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郎官刚在州府解试中夺魁,一时间名声大噪。他红衣艳艳,冷面静气,骑着高头骏马在前开道。人群中有不少老父亲和俏佳人扼腕叹息,恨往日有眼无珠,没能早些下手捉此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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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父老们今日有了热闹新议论。
梁大人家的三儿子和殷校尉家的大女儿喜结连理,吹吹打打过长街。
新郎官刚在州府解试中夺魁,一时间名声大噪。他红衣艳艳,冷面静气,骑着高头骏马在前开道。人群中有不少老父亲和俏佳人扼腕叹息,恨往日有眼无珠,没能早些下手捉此佳婿!
白便宜了我这厚脸皮的胭脂虎。
憋了一整天了。
洞房花烛夜,饮酒三分醉。梁晔不打算碰我。
这段姻缘是我费了好多功夫得来的。
「没听说过夫君好男风呀,难道是不行?」红烛映照着我的眼,笑嘻嘻地没脸没皮。
「殷小小!」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就这般…自荐枕席?!」
「枕席」两个字仿佛烫嘴。
「唉呀,来都来了——」我牵过他的衣袖,趁其不备,勾住脖颈一个猛子翻倒在榻上:「你给我上来再说!」
天翻地覆。
「殷小小!」他大惊。
「夫君不必害羞,我已是你的妻子啦——」
「殷小小你——」
「殷小——」
「殷——」
明月夜,柳树梢,胭脂虎她要作妖~
拿下!
【1】
拜见公婆后,梁晔三天避而不见我。
大约是脖颈和耳根上参差的红痕令他威风有损,府里上下看我的眼神都如看一只母老虎。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心悦他好多好多年,我太欢喜了啊。
「夫君——」找着他的藏身处,我笑吟吟地推开门:「休息好了吗?该是时候办正事啦。」
他闻言背影一震,侧身看我,眼底是浓郁莫测的黑。
「殷小小,你正经说话。」
我过去牵过他的手,双手交握在掌心里:「夫君你忘了,答应陪我回门的。」
丫鬟在后面掩面偷笑,他略微挣了挣,见没用,也就任由我握着:
「走吧。」
我这才发现人已经收拾停当,一身青黛锦缎,身躯凛凛,端肃君子的好模样。
「阿晔真好看。」
没搭理我。
「疼吗?」我拂上他耳后的红痕。
「你给我闭嘴!」
他终于绷不住了,拽着我脚底生风,头也不回地直奔府门,生怕我又吐出什么没羞没臊的来。
一路上我都在笑他。
【2】
回不回门其实没所谓的。
我是军府校尉家的野丫头,嫡亲娘去的早,吃着伯姨叔母百家饭长大。
父亲长年驻军,也就我出嫁时露过一面,日常家务都是后娘打理。
我只是想跟晔哥做回门这件事情。
「贤婿莫生气,都是阿母管教无方,我家小小就是这番,生性活脱惯了。如今她已是你梁家妇,如何管教都随得你,不必有顾虑。」
我这继母青春正盛,平日里少不得给我挖坑:「若他胆敢辱没夫主,小晔尽管告与阿母,阿母自替你做主。」
「是呀是呀,姐夫千万莫要忍气吞声,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几个便宜弟妹也在帮腔,跟着一起煽风点火。
梁晔脸色白了一白,想是被那「忍气吞声」、「辱没夫主」戳到了痛处。我心中不忿,正欲与后母挑明,却被他一手按住:「小岳母多虑了。」
「小小凶暴…」他眼锋扫过我:「那是对外人而言。」
「她倾慕小婿已久,在内自然是婉转温柔。」
嘿,真会给自己贴金。
我怎么还有点脸红了呢。
「那,夫君满意否?」我挤出一个破天荒的娇羞神情,在一众倒吸声中捋着头发低眉睇我的心上人。
满意今晚你给我别跑。
他唇角微搐,倒是颇为大方地将我虚揽入怀,高我一头的气势倾盖泻下,春风如沐:「我满不满意,小小还不清楚么?」
说完还在我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
酸倒了一众想看笑话的坏东西。
咳、咳。
装的还挺像。
【3】
回门之行深得我心。
然而一上车,梁晔又松开我的手,恢复往常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端坐在隔座,闭目养神。
一路上是车轮辘辘的声音。
「晔哥?」
我试探着唤他,迎来的是一段沉默。
索性靠向他的肩头,伸臂一揽,紧紧箍在怀里:
「夫君~」
「松手。」
「不要。」
「别闹。」
我闷闷的,在他颈窝啄了一口:「夫君,你待我真好。」
他怔了怔,责备的话终是没落下来。
一时寂静无声。
我跟梁晔,才不是强扭的瓜蔓。
我们少小相识,那会儿他爹是渔阳县丞,我爹是地方团练,渔阳有点门路的公家子弟,都在季夫子的书塾求学。
倒不是我爹指望把我培育成什么知书达礼的闺阁女,实在是北地军务繁忙,分不出神来管我,家里的小后娘又跟我不对付,怕我俩天天守着打起来,这才给我托了个去处。
我是无所谓的,天生地长的假小子,石头缝里蹦出的精怪猴,上哪里不是玩?
