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是我们这一代最没出息的,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每天和麻将桌黏在一起。我大伯就不一样了,他手里有一张我们老家祖传的止痛膏药方,做出来的膏药不知道救了多少腰腿痛的人,方圆百里都有名。
村里人都叫我”药罐子家的二小子”。
我爸是我们这一代最没出息的,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每天和麻将桌黏在一起。我大伯就不一样了,他手里有一张我们老家祖传的止痛膏药方,做出来的膏药不知道救了多少腰腿痛的人,方圆百里都有名。
小时候我就知道大伯家比我们家富,但没想到他竟然在县城有三套房子。要不是这次大伯病重,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昨天我推开医院的门,病床上的大伯和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重合了——他对着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并不整齐的牙齿。要不是脸上爬满皱纹,这笑容和三十年前我记忆里他教我背古诗时一模一样。
“二丫他爸催了好几次,你那药坊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推的吧?”大伯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我手里拎的保温桶。
我把桶放在床头柜上:“河对岸新开的米粉店,听说和我们老家的味道差不多,就给您带了点过来。”
“还真是个有心的小子。”大伯撑着床沿要坐起来,我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县医院的特护病房比我想象中要朴素,墙角边一个旧电视机正播着些不着调的相亲节目。大伯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镜片上有些灰,我拿过来用衣角擦了擦。
“你二婶走了快三年了,一个人在这屋子里躺着,也就这点声音陪着我。”大伯指了指电视机,“那个遥控器早就不灵了,想换台都费劲。”
我看了看那个遥控器,确实挺老旧的,塑料外壳已经泛黄,还用一圈透明胶带缠着,怕散了架。
“大伯,您家不是条件挺好的吗?这些东西应该都不值什么钱啊。”
“习惯了,习惯了。”大伯摆摆手,“年轻人总觉得钱好挣,就随便换。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一个收音机能用十几年。你看这个,”他指了指床头上的老式收音机,“是你奶奶给我的,用了四十多年了,现在还响着呢。”
收音机上积了一层薄灰,但是转钮的位置却很干净,看来是经常用的。
“说正事,”大伯突然正色道,“我这次叫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说。”
我帮他把米粉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飘了出来。大伯却突然没了胃口似的,推开了碗。
“我祖传的那个止痛膏药方,我想传给你。”
我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村里人都知道大伯那个祖传秘方值钱,就连他自己的儿子——我的堂哥,都没能学到完整配方。大伯只教了他一部分,其余的都是大伯亲自配制。
“大伯,您这是啥意思?我又不是您亲儿子,这药方不该传给我堂哥吗?”
“你堂哥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伯轻轻叹了口气,“他心思太急,老想着把药方改良一下,大批量生产,连包装都设计好了。我们这个方子啊,就是慢工出细活,讲究的是一副一副地做,用心去熬。”
我想起堂哥确实从小就雄心勃勃,大学毕业后就想把大伯的小作坊办成现代化工厂,但每次都被大伯拦下了。这些年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村里人多少都知道一些。
“可是,这方子怎么能给我呢?”
大伯努力抬起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旧信封,黄得发褐的纸面上还有一些水渍。
“这是你奶奶生前交给我的,说是到时候要传给你。”
我接过信封,有些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张发黄的老照片。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这个药方原本是你爷爷的。”大伯缓缓地说,声音有些嘶哑,“那会儿我刚满十八岁,你爷爷得了重病。你爸那时候才十三岁,还小。所以这方子就传给了我。”
我从没听说过这事,在我的记忆中,这膏药配方好像自古以来就是大伯的。
“你奶奶临终前告诉我,说你爷爷最看重的其实是你爸,但那时候他太小了。你爷爷让你奶奶答应,等有一天你爸的孩子长大了,如果有一个像他的,就把方子传给那个孩子。”
我愣住了:“大伯,我爸这辈子就会打牌喝酒,我怎么可能像我爷爷呢?我连爷爷长啥样都没见过。”
大伯扯了扯嘴角:“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到我那药房去玩?”
