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中国科幻大会于近日在北京举行,融合科幻创作、科技前沿与产业发展,为科幻迷带来沉浸式体验,也为公众奉上思想创意盛宴。我们特推出【独家访谈】深度访谈栏目,持续与中国科幻创作者、产业探索者交流,从多维视角记录行业发展轨迹。
原创 中国科协之声 中国科协之声
2025年中国科幻大会于近日在北京举行,融合科幻创作、科技前沿与产业发展,为科幻迷带来沉浸式体验,也为公众奉上思想创意盛宴。我们特推出【独家访谈】深度访谈栏目,持续与中国科幻创作者、产业探索者交流,从多维视角记录行业发展轨迹。
本期我们与中国科幻名家、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专委会主任何夕深度对话,聚焦创作、科普与科技创新,以第一人称视角呈现其独特思考与科幻情怀。
一
借着中国科幻大会这个特殊契机,我们深入聊聊科幻创作以及中国科技发展相关问题。这些年参加类似集会,我明显感觉到科技进步极为迅速。前几天大家还觉得新奇的领域,突然就有了突破,这是一种趋势,也引发了我们对科幻的思考。
比如会上有人问,科技如此快速地融入生活,对科幻写作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在我看来,如今热门的AI,在科幻领域其实是个老主题。从阿西莫夫的黄金时代算起已过去八十年,若把机器人概念放宽,像生物机器人,有史以来第一篇科幻作品《弗兰肯斯坦》讲的就是生物机器人。随着人类知识不断拓展,就像一个圆,圆内是已知,属于科普范畴;科幻则在圆周上反复横跳、探索未知。以前机器人属于未知领域,现在已近乎进入已知范围。正因为如此,圆的周长和面积变大,又会接触到新的未知,产生新题材,所以科幻永远有创作空间。
只要坚信唯物主义思想,就会意识到AI肯定能达到人类智能水平,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对科幻比较乐观,因为我用过几乎所有大模型,发现给它出题,它目前还无法证明新的科学定理。写科幻,至少我们这类创作者,会有一个“科幻内核”,有点像搞科研或科研论文。若写了别人已写过的,在科幻领域并不受推崇。看看历史上著名的科幻小说,都是提出了前人没有的概念,比如阿瑟·克拉克最早写同步卫星,当时科学界还没有这个概念;还有写赛博空间的作品。所以我觉得,即便人类文学创作最终可能会被AI战胜,但科幻绝对是最后撤出战场的。
二
这次科幻大会一直在推动科技与文化的融合,我们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科幻创作、科普教育以及激发科技创新这几者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关系与联动。
科幻最初被纳入科普范畴,但现在看来这种归类不太准确。科幻并非单纯地让人们了解某一科技知识,我认为它最主要的作用是对社会大众,尤其是青少年,起到一种科技精神的引领作用。
我在科幻基地发言时曾提到一组数据,中国目前有两亿人受过高等教育,并且每年还新增一千万人。对比美国的七千万和日本的三千万,从数字上看我们遥遥领先。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科技水平与这一庞大的受教育人口数量并不相称。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觉得社会整体的科幻环境可能是其中之一。
我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我们如今正处于中国的第三次科幻浪潮。第一次科幻浪潮出现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第二次则是在“科学的春天”时期。可以明显看出,中国的科幻发展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
当下,我们正处在第三次科幻浪潮中,此时国家科技蓬勃发展,经济也大幅提升。从20世纪90年代算起,这一波科幻浪潮已持续了三十年。在这一代科幻浪潮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们在科幻的氛围里自由成长、快乐学习。等他们真正成长起来,必定会给未来带来巨大的改变。所以,我对未来满怀希望,相信这一代人崭露头角后,真的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昨天大刘(刘慈欣)在交流中提到一个观点,他说科幻作家是将好奇心和阅历融合起来的人。很多人年轻时充满好奇心,可年纪渐长,虽有阅历,好奇心却没了,毕竟小孩子缺乏阅历,成年人阅历足够但好奇心消退,只有把二者结合,才可能创作出优秀作品。我非常认同这个说法。不仅科幻作家如此,科学家也存在类似现象。就拿大家熟知的爱因斯坦来说,他曾表示自己取得成就的唯一原因,是把好奇心保留到了成年。很多人小时候就自认为知道时空、时间是怎么回事,便不再深入琢磨,可爱因斯坦在成年后依然对这些问题充满好奇,并由此产生了独特见解。
无论是科幻领域还是科学领域,好奇心都至关重要。如今,青少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又恰逢中国科幻的第三次浪潮,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我坚信他们之中必定会涌现出众多优秀的未来科学家、工程师以及建设者。如此一来,中国的前景也将因此变得更加光明。