书塾里的小孩儿们年纪相若,话题也多,走鸡斗狗有同伴,我自在得紧。
梁晔呢?
他儿时的性情与如今大不相同,是个玩世不恭的小子,大我几岁,身量高出好许。
书塾的皮猴们都以他为首,我是里头最小的跟班。我们一起掏鸟窝、挖陷阱、斗泼皮、盗胡马、拔夫子胡须,正事不干,日日走天窜地,好不快活。
我爹恨不得把我塞回娘胎里,他爹手腕硬,打断了三根藤条,骂他上不如兄长精学,下不如幼弟乖顺。他那细皮白肉的背上伤痕一片,回来仍旧桀骜不屈,我行我素。
那时我觉得,我俩真是同病相怜、臭味相投,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4】
梁晔脖子开始长喉结的时候,书塾里来了个姣丽少女。
她原是生养于江南烟雨的女娃娃,随父亲走马上任来到此地。江南小娇娘肤如凝脂,语笑嫣然,在民风彪悍的北境稀罕得很。书塾里爱读书的和不爱读书的同窗,都围着她打转。
我的好兄弟,打扮得像只花孔雀,日日晃荡在陆扶盈眼前做一些欠揍的事。
不是今天撩拨你的金簪,便是明天走路不小心撞到。
他在作死,我很确定。
「要不,算了吧老大?」
彼时我捧着他写下的两行酸诗,想不通神仙一般的老大到底中了什么邪,要去给陆扶盈「下战书」?
「咱们课业本来就差劲。」
「人家是才女。」
「你别去丢人现眼了。」
「去,你个小萝卜丁儿懂什么。」他抢过诗笺揣进怀里,还不忘弹崩我额头一下。
可我分明感到他满不在乎的外表下是极力掩饰的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时我只觉得,长大真奇怪。
【5】
直到梁晔半道上把陆扶盈拦下,说要与她比试诗文。
当才女姐姐神情怪异地展开他写的「挑战诗」,不由一怔。
梁晔的脸红了。
我困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陆扶盈也眼波流转,从诗笺里抬头盯住梁晔,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梁三郎…喜欢我?」
???
什么什么?
我方才后知后觉。
那诗…老大发春了?
梁晔的脸上红霞密布,气势忽而小了下去:「…你就说写得好不好吧。」
她并不马上回应。
只把那一页薄纸在纤细的手指间折了一折,再折一折,温声软语又颇具玩味——
「这…我得仔细想一想。」
「下次答你。」
「三郎。」
我们亲眼目睹她把纸笺妥帖拢入袖中。
梁晔的眼睛就像火苗点燃一般闪亮:「下次?什么时候?」
佳人掩袖轻笑:
「你很快就知道了。」
那日的艳阳洋溢在梁晔青春的脸庞上。
不知为何,我就是升起一股不善的预感。
【6】
老大不再是我的老大了。
说好一辈子的好兄弟,打得胡儿满地找牙。那日之后,他剑不好好练,整日恍恍惚惚痴傻地笑,反问我是这个姿势好看,还是那个剑招威武。
他说,盈儿定是被他的风采折服。
他说,等她一答应,就立刻找父亲上门提亲。
「老大!」我收回自己的红缨枪。
「别想女人!女人只会耽误我们挥兵的速度!」
那时我太小,只知道大人都说,有了媳妇,兄弟要分家。
他诧异了一瞬,仿佛听了个笑话,哈哈哈哈伸手捋我的脑袋毛:「小萝卜丁学大人说话,你这耍花枪的不也是女孩儿?」
?!
憋死我了!
气得我一把把枪插进泥地里。
【7】
陆扶盈的很快来得果然很快。
她挑在清晨学子们入塾就座的当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张诗笺抽到梁晔眼前。
「梁同砚。」她冰冷的姿态就像刀子一样割人心。
「你的诗文我看了。」
「实在是东拼西凑。」
「不忍卒读。」
「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要与我比肩?」
「夫子所授春秋、家国、诗,你学到什么?」
「整日无所事事,舞枪弄棒,也不见剑术如何精益。」
「书塾是讲学的圣地。」她的眼角露出最深的鄙夷——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你好意思赖在这里吗?」
一字一句,落针可闻。
数十道围观的目光百味杂陈。
梁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眼底的柔软碎了,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怒睁。
我「砰」地一拍桌席站起来:「胡说八道!你这女的太虚伪了!」
另一人也突然伸手揭过陆扶盈手上的诗笺,用更大的嗓门吃惊道:「清扬婉兮,君子好逑——梁晔你写的骚诗啊!你们都来看看,哈哈哈哈哈,骚诗还抄袭,可真是狗屁不通。」
「还来!」梁晔一击未成,那张纸倏忽被举得好远。
人群喧腾,不少好奇的手都伸过去传阅那张直白的少年情思,学室里开始嬉笑讥诮。陆扶盈冷漠地放任这一切。我急得大喊,扑到人群里去夺,可那张轻薄的诗笺像蝴蝶一般,在一只只高举的手臂间来回飞舞,我就是够不到。
平日里混迹的一帮兄友们,竟没两个站出来帮忙的。
「正人德高为君子,梁同砚如此自比,实在是……」
「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陆妹妹七岁成诗,十岁成文,怎么会看上他这种三脚猫的功夫。」
「啧啧,自以为是。」
「他能知耻就怪了,他连夫子的胡须都敢拔,就是个无法无天的。」
「这诗平仄不通,对仗也不工,真是一无可取。」
「非也,非也,这诗是有点东西的…有梁兄的一片春情啊!」
学室里一阵哄笑。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慌忙看向梁晔,他被人群拦在后面怒视这一切,强忍着捏紧的拳头,和逐渐腥红的鼻尖。
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劝架,纷纷拉住他,怕他伤人!?
