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百花竞放,春意盎然,好一个舒朗的清明时节。坐动车回到关中老家,由哥哥作陪和妻一起来到老陵园,祭奠了新逝的爹妈和故去已久的祖父母。守孝期过去,曾经的悲切和伤感沉淀心底,汇集成了一泓清泉,时而荡起层层涟漪。
几株老树
百花竞放,春意盎然,好一个舒朗的清明时节。坐动车回到关中老家,由哥哥作陪和妻一起来到老陵园,祭奠了新逝的爹妈和故去已久的祖父母。守孝期过去,曾经的悲切和伤感沉淀心底,汇集成了一泓清泉,时而荡起层层涟漪。
没有了爹妈身影的老家的院子,显得幽静而空旷。大门外两边爹爹栽植的两株冬青,碗口粗的主干遒劲挺拔、枝繁叶茂。大门右侧老土堆边的 那丛腊梅,一人多高了,早过了花期,枝丫间抽出了片片新叶。回到大红色铁门的院内,见院子打扫得整洁干净。大门内正前方靠山墙的两株棕榈, 粗壮的身姿挺拔俊逸,枝头蹿出了屋顶的瓦沿,硕大的绿叶伸展开来,在 水泥地上留下一片惬意的阴凉。右手沿墙的花池内,樱桃树老干新枝,枝 头上星星点点缀满了洁白如玉的樱花。里手南墙内水井边的李子树下,紫 白相间的小花堆堆叠叠,美不胜收。所有这些都是爹妈的杰作。
新的竹园
院子东南角花池内的一簇水竹,恣肆发达着遒劲的根系。当初几株弱 不禁风的幼苗,如今已经牢牢占据了整个花池的半壁江山。上百株竹竿葱茏茂盛,粗壮挺拔,随风摇曳着,发出亲切的声响。这些竹子最早是从柳家庄保哥家移植而来的。有鉴于素来对竹子的一点偏爱,这一片小竹园竟至于成了我引以为自豪的所在。每次回家,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其间,细细观赏一番,也就会忆及家里曾经的那一方竹园。是那些亭亭玉立,四季常青的竹子,伴随了我的童年和成长,见证了我的欢愉与畅想。遗憾的是由于气候变化等原因,这片竹园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相继开花枯萎,胜景不再了。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重新培植一片竹园就成了我旷日持久的一个念想。
2013 年的清明前夕,回家看望妈妈。才终于有了半天空闲,便去保哥家,挖回了七株还不及手指粗细的水竹苗。每株竹苗都是由保哥亲手用撅头仔细挖好盘根,带足了老土,以利于在新环境下尽快成活成长。由于保哥的经验和细心,竹株虽小,移栽当年就全部成活。此后每年的开春,随着和煦的春风拂来,绵柔的春雨落下,便有若干鲜嫩的小水竹笋尖冲破泥土,茁壮生发。这才几年光景,老家院子一角,一蔟碧绿崭新的竹子已然长成,为一院春色平添了几许生机。
老家的院子
老家的这方院子,一九四八年之前还是一片瓦砾滩。原为一个叫做李邦荣的国民党军阀的地盘,后被邻近的安家租用。这里曾是古河道,乱石瓦砾遍地,荆棘毛竹丛生,没人看得上眼。早就想择地而居的祖父,偏偏看上了这片乱石滩。他请来了一位当时颇有名望的先生襄看风水,先生绕着乱石滩走了三圈,一只手捂住嘴,压低嗓门,一字一顿地对爷爷说 : “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看它靠山面水、龟背凤尾。如于此治宅,保你时来运转,三世安稳”。爷爷不露声色却暗自庆幸。为饱受困苦欺凌的一家老小,也为多年来靠一家血汗积攒的几石稻谷派上了用场。 谢过了先生后不久,爷爷终于如愿以偿。他用尽了家里仅有的七石稻谷,买得了这块一亩见方的瓦砾滩的所有权。当爷爷怀揣着地基文书,回 到钟家院子租借来的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时,饱受煎熬的一家人,终于有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欢欣。奶奶破例煮了一锅白米干饭,犒劳了一家老小。经过一家半年的辛劳,乱石滩里的石头们被委以重任,用来垒砌成了院子的院墙。在石头院子的西北角,小小的两间土坯砌筑的新茅草房成为一家人的栖身之所。