三
在我具体的创作过程中,以及和后辈科幻作者交流时,在创作理念和思路的提携托举上,我有自己的做法。
如今有不少90后投身科幻创作,我们也会举办各类奖项,我担任过很多奖项的评委。在评审时,一旦发现优秀的新作者,我都会特别欣喜。
科幻应该是一个欢迎所有人进入并享受其中的领域,而年轻人是生力军。有些孩子刚开始进行科幻写作时,作品或许显得稚嫩,但这并非关键问题。只要他们多写多练,持之以恒,在如此庞大的创作群体基础上,必定会诞生优秀的作品和杰出的作者。
我非常乐意助力他们崭露头角,比如现在,我会在交流中分享自己的创作经验,从如何构思一个独特的科幻设定,到怎样构建合理的情节逻辑,都会毫无保留地与他们探讨。当看到他们在创作上有困惑时,我会结合自己的经历给出建议,鼓励他们大胆尝试不同的风格和题材,不要害怕犯错,因为每一次的尝试都是成长。我也会积极为他们推荐一些优秀的科幻作品和创作相关的书籍,拓宽他们的视野,让他们能从更多优秀的作品中汲取灵感,不断提升自己的创作水平。
四
近年来,中国在航空航天、深海探测等科技探索项目中,取得了诸多令人瞩目的成绩。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会在创作中对这些内容进行思考。
“举国体制”对于科技发展好不好?我的看法是积极正面的。如今科技发展已今非昔比,不再是爱因斯坦那个时代,仅靠一支笔、一张纸,再加上几杯咖啡就能开展研究。现在搞科研,像建造一个对撞机,所需资金数额巨大。曾经在一次大会上,我做演讲时提到,国家计划上马对撞机项目,引发了不少争论。但我支持高能物理所开展此类项目,虽然短期内可能看不到成果,但这是必须要做的。
这让我想起自己写过的一篇科幻小说《伤心者》,它曾产生较大影响。在作品里,我塑造了一对母子,孩子搞的基础研究不被社会认可,他生活艰难。母亲却始终支持孩子。这个故事打动了很多人,一些年轻科学家专门跑来跟我说,他们走上科研道路,与二十多年前读了这篇小说有很大关系。
这篇小说也体现了我对基础科技的思考。基础科技不像当下一些热门领域能迅速带来效益。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国家,还有什么力量能更好地支持基础科技发展呢?所以我觉得社会有时候应该学习母亲,去扶持那些看似弱小却至关重要的基础科技。就像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一些冷门专业,正是因为当时有人坚持,才发展到今天。如今人工智能如此火热,离不开那些前期默默耕耘的成果。国家开展这类项目,虽然短期内看不到明显效果,但这是国家和族群的一种担当。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前,而要着眼长远。我也会将这些思考融入到我的科幻创作中,展现科技发展背后的复杂因素和深远意义。
访谈手记:
与何夕的对话最大的感受在于,这位在科幻世界深耕多年的作家,一开口便带着独特的魅力——理性中藏着诗意,严谨里跃动着不羁的想象。
聊到AI与科幻创作的关系,他的坦诚令人印象深刻。“这个问题没法回避,回避也没意义。”何夕坦言,自己试过用AI做文本润色,“它模仿张爱玲写四川美食,那比喻精妙得让人垂涎,用‘舌尖体’创作也像模像样。”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可要是让它写出《三体》那样的创意,没戏。AI本质是排列组合,而科幻需要的,是跳出所有已知的‘灵光一现’。”
说到对技术的态度,何夕的乐观带着科学家般的理性。他掰着手指细数机器人不会威胁人类的四个理由:生态位不同让AI与人类无需竞争,“它们喜欢沙漠和火星,何必和我们抢地球”;无意伤害本质是自然灾害,而AI恰是应对灾害的工具;人机融合不可避免,未来“找不到纯粹的人或AI”;最后,AI抢工作背后是财富分配问题,“这该问人类的社会管理,不是AI的错。”
他突然说起自己早年的作品《天年》里的熊猫故事,语气里带着惋惜与感慨。美国动物园从熊猫消化竹子的特性中,发现了分解纤维素的高效菌群,“而我们的研究太盯着‘繁殖’‘寿命’这些实用目标,反而错过了更广阔的可能性。”多去让好奇心带着去思考,更多维度的去思考,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这不仅是写一部科幻小说,在科学探索中也是同样的。他说,科幻的价值之一,不只是教知识,而正是培养好奇心,“就像爱因斯坦把童年对时空的好奇留到成年,才有了相对论。”
话题落到创作艰辛时,何夕的声音沉了下来:“卡文时太痛苦了,尤其是科幻,读者等着新点子,容不得重复。”但他很快挺直身子,眼神明亮:“不过现在逼自己跨学科学习,物理、生物论文都看,和科学家聊天碰灵感。”他笑言,这行没捷径,“知识传播太快了,唯有独创,才能让读者眼前一亮。”
与何夕交谈,让我明白,科幻从不是虚无的想象,而是扎根现实的追问——追问技术与人性,追问当下与未来,更追问人类永远不该丢失的好奇心。
*文中观点为访谈者的个人思考,期待大家就此畅所欲言,共同交流。
策 划:王董瑞
访谈作者:刘炎迅
责 编:胡安妮
审 核:张敬一
值班编委:宋玉荣
来源:澎湃新闻客户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