我的心中一恸,扭头抽出身上的弹弓:「你们嘴巴再缺德,休怪我不客气了!」
学室内倏然鸦雀无声,一帮人鸟兽般窜回自己座席。
「殷小小——」
一道老迈龙钟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放下。」
是夫子抱着案牍走了进来。这时哪还有一个张狂的影子,全都装模作样立坐于席。
「夫子!他们欺负人!」
「放下。」季夫子一直是这样,古板又严厉。
「小儿胡闹,岂可同室操戈?」
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忿忿把弹弓拍到桌席上。只恨没能早生几年,高大一点,早点捶暴这群烂嘴的乌鸦。
一席课听得索然无味。
梁晔倾身伏于书案上,双拳紧握,头颅低垂着,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我记得他爹打断三根藤条的时候,他都不似这样。
这样狼狈。
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为今日之耻。
学室里突然一声惊天巨响,梁晔拍案而起,直指着室内一干同砚。
他双目泛红,愤慨地低鸣:「你们都给我听着!」
「十年之内,我的学识、文采必定超越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要让你们,给!我!提!鞋!都!不!配!」
「若违此誓,」
「我誓不为人!!!」
……
……
……
所有人被这霸气震慑了半晌,随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陆扶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就凭你?梁晔?」几个一向与梁晔不对付的同窗索性亮明牌:「别做梦了。」
「你这狗肚子文章做了多少年,要上去早上去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肃静——」
季夫子发了话,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夫子凝视着梁晔。
我想起以前做的那些捣蛋事,心里一阵咯噔,马上就要站起来。
可季夫子却在发话肯定他——
「你能立此宏志,甚好。」
???!
当时小小的我满脸震惊。
「道虽迩,不行不至。」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彼时的季夫子庞眉皓发,目光深邃,看起来竟比往日更和颜悦色一些:
「老师相信你。」
梁晔脸上,亦有一丝动容。
「须记得,汝为君子儒,勿为小人儒。」夫子复向他招手,缓缓道——
「坐下听课吧。」
你要学成君子,勿要学成小人。
这就是……师之道吗?
梁晔默立片刻,这次好像真的听进去了,垂首认真地行了一次揖礼。
「学生,受教。」
【8】
我们的变化自那时始。
他收起心爱的宝剑,一心埋头圣贤书,令学业渐渐有了起色。
他变得孤高冷僻,对书院里蔓延的谤讥羞辱漠不关心,也绝了往日相交的猪朋狗友。
他从不做消沉之状,勤修自好,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书读百遍的正人君子。
但我知道,那件事的阴霾从未过去。
他沉醉于经史功名,往日见着女儿家还会说「清扬婉兮」、「君子好逑」,如今则全是「妖女」、「红颜祸水」、「最毒妇人心」。
……
……
……
作为梁晔仅剩的小兄弟,那件事对我的打击也挺大。
我……
我……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母了啊。
这一辈子的好兄弟,还做的下去?
为了不被梁晔发现而「划清界限」,我开始遮掩、伪装,变得小心翼翼。
「老大……」
「说了别叫老大,叫名字。」梁晔的目光埋在书卷里,都舍不得抬起来几分。
「噢。」我沉了沉嗓音:「晔哥…兄。」
他大概也发觉不对劲,终于抬头正视起我来:「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
「?」
「呃…要是有一天,我变成你讨厌的人,你会不会跟我绝交?」
他像看怪事一样看着我,无语道:
「不会。」
「那你会不会跟我疏远?」
梁晔皱了皱眉,垂下眼又继续看他的书:
「我不会讨厌你。」
【9】
种子一旦滋长,就会生根,发芽。
我开窍了。
在初春的少女时节。
一辈子,不一定非得是好兄弟,还可以是……那什么什么嘛!
唉呀,好羞耻!
如何才能做晔哥的那什么呢?