爷爷尊讳明德,生于四川渠县天井,幼年随曾祖父来到关中,过惯了寄人篱下,飘荡困苦的日子。从没落腐朽的清朝末年到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民国,爷爷和家人受尽了压榨和欺辱。虽说当时天下乌鸦一般黑,但爷爷骨子里传承了川人的优良品性。除了热爱生活、随遇而安之外,爷爷的一生,勤劳勇敢、从不服输的个性特征则尤为突出。就是再苦再累,也要最大可能为一家老小遮风挡雨,而今,总算是有了自己的一方家园。世事莫测,第二年就是一九四九年。穷苦人翻身解放做了主人。将届花甲的爷爷和已长大成人的爹爹,劳动之余便在自家的这方院子里营造着崭新的生活。后来在院子中间坐西向东重新盖起了一座高大明亮的草房, 到了六十年代末,又坐北朝南盖起了一座瓦房。大门口干垒的石头墙也换成了平整好看的夯土墙。先前乱石滩里杂乱无序的毛竹们,有了爷爷的施肥浇灌和精心打理,渐渐长成了一片像模像样的竹子园,院里院外也相继栽植了一些果树。
几株老树
到了我记事,最初由爷爷和父亲种下的果木树早已成年,正是这些树木和竹子,伴随了我童年里那段难忘的美好。
两株石榴。两株石榴分别植于院墙外大门两边的菜地里。我小的时候, 门外北侧已没有了石榴树,只是听说有过。南侧那株石榴树非常高大,是 我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为高大的石榴树。树身分别由四根小腿粗的枝干拧绞在一起,盘旋着伸向碧空,足有四五个大人的高度。盛夏,缀满树冠的 金钟花蕾次第开放,随即吐出团团火红。浓墨重彩的叶丛,衬托着一树燃烧的石榴花,院里院外便弥漫着喜庆。入秋,满田野的稻谷涂了金黄,飘散着芳香,石榴也次第成熟。颗颗碗口大的金石榴缀满枝头,笑得龇牙咧嘴。得到父亲的允许,便和哥哥联手,搭梯上树采摘石榴,而后大快朵颐,一饱口福。那种特有的香甜让人回味至今。七十年代中期,家里缘竹园坐南面北起了一座两开间的瓦房,需要将门楼改在东山墙对面,此处正是石榴树的所在。为了改善院子的结构,父亲最终忍痛割爱,挖掉了这株为家里增添过欢愉的石榴树。
一株核桃。高大粗壮的核桃树是院子里的庞然大物,她位于院门里侧北首,合抱粗的树干斜侧着,枝高叶大,给半个院子带来了阴凉。百花争艳的季节,偌大的核桃树枝头便挂满了像毛毛虫一样绿色的核桃花。
花期届满成片落下的核桃花,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其加工制作非常简单,将收集好的核桃花,去掉花蕊,留下 花柱。花柱晾干后入锅煮熟,凉拌或油炒即可,也可配以苦瓜、尖椒或者肉丝热炒,味道清爽甘甜,别具特色。核桃花又称核桃纽,长寿菜,龙须菜,富含磷脂,可增强人体细胞活力,促进造血功能,能有效降低血脂和胆固醇,预防动脉硬化。其价值不可小觑。
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一点对于乡下长大的我们来说尤其感同身受。满树的核桃,满满的收获。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任何可以果 腹之物都被赋予了无可替代的稀有性,更何况一帮玩伴一起,背着大人,采其果实、磨其绿皮,开其腔壳,啖其美味。对于一帮时常饥肠辘辘的顽童来说,其过程本身就有巨大的诱惑力。除了满足肠胃感官的生物需求外, 也使得孩童们的猎奇心理得以释放。尽管如此,核桃收获的季节里,满树的核桃还是会为家里带来一些收益,以弥补日常之需。
秋天,家里收获了树上的核桃,也收获了自留地里的稻谷或者苞谷。 稻谷晾干风净收入阁楼的谷仓囤放,而苞谷收回后,则须连带穗皮用稻草 串成长长的辫子,再挂上高处长期晾晒,以备随时取用。一辫苞谷少则几 十斤,多则上百斤,为图省事,也为了防止鼠患,这样的几十辫苞谷,无 一例外被陆续挂上刚卸了果实的核桃树,直到来年的春暖花开。年复一年, 粗壮高大的核桃树终于不堪重负,在那个依旧灿烂加身的春天,她再无气 力抽出新的花穗来。