我点点头。小时候村里孩子都喜欢去大伯那里,因为他做药的工具看起来很神秘,还有各种药材的香味。但其他孩子都是看看就走,只有我会一待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我就发现,你和你爷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不仅是长相,还有那股认真劲儿。”大伯眯着眼睛笑了,好像回到了从前,“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偷偷摸摸在我药锅旁边放了一把小凳子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记得,那时候想看看您是怎么熬药的,结果差点把锅打翻了。”
“是啊,你爷爷小时候也是这样,对什么都好奇,还想自己试试。”大伯的眼里泛起了光,“你七岁时背了一首《草药赋》,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啊,就在您药房的墙上看到的,觉得有意思就背下来了。”
“那赋就是你爷爷写的,贴在墙上二十多年了,除了你,没人能完整背下来。”
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走到窗边,看到楼下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是我堂哥的车。
“他来了。”大伯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这方子的事,先别声张。这些年我用这方子赚了不少钱,在县城买了三套房子,存折里还有一些钱。按理说都该是你堂哥的,但我也给你留了一套房子。你堂哥那个性格,如果知道药方给了你,怕是会跟你闹。”
我连忙摆手:“大伯,房子我不能要。这方子的事情您再考虑考虑吧,我怕堂哥会——”
“没啥好考虑的,”大伯坚定地说,“这是你奶奶的决定,也是我这些年看着你长大后的决定。你堂哥那个药坊早就交给他管了,我这些年也没怎么去,可生意反而越来越差。他总想着改良配方、扩大生产,最近甚至找了个什么厂子谈合作,要把咱们老祖宗的配方给卖了。”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我堂哥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爸,我给您带了您爱吃的…”堂哥的话在看到我时戛然而止,“二叔家的,你怎么在这?”
“我让他来的。”大伯淡淡地说。
堂哥看了我一眼,勉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床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刚好挤掉了我带来的那份米粉。
“爸,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说您再观察两天,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嗯,好多了。”大伯的语气平淡。
我识趣地站起来:“大伯,那您先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大伯朝我点点头,眼神示意我把信封收好。
出了医院,我走到附近的小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打开信封,仔细看了看里面的药方。字迹娟秀工整,应该是我奶奶抄的。信封里还有几张老照片,一张是个年轻人站在药坊门口的,背面写着”1953年秋,药坊开业”;另一张是两个小男孩的合影,应该是我爸和大伯小时候。
我把东西都收好,正准备起身,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老王家的小儿子吗?我是县医院的护士,您大伯让我通知您,他想再见您一面。”
赶到医院时,病房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我堂哥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看到我来,他猛地转过身:“你来干什么?”
“医院打电话叫我来的。”我说。
“骗人!”堂哥突然提高了声音,“医院怎么可能先通知你,而不是我这个亲儿子?”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是我打的电话,王老先生特意交代的,说有话要单独跟他侄子说。”
医生过来劝我们别在走廊吵,说大伯情况不太稳定,需要安静休息。我堂哥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我走进病房。
大伯看起来比早上更虚弱了,脸色灰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来了啊,”他费力地说,声音很轻,“坐,坐下说。”
我在床边坐下:“大伯,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您好了再说不迟。”
大伯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他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那方子,你收好了吗?”