这事可无人教我,后来几年,我只能靠自己胡乱摸索,走了好些弯路。
十四岁,几次临到嘴边的话,被梁晔严厉的辞色堵了回去。
他离开渔阳,我哭了三天,到操练营里把那不争气的爹刨出来:
「爹!我嫁妆呢?!」
我爹:「???」
我爹说人家那是老头升迁,咱不上赶着,也攀不上。
我鼻涕冒泡:「爹,你怎么还不升迁?」
我爹:「……」
十五岁,媒婆没说成,我背着偷来的嫁妆寻到蓟州,梁晔大受震撼,将我拉到一旁训斥,勒令我回家。
我没有听他的。
后来,我嘴瓢,激情剖白变成了:「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梁晔愣怔一瞬,松了口气,苦笑说不一直都是吗。
十七岁,他初试落第,我在大雪纷落之时赠与他一壶清酒与一柄亲手所铸的长剑,终于诉说了这些年的心事。
「梁晔。你也老大不小了…」
「娶媳妇吗?你看我像不?」
他咬着牙拂落我肩上细雪,而后无情拒绝。
十九岁,越挫越勇,从蓟州又兜兜转转追到幽州,这一路吃了很多苦。
今年游园会,几个官宦小姐当众辱我无媒无聘,不知廉耻。
这一次是梁晔挡在我的身前。
我终于得到他了。
「殷小小…」
手腕被一把捉住,梁晔的声音喑哑低沉:
「你别得寸进尺。」
马车内,回忆戛然而止。我讪讪收回胡乱摸索的手,又把挂在他膝上的腿放下来。
那啥…
「我对夫君不是得寸进尺…」
「…是情不自禁!」
我羞红了脸,借势又埋进他的臂弯。
正襟危坐,没理我。
呼吸却是紧绷的。
我笑着亲昵地往他颈窝处蹭了蹭。
「殷小小!」他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将我扣住:「你忘了议亲时答应过我什么?!」
我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滞,顿感委屈涌上心头。
气势也小了很多:
「晔哥,今日是我们成亲的第三日……」
一句话挑动了两人的思绪。
「你——」他抿了抿唇,目光黯黯,几度欲言又止。
就那么看了我良久。
最终,还是放开了钳制的力道,抬手将我眼角的泪轻轻拭去。
「殷小小…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知怎的,我的下颌就被他捏在指间:「看什么……」
他的眼眸像寒川融了春涧,他的嗓音如今低沉又好听:
「闭眼。」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听话,随后温热的触感覆了上来。
震惊传遍我的四肢百骸,传到脑后,被他灼烫的大掌牢牢托住。
恍恍惚惚间,我也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那晚的热烈与放肆,像一场梦幻。
以至于我狂妄地以为,他总是可以为我多破例一些。
【10】
议亲时,梁晔曾给我「立规矩」——在他翻身正名、金榜高中之前,一切唯备考为重,我俩各安其事,不得耽溺儿女私情,我不得再借亲近之名妨扰他。由是我才能嫁入梁家,成为他的媳妇。
临门一脚,我自然全都答应。
本也想着先进门来,日后再徐徐图之。可那晚,当梁晔身着大红喜袍揭开我的扇面时,我再也无法自抑内心那种汹涌的情感。
顾不得了,是我的,必须都是我的。
一场甜梦,梦里是梁晔的亲吻耳语。
直到日上三竿后才苏醒。
晚了。
他人又不见了。
这一次消失得很彻底。
我睡着时,悄悄套了车马离开,府里众人三缄其口,都不肯告诉我他的行藏。
婆母说,春闱在即,这次的希望很大,得让他分府别住一段时日。
教我不要打扰他。
怎么说呢。
自己签的耻辱条约,含着泪也得把它熬完!!!
一时间不知是羞惭多一些,愤怒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
我跟婆母告了假。
【11】
「哼。」
铁匠铺里,烈火喷焰,我一边流眼泪,一边将打铁小锤抡得叮当作响。
敲死你个负心汉。
我才不是只会追在梁晔后面的跟屁虫!
当初,从渔阳追到蓟州,家里断了我的盘缠,差点流落街头,幸而在一家铁匠铺子落脚,无意间发掘了我的天赋。
我这人诗书不精,庖厨也不擅,织作女工更是一塌糊涂,但我有一个绝技——特别善工器。
小时候打鸟的弹弓、坑胡马的陷阱、跟泼皮打架的趁手工具、整蛊老夫子的小零件儿…全是我亲手制作。
北地胡蛮子常常入秋来犯,兵械管制是松动的。官府默许百姓家自备一些不入流的铁械,以备自卫御敌。
而制作发明这些器械,我特别有灵感。
于是一批批短刃、箭矢、铁蒺藜流入各家各户,反响空前。莫铁师与我一合计,他出工出资,我出图谱,一起做大,在北境几个重镇都搭起了新炉子,生意一直不错。
辗转到幽州后,这边的铺子都归了我,记在嫁妆里。我爹升官、啊不,疏通的银子,还是我寄去的。
毕竟都倒缠梁晔了,总不能让家门再矮上几大截。
「二当家!」
「干什么?!!!没看到里面熏人吗?」我抹了一把眼睛,心情坏脾气也大。
一个伙计钻进来,满脸惊吓。
「有、有人找…」
「怎么了?」我擦了把脸,停下手中的工具:「莫不是边商又想来进货?」
「直接告诉他们不卖!」
我做的是兵械生意,边商大宗捣鼓去了敌境,那不是坑了自家老百姓?这些人难缠得很。
「不是、不是。」伙计急忙摆手:「是官府来人了!」
「什么?!」我登时一个机灵。
不会是流出的兵器有什么问题吧…管制收紧了?要查我们?
