晚上,大家都散了,我和表弟坐在院子里乘凉。冬夜的星空格外明亮,远处能听见村里狗吠的声音。
“其实我知道,爸一直放不下我没考上大学这事。”表弟突然说。
我点点头:“毕竟他教了一辈子书。”
“上个月我去看过孙叔——就是我老板。”表弟掏出手机给我看照片,“他说要见爸妈,当面感谢爷爷。”
照片上,孙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却很有神,跟我们看过的那张老照片上的年轻士兵还真有几分相似。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大姨夫?”
表弟摇摇头:“再等等吧。等我真正有出息了,再让他们见面。”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回城前一天,我去大姨家告别。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凭什么翻我的东西?”是表弟的声音。
“我是你爸,我还不能看看我儿子的东西吗?”大姨夫的声音更大。
我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大姨却已经看见我了,连忙把我拉进屋:“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他们父子俩。”
原来,大姨夫趁表弟洗澡时,翻看了他的背包,发现了一叠学校的成绩单和获奖证书。更让他吃惊的是,还有一封来自省重点大学自动化学院的预录取通知,信上说表弟通过该校与职业技术学院的”3+2”联合培养项目选拔,可在完成三年专科学习后,直接进入该校攻读两年本科。
“你怎么不早说?”大姨夫质问道,眼里既有惊喜又有责备。
表弟咬着嘴唇:“我想等一切都确定了再说。万一…万一我搞砸了呢?”
大姨夫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你怕我失望?”
表弟没说话,但那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大姨夫却突然站起来,走到书房,拿出一个旧盒子。
“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他把盒子递给表弟,“我本来想等你大学毕业再给你的,现在…你可以看看了。”
表弟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发黄的信件和照片,还有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他翻开笔记本,惊讶地发现那是爷爷当兵时记的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与战友们的点点滴滴,其中多次提到了”小孙”——也就是现在的孙老板。
最让人意外的是,日记的最后几页,竟然是一些简单的电子线路图和维修笔记。
“你爷爷退伍后,在村里修过收音机。”大姨夫轻声说,“那会儿,全村只有他会修。你小时候能把坏掉的东西修好,可能就是遗传了他的手艺。”
表弟的眼圈红了:“爸,我…”
大姨夫摆摆手:“别说了,爸爸错了。我太执着于自己的那套了,以为只有我教的路才是对的。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那些年积累的父子间的隔阂,那些不曾说出口的期待与失望,都在这个普通的冬日午后,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临走前,大姨塞给我一个保温盒:“带上,路上吃。”
我打开一看,是刚出锅的饺子,上面还冒着热气。饺子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哥,一切都会好的。”
回城的路上,我想起村口那棵老槐树。小时候,表弟总爬到最高处,吓得大姨直跺脚。现在想来,或许他天生就是那种不安分的料,注定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一年后,表弟如愿转入省重点大学,学的还是自动化专业。他给我发了张照片,站在校门口,笑得灿烂。照片背景里,依稀可见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基地”。
我把这消息告诉大姨夫,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句让我意外的话:“其实,我挺羡慕他的。”
“为什么?”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大姨夫望着远处,目光中有种释然,“我这辈子,教了那么多学生,却差点误了自己的儿子。”
我忽然明白,这场看似偶然的际遇,对表弟来说是命运的转折,对大姨夫来说,却是一次灵魂的觉醒。
有些路,弯弯曲曲才能走到终点;有些爱,深沉内敛才是最真实的表达。
那年夏天,孙老板终于来到了我们村。他带着表弟,站在我爷爷的坟前,献上了一束鲜花和一瓶老白干。大姨夫站在一旁,眼中噙着泪水,却又带着欣慰的笑容。
夕阳西下,三个不同时代的男人,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完成了一场跨越半个世纪的约定。
而这一切的开始,只不过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和一个不服输的倔小子。
来源:自在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