我点点头。
“好,收好就行。我还有些话没说完。”大伯艰难地呼吸着,“那个方子,看着简单,其实里面有不少门道。光靠纸上写的,做不出真正的好药来。”
我赶紧掏出手机:“大伯,您说,我记下来。”
大伯微微一笑:“不用记,信封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家后院的一块石头,石头底下埋着个罐子,里面有我这些年的心得笔记,你找个时间去挖出来。”
我握住大伯的手:“您别担心,好好休息,等您出院了我们慢慢说。”
大伯的手冰凉冰凉的,他艰难地翻了翻眼皮:“还有…你堂哥脾气不好,但心不坏。药坊的生意,你可以考虑跟他合作,他懂销售,你专心做药…”
大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我几乎听不清楚。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我堂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医生护士。
接下来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医生紧急抢救,护士推着各种设备进来,我和堂哥被请出病房…
两个小时后,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
我堂哥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倒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丧事操办得很简单,按照大伯的遗愿,骨灰被带回了老家的祖坟。回村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大伯最后对我说的话。
当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三点多就起床,拿着手电筒去了大伯家后院。借着微弱的月光,我找到了那块特别的石头——它和其他石头不太一样,形状像个趴着的小狗。用力挪开后,果然看到下面有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还有几张老照片和一封信。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大伯这些年做药的心得,有些地方字迹已经模糊,但大部分还能看清。那封信是我奶奶写给我的,信上说,这个药方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原本是我爷爷的,但因为我爸太小,才传给了大伯保管。信中还说,我奶奶一直觉得对不起我爸,所以希望有一天能把方子还回我爸这一支。
看完信,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把东西收好,准备离开,却发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我堂哥。
“你在这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里的铁盒子仿佛变得烫手。
“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堂哥逼近了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大伯临终前告诉我这里埋着他的笔记。”
“胡说!我爸怎么可能告诉你而不告诉我?”堂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没挣扎,只是静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奶奶的那封信,递给他:“你看完这个再说。”
堂哥狐疑地接过信,借着晨光艰难地读着。读完后,他的手微微发抖。
“这不可能…”他喃喃地说,“我爸这些年一直不肯教我完整的配方,原来是因为…”
我看着他,说:“堂哥,这方子确实是我们老王家的,但药坊是你爸一手经营起来的。大伯临终前跟我说,希望我能和你合作,你负责销售,我来做药。”
堂哥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你知道我爸这些年靠这个方子挣了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
“去年纯利润就有一百多万。”堂哥苦笑了一下,“可我爸住院时,还用着十几年前的旧电视机和收音机,连遥控器坏了都舍不得换。”
我想起病房里那个用胶带缠着的遥控器,突然感到一阵酸楚。
“走吧,”堂哥突然说,“去我爸的药坊看看。”
清晨的药坊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那口熬药的大锅上。锅边的小板凳还在那儿,好像在等什么人坐上去。
“我爸这些年没怎么来药坊,都是我在管,”堂哥环顾四周,“可生意越来越差。后来我才知道,老主顾们都说药效不如从前了。”
我走到大锅旁,轻轻摸了摸锅沿,上面还残留着多年熬药留下的痕迹。
“大伯的笔记里说,熬这个药要用文火,火候太大药效就会减弱。”我说,“而且有几味药材的用量要根据季节调整。”
堂哥走过来,看了看我手中的笔记本:“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我看着他的眼睛:“按大伯的意思,我们可以合作。我来做药,你负责销售和管理。”
堂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爸这个老狐狸,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窗外,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整个药房。墙上那首泛黄的《草药赋》依然静静地挂着,见证着又一次传承的开始。
后来村里人都说,老王家的药坊又恢复了当年的味道。不过现在不是大伯一个人做了,而是大伯的儿子和他那个从小被叫做”药罐子家二小子”的堂弟一起。
药坊门口挂起了一块新匾,上面写着”王氏祖传膏药”。匾额下方小小地刻着”始于1953年”,那是我爷爷第一次开坊的年份。
有时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在药坊熬药时,总觉得大伯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嘴里嚼着他爱吃的槐花糕,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年轻时的事。我知道,那些年我在大伯药坊消磨的日子,大伯其实一直在观察我,看我是否像爷爷,是否适合传承这个方子。
我抬头看看墙上的《草药赋》,突然理解了大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换那个坏掉的遥控器——有些东西,就算旧了,也有它存在的意义;有些传承,就算绕了点路,也终究会回到该去的地方。
每当我把熬好的药倒进模具,看着它慢慢凝固成膏状,我就会想起大伯说过的话:“慢工出细活,这方子啊,讲究的是一副一副地做,用心去熬。”
我想,这大概就是传承的意义吧。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