过去,我不便出面,这些事情大多是莫铁师在打点。但老莫常居蓟州,分铺之后,总是需要自己支愣起来。
「看我暗号,若事情收不了场,赶紧传信给老莫。」
交待了几句,我定了定神,出门相迎。
差役说,别让大人久等。
于是我衣服都没换,就被左右两队人马夹道送上马车。
这么急,天旋地转,我是捅了个什么大窟窿?!
【12】
幽州最大的官,叫刺史,算上掌兵的,叫都督。现下这二位分列左右,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
正中上首还闲坐着一人,锦绣衣裘,七尺昂藏,眼底是戏谑的笑意。
提着的一口劲忽然就松下来。
熟人啊。
「十九兄!」
饶是我再迟钝,也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了,想想也是,普通的富庶人家儿子也不能生到行十九去。
我向他发出求助的目光。
一旁的刺史随即为我解了惑,提点这是藩居的燕王殿下。
燕王,亲娘是当朝摄政太后,直达天听的人物。
狗胆包天了,竟与他称过兄,道过弟。
当初我曾夸下海口,要将殷氏器作发扬到北境十三州,到时候人人持锋锐,共御贼寇。
本是醉酒时的豪言壮语,不想他当真放在心上,转头给我举荐到幽州州府里来。
捧着到手的官府契据,出门的时候我还如在云里雾中。
这,这就成了?
以后再也不用遮遮掩掩造兵器了?
果真上头有人好办事。燕十九啊不,燕王这根大腿,得抱紧!
「殿下!」我只能紧紧抱住我的契据,笑嘻嘻地往前凑:「草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随即迎来一个脑瓜崩。
「花猫。」
我连忙擦擦脸,发现手上还残留着烧铁的烟熏灰痕,怪不好意思的。
等等。
「殿下早知我是女郎?」
燕王仿佛还是往日那个玩世不恭的燕十九,大笑道:「看来殷兄很愿意相信自己的乔装。」
「不敢当,不敢当!」折煞我也。
笑罢,他望着我的妇人髻若有所思:「得偿所愿了?」
我以为说的是拿到官契,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全靠有殿下!」
他噗嗤一声,摇摇头:「成亲也不请我喝杯喜酒?」
我嘴自然咧得更开了,想到梁晔,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
…可别喊我拉出来遛遛,我现在都不知道这新婚夫君人在哪儿。
丢人啊,殷小小。
好在对方并没有深究。
「也对,是孤隐瞒在先,你这请柬也不知寄向何处。」燕王移开话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转瞬一瞥里,对方似乎有股不易觉察的情绪。
「其实这次找你,除了官契,尚有一件要事。」
「什么?」我正狐疑,蓦然发现这条街上安静得出奇,竟然只剩燕王与我一前一后两个人。
他从囊中取出一物,盯着我:「此物可出自你手?」
「?!!!!!」
我脸上向来挂不住事儿,好一会儿,才小心试探道:「怎么…在殿下手上呢?」
那是我造的「绝世神兵」——从炼丹师、爆竹师那里取得的配方,结合自己的匠作经验炼制的「火器」,小小一支,威力无穷。
可惜硝石这东西很难弄到,我总共也没制成多少,试炼又失败了大半,仅剩三支密藏起来。
它太不可控了,普通老百姓使用很容易炸伤自己。我还不打算面世。
如今落在燕王手里…我琢磨不透其中的意思。
燕王并没有回答我,反而进一步追问:「阿殷,说说看,这是什么?」
他洞明的目光在我面上逡巡。
我:「…这是爆竹!」
燕王:「爆竹?」
我:(点头如捣蒜)
燕王:(沉吟)「爆竹起于南方庭燎,阿殷长于北境,也擅用爆竹除晦吗?」
说着怀中取出一截火引——
我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的动作:「实不相瞒!!!」
吓死人了!差点炸成火星儿!
「…这是我研制的烟火爆竹。」
「哦?」
燕王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哈!您也知道,我那夫君是个冷面郎…」我绞尽脑汁,现编现圆:「我这不是想弄点新花样,讨他欢心么?」
我向他描绘这烟火爆竹升上夜空是多么好看,多么绚烂。反正这就是我们夫妇的传情物品,不是武器,嗯,不是。
燕王叹了口气。
「你夫妇二人伉俪情深,着实教人歆羡。」
这是信了?
我松了口气,笑得无比真诚:「见笑了见笑了,殿下。」
伉俪情深,现在还跟我弄分居呢。
「正好,孤本月府上开宴,歌舞管弦老套,一直缺个精彩又助兴的节目…」
燕王一本正经地说到这里,我已经大感不妙。
「不知阿殷可否割爱,将所有烟火爆竹让与孤。」
「不可不可!这…这是半成品,殿下!」我急道。
「无妨。你抓紧研制,定能在宴席上大放异彩。」
「此乃王命。」
啊这?!