一株白果。白果树长在院子最不起眼的东北角,主干有胳膊般粗的样子。树的形状宛如一株西府海棠,枝叶舒缓而休闲,安安静静,就好像从来没有再长大,也没有任何变化。其形状和果实都像极了苹果,尤其花朵和叶子。果实也酷似苹果,个头很小,尚不及去了绿皮的核桃,表皮绿中泛白, 这也许正是称之为白果的缘由吧。每年春暖花开,白果树总是落在桃、杏 和李子树之后,才不慌不忙缓舒花蕾,绽一树洁白。这片阴暗偏僻没人在 意的旮旯,顿时被渲染得银装素裹。到了秋天,白果却是成熟最早的果子。 就是尚未成熟的幼果,吃起来也并不十分酸涩。成熟了的白果个头虽小, 味道却脆甜爽口,很受孩子们的青睐。
一架葡萄。白果树西邻的北屋东山墙的一角,是一架葡萄树。简易的葡萄架,依着山墙和院墙的夹角,由几根木棍搭制而成。平时疏于浇水施肥,虽也年年小有收获,却并不可观。葡萄未获重视,果实稀稀拉拉,没有人家的饱满丰硕,更无人家的鲜艳水灵。即便这样,每每未及熟透,架上葡萄也所剩无几了。
葡萄和白果都在院子东北角,其命运大致相仿。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 成家后的三弟分家单过,以便积累发展,于此处建起了小厨房,白果树和葡萄树的使命便就此终结。
一株香椿。香椿树位于院子东南角老竹园外的石墙根,到我记事起, 树干已有碗口般粗了,大部分树干淹没在竹丛里,高出竹丛的只有树冠的顶部。早先,她是由野生的幼苗长起来的,香椿树可以说是院子里资历最老的树木了。香椿树长在石墙外的竹丛里,树根深深扎进竹根底部以下的 泥土里,养分充足,根深叶茂。每到春季来临,香椿树的大小枝头便齐刷刷地生发出一丛丛肥壮鲜嫩,香气四溢的香椿芽来。采摘下来的香椿芽,半绿半紫,叶芽间还带着晶莹的露珠,稍加清洗,用开水焯过即可拌成下饭的上佳菜肴。春天里,一碟凉拌的香椿芽,是家里餐桌上难得的美味。
春雨绵绵,竹林茂密,香椿高大挺拔,想要把那些香椿芽采摘回来绝非易事。正常情况下,一个成年人只需要钻进竹园,爬上竹园东南侧两米高的锥形石墙,站在墙头,伸手便可采摘到树冠底部的香椿芽了。然而, 身强力壮的父母属于生产队里的强劳力,须每天出工参加集体生产劳动, 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更多精力来做采摘香椿芽之类的些碎小事。而平时能够在家的,不是老人便是不谙世事的幼童。大人一般不会允许小孩子去承担这样的风险,老人又力不从心。记得 1970 年的春天,那是一段阴雨连绵的日子。有一天,身体硬朗的奶奶正在在屋内专心剁着猪草,准备给猪槽内添食。而年届八旬的爷爷却突发奇想径自钻进竹园,爬上了石墙,要采摘那些香椿芽。由于年迈体弱,登上石墙后的爷爷便发生眩晕,加之墙头湿滑,立足未稳不慎跌落下来,摔成轻伤。年迈的爷爷经此一跌,伤了元气,随之一病不起,不久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爷爷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了让全家人吃一顿香椿芽,自己竟然会付出生命的沉重代价,始料未及。爷爷为了让家人能够吃到新鲜美味的香椿芽, 竟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纪,最终酿成祸端。 八十年代末,随着当地竹子相继大面积开花枯萎,身处竹园之中的香椿树,遭受了和竹子相同的多舛命运,也被同枯萎凋零的竹园一起铲除尽净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发现,就在爷爷曾经摔下的那株老香椿树的地方,还是在一片新发的毛竹丛中,一株拇指般大的香椿苗正拔地而起, 且大有鹤立鸡群之势。老香椿的根还在那片泥土里,她依然有着旺盛的生 命力,蕴藏着勃勃生机。
(此文刊登在 2018 年 7 月 25 日《山西日报》10 版黄河副刊)
来源:铁道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