「殿下,这原料得来不易,难以量产,恐怕达不到烟火辉煌的效果…」
「无妨,需要什么,尽管跟州府提。」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至于硝石,本王来想办法。」
?!!!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刚才的瞎编岂不是很拙劣?
我摸了自己的脖子,失信于王,不会随时取我项上狗头吧。
「现在知道怕了?」燕王恣肆地一挑眉。
「需要人手,随时来燕王府找我。」
「不了不了。」老子害怕。
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呀。
我悻悻然回了梁府。
燕王只给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后,我得在燕王府的酬宾宴上「大放异彩」,造一百支「烟火爆竹」燃放于秋月夜空。
一百支!这是在要我命…
梁晔…你知不知道你媳妇让人给撅了?
你他娘的还不回来!
【13】
传给梁晔的书信如石沉大海。
我经营铁匠铺知情人甚少,燕王事又隐秘至极。所以我在信中只是寥寥数语催他速归,有要事相商。
送信的童子回来,说三郎并无回复。
给我气得又写了一封催急信,这次偷偷跟在报信童子后面追踪梁晔的匿处。
谁知他用的是信鸽!
服了。
无法,我只得将莫铁师和老爹喊来一同商议。
酬宾宴这天。
燕王府高朋满座,宾客云集。
歌舞宴飨事毕,夜空忽放明火,一朵朵烟火在天顶次第炸开,层出不穷,绚烂至极。
人群阵阵惊呼喝彩,独独燕王与我在一处高阙静观。
我把配方改了。
同样的火药量分减十次,大小也紧缩许多,这「烟火爆竹」还真给做成了!
我真是个大机灵。
一百支下来,又多做成了三十支,待梁晔科考回来,再悄悄给他庆贺。
烟火明明灭灭,在黑夜中照耀着燕王丰神毓秀的侧脸。
「殷氏——」他仰首兀自沉吟。
「你看着糊涂。」
「实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这话听上去像是诚心的赞美。
我乐呵呵笑纳了。
「还得多谢殿下,为我们开通官引。」这场盛大焰火,就当作我的酬谢。
他点点头。
「你可知,最早那一支烟火,孤如何得来?」
我立即正色起来。
「本朝与北面乌驹停战十年,摩擦从未间止。」
「北人善战,但冶铁、治器工事落后,牵制了他们的战力。这些年,北人断续劫掠我朝工匠,盗取兵造工术,其心可诛。」
「你的烟火爆竹,是在一名乌驹细作手中发现的。」
我胸中大骇,想不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惊涛拍岸。
「人,已经灭口。」
「但北面对你掌握多少,孤亦未得知。」
想到连年来北胡侵扰,我的心底就是一团火:「他们想干什么?想开战?」
燕王深看了我一眼:「许就在这几年。」
「乌驹老可汗病危,座下各部王子蠢蠢欲动。」
「殿下要我做什么?」事到如今,我索性直言不讳。
他笑了笑,又仰首望着最后几支爆竹炸裂。
夜空归于寂静。
「今夜星火辉煌,火药若改造于军事,定能所向披靡。」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孤打算将你举荐于陛下。」
【14】
惭愧,十分惭愧。
燕王坦荡胸怀,衬得我那点自苟的小心思真是庸俗不堪。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边境孩子们从小就立下的志向。
如今强敌在侧,我反而畏畏缩缩不敢作为。
何不惭愧?
我低下了头颅。
这一低不要紧,我看见两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烟烬落下的尽头,一群仆妇簇拥着一名贵妇。那妇人妆扮得低调奢丽,眉目如画,巧笑倩兮,高耸的云鬓上簪着一朵雍容的紫菊,更显别致脱俗。
关键是这眉眼,这脸,不正是多年前那「妖女」、「红颜祸水」、「最毒妇人心」的源头肇始者,八百年老死不相往来的——陆!扶!盈!么?!
而那个被她拦下攀扯,语笑嫣然的对象——那背影化成灰我都认得!
正是我那寻而不见的好夫君。
好。好你个梁晔!
跟我玩失踪说潜心备考,搁这儿找你的旧相识。
许是我的脸色黑得吓人,燕王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也有些疑惑:「你与孺人认识?」
我:????
啥是孺人?
「陆氏。」燕王意指陆扶盈:「孺人是封号,乃本王的侧室。」
侧室?
我一时厘不清这道消息。
陆扶盈肯给人做小?
陆扶盈成了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刮目相看,还能给梁晔提鞋吗?
我望着远处还在辛勤主持晚宴的燕王妃,又看看近楼角处私会的陆孺人,再看看背对我不守夫德的梁晔,一时惊怒不知从何开口。
这下好了,目光太灼烈,陆扶盈与梁晔同时觉察,二人先后抬起头来——
我与燕王站得近,八目相对,四个人眼睛里都有点绿。
「恭喜殿下,又得一佳人。」陆扶盈领梁晔登上楼来,在燕王面前盈盈一拜,我见犹怜。
我绞着眉看了一遍四周,这里哪还有个佳人?
梁晔脸色比锅底还黑,一把将我拽过去挡在身后:「孺人误会了,此乃贱内。」
「误闯殿下处所,还望海涵。」
贱内?谁贱内?不守夫德的男子才最贱嘞!
我在梁晔后腰上狠狠掐了一把,被他反手捏住扭动不得。
两个人就在暗处拧啊拧的。
燕王抿唇不语。
「原是我眼拙,还说这位妹妹好生面善。」陆氏真是比从前更擅交酬了,如此修罗场,还能一脸春风地出来活络气氛。
是嫌今天的气氛还不够炸裂吗?
「殿下你看,这便是本州的新科解元梁晔。」陆氏挽住燕王的臂,目光却瞧向梁晔遮住的我:「解元有大才,还对自家娘子如此上心,当真教人艳羡。」
一别八九年,她没认出我,自顾侃侃而谈。
「我们北境儿郎大多尚武疲文,明朝春试,梁三郎若能为幽州争光,殿下可要多加照拂呀。」
我瞪了梁晔一眼。
燕王已经先发制人:「陆氏,你先退下。」
陆扶盈的脸色白了一白,又立刻恢复嫣然笑貌道:「那妾回房等殿下,今日备了殿下喜欢的羹汤,先不耽误您的正事了。」
陆氏告退,一步三回头地从楼上下去。
我想从梁晔身后出来,仍旧被他硬硬拽住。
「解元梁晔?」燕王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忽地想到什么,笑道:「你的小夫人甚好,孤看中了。」
?!!!
「殿下!」
看中什么看中?!话不要说得那么暧昧!
你这样我回家还怎么管教出墙夫?!
梁晔攥得我手腕生疼:「殿下慎言。内子不谙世事…寸步也离不开我,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呸!不知羞!我何时寸步也离不得?
知道离不得,还不回来与我日日相守,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我脸烫得不行,燕王却还要在旁边再添几把柴: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府上的爱姬美妾,君可随意换取。」
他敢!
「天涯何处无芳草,殿下娇妻美妾一呼百应,何须夺他人所爱。」
「哦?」
「若我偏要留小夫人半年呢?」
二人这么你来我往的。
梁晔周身寒若冰霜,一拉手将我紧紧揽在怀里,对峙燕王剑拔弩张:「士可杀,不可辱。」
「殿下因此事授人以柄,不值得。」
燕王大笑。
「罢了。新婚燕尔,夫妇浓情乃是常事。待你腻了…」
「夫人与我永不会腻!」梁晔今日是激上头了,山盟海誓信口开河,月老听了都得说声好。
我悄悄给月老燕王竖起大拇指。
梁晔紧了紧我的腰身:「天色已晚,我与内子尚有要事,就不在贵府叨扰了。」
礼毕,步履匆匆,夹着我就往楼下奔走。
「阿殷!」
燕王猛然叫住了我,梁晔背脊一顿。
只听闻楼上回音幽幽传来。
「孤与你的的约定,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15】
梁晔疯了。
回到梁府,一把将我抛在床上,欺身上来。
我正生气摔了个屁股墩儿,便被他摁住亲吻堵了唇舌。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遍又一遍地,在我齿间索取。
「唔…够了!」
我咬了他一口,终于将鼻息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梁晔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吸间的热气喷在我脸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眼底一抹痛色。
该死,心里揉得一塌糊涂。
我牙痒痒,捧起他那招人疼又招人恨的脸,再度咬了上去…
这一晚打得不可开交,从床头到床尾。最后在我连连告饶下,才算罢休。
仍是被他箍在臂弯里。
「晔哥…」我干哑着嗓子。
「嗯。」
「明日醒来,你不会又消失了吧。」
揽住我的长臂紧了紧,他的指腹在我背脊上摩挲。
「不会。」
「日后都不会了。」
我好奇地支起来,发丝落到他滚烫的胸口:「那你之前跟我定下的规矩,也不作数了?」
以后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我都可以亲近夫君了?
他的声音虚浮地飘来,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
「小小…」
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双清亮的眼瞳似要把我穿透:「你今日,为何出现在燕王府?你们…」
「你还说我呢!」我想起这茬,立即扑到他跟前,鼻尖对着鼻尖:「你与那陆孺人是何时搭上的?!为何不回我的信?若我今日不在燕王府,怕是要与那陆氏重温旧梦了吧!」
「胡说什么。」
梁晔狠狠捏了我一下,也是满腹疑惑:「你何时与我传过信?」
我俩一合对,才发现为了不打扰他科考,寄去的家书都被别府管事截留了,梁晔压根就没收到。
他面色不虞:「明日定好好教训那厮——」
也不知想到什么,一个翻身,又猛然将我压倒在怀中,低头亲了两下。
「我的小小…吃醋了?嗯?」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夫君,好像换了一个梁晔似的,羞得我满面通红。
「是、是你说,要让他们刮目相看、给你提鞋都不配的!这些年花了多少心血求学,你不会都忘了吧?」
不会要跟她冰释前嫌了吧。
梁晔的眼沉了沉,竟多了一丝苦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旧情难忘!
我不高兴了。
「想什么呢。」梁晔扳正我的脸:「我与那陆氏誓不两立。」
「那你还…」
他叹了口气:「藩王群宴,不可辞,我没想到陆氏成了亲王侧室。」
「她欲以杯酒释恩仇,又特意中道阻拦,胁迫我为燕王府效力。」
我想起他们私会的情景,酸溜溜道:「人家对你满面春风呢,哪里来的胁迫。」
梁晔冷嗤:「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方是此女本色。」
我这下满意了,乖顺如小兽般缩在他怀里。
「小小…」
梁晔轻抚着我:「今日宴饮燕王府群英荟萃。燕王此人,绝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离他远点。」
对不住了燕王殿下,我跟夫君之间没有秘密。
我连忙澄清误会,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跟他坦白。
「就是这样。起初我也以为他别有所图,后来发现,真真是多心了。」
「燕王是燕王,陆氏是陆氏,也许他根本不知陆氏私下的盘算呢?」
梁晔本来还稍有缓色,听到后来,语气反而更加凝重了:「小小,你不信我?」
哈?
哎呦娘喂,我这是招了个…醋坛子?
梁晔条分缕析:「他先是以官契收买,再半虚半实试探你的忠心。一计不成,又投你所好,以家国大义来迷惑,实则是骗取你的信任——」
「不至于吧…」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骗我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
梁晔恨恨地捏了捏我的鼻尖:「殷小小!若无巨利,他这样九霄之巅的人物犯得着隐姓埋名亲自与你接触?犯得着在酬宾宴半途离席、弃满座宾客于不顾,专与你独上高楼?」
「若我所料不错,获取烟火爆竹造法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进献陛下不过是个幌子。」
「燕王此人,心机深沉,根本不是传言表面那般浪荡。」
够了够了,我连忙去捂他的嘴:「我知道啦,燕王定是个大奸人!退退退!还好有夫君保护我!」
好家伙,他这才神色稍霁,搂着我别别扭扭地重新躺好。
真不愧是我择的好夫郎,醋都要跟我就着一锅吃。
「梁晔…」
我望着暖帐顶上莹莹泛泛的暗光,忽有所感,浅浅唤了他一声。
「你是不是…」
「早就对我情不自禁、难以自拔、欲罢不能、心醉神迷,恨不得我一辈子都做你的乖小小、心肝宝贝亲娘子?」
他猛咳了一声,松开我扭向一旁,气结道:「我与你说正事!你跟我胡搅蛮缠。」
一下子静悄悄的。
我满意地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间有人闷哼了一句,将我捞过去低低道:「睡觉。」
真暖和。
【16】
燕王府后来又递过几次邀帖,都被梁晔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了。他科考在即,我也不愿横生事端,左不过再等几个月。待他诸事落定,我再与他细细分辩。
那日之后,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如鱼得水,如胶似漆,反弄得我很是惶恐。
要是梁晔二度落榜了怎么办?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夺得解元。我可不能当这罪人。
于是我提出还是依先前那样,分府别居。
这次轮到梁晔不干了,将我扣在座上,拦腰环住。
「小小可是趁我不在,想干什么?见什么人?」
天地良心,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呵。」
梁晔低低地笑,在我的耳尖惩罚似的咬了一口:「为夫都没吃够,怎会吃不消?」
够了,够了,我选择闭嘴。
「再等等。还有几日,州府押解贡品的队伍就会出发,赴考也在其列。这一路随行官兵众多…」
天知道,我竟然开始期盼起解送举子的队伍赶紧启程,赶快把他送走到京城去遂愿,也好让我喘口气,琢磨一下正事。
谁料梁晔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居然把我带着一同赴京赶考!
说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
笑死人了,谁家考试还要带着小娇妻啊。
我在同行的队伍里一路羞得无地自容。
「无妨,小小。」
他故作平常:
「京城路远,一赴连月,春闱携家眷照料起居也不鲜见。」
我瞪着跟来的奴婢和小厮……呵,行吧。
看破不说破。
这一路行至半途,离帝京还有一月行程。
忽闻身后马蹄声纷至沓来,由远及近,声势浩大,是一支精练骑行的队伍。
当那辆锦绣簇拥的马车从里边撩起帘子的时候,梁晔终于绷不住了——
「殿下不在封地任守,于制不合吧。」
燕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尽在幕后,好整以暇道:「官道通途,八方来往。」
「本王的行程无可奉告。」
随即,扬眉递给我一记「等你」的眼刀,而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月老,您过分了!
梁晔咬紧了后槽牙。
他们驶去的方向是本次随行官员的马车,看样子是要同道。
完,今日又别想好好睡觉了。
「夫君,别恼!」我急忙轻抚他攥紧的手掌,这辈子认识的甜言蜜语都用上了,保证了又保证,这才哄的他眉目稍霁。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回身握住我的时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目光执拗而又温柔。
「走吧。」
我们一起回了马车。
两路车马渐渐汇集一处,如两条河溪汇入江流,浩浩荡荡,向着京城进发。
你问我,后来梁晔有没有考上?燕王是忠还是奸?北漠有没有掀起战事?我的黑火武器造出来了吗?
不知道。
远处,众鸟高飞,蒸腾的红霞遗落漫天。
而天幕之际,帝国的群星,正在冉冉升起——
完
来源:泉水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