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别跟我提那个抠门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算计我们的肚子!"我摔门而出,二姑在身后喊我,我头也不回。
一碗肉汤的温度
"你别跟我提那个抠门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算计我们的肚子!"我摔门而出,二姑在身后喊我,我头也不回。
那是1998年的冬天,东北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叫李小芳,那年刚满二十岁,大专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就来到二姑的工地帮忙。
二姑叫李巧云,是我爸的二姐,在县里开了个小型建筑工程队,手下有六十来号工人。
一路走到路边的小饭馆,点了碗牛肉面,才觉得浑身暖和起来。
店里的老式电视机正播着新闻:某建筑工地因老板娘克扣伙食费,工人集体罢工。
画面一晃,我差点把刚到嘴的面条喷出来——那不是咱们工地吗?
不过新闻说得也没错,二姑确实太抠了。
刚到工地那会儿,我还挺佩服二姑的。
她年近五十,身材利索,脸上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痕迹,一双手粗糙得像树皮。
上得了工地,谈得来生意,工人们都叫她"巧云姐"。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厚厚的军绿色棉袄裹着身子,戴着褪了色的线手套,检查材料、核对账目,晚上还要安排第二天的工作。
工地上的大铁锅里,二姑总会让厨子放两斤猪肉,一半做红烧,一半切薄片炒青菜。
六十个大老爷们,两斤肉分下来,也就是尝个味道,剩下的全是白菜萝卜。
工人们开始还忍着,后来就有人嘀咕了:"老板娘家里不差钱,咋这么抠门呢?"
"听说她儿子都在省城读大学了,一年花几千块呢。"
我也觉得二姑太小气。
有次我跟她去供销社,看她挑最便宜的猪肉,还跟老板讨价还价,磨叽半天才省下五毛钱。
我忍不住说:"二姑,您买好点的肉吧,工人们干活累。"
二姑摇摇头,眼神复杂:"小芳,你不懂。"
回到工地,更让我心凉的是,二姑居然把伙食标准再次降低,每天只买一斤猪肉了。
工人们围着铁锅吃饭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碗里清汤寡水,咸菜配白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满。
我替二姑感到难堪,开始躲着工人们吃饭。
有天晚上,我正在办公室帮二姑整理账单,办公室就是工地上一间简陋的平房,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挂历,桌上放着一台老式计算器。
透过单薄的木板墙,我听见外面工人在议论:
"听说老板家里有三套房子呢,就是舍不得在咱们身上花钱。"
"可不是,你看他们自己晚上都出去吃饭,哪像咱们天天啃咸菜,鲜肉味都快忘了。"
"我二姑家过得啥样!"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以前在学校食堂排队时,看见那些家境好的同学嫌弃食堂饭菜难吃。
没想到现在二姑成了我眼中的"富人",我竟也对她产生了怨气。
工地上的收音机天天播着改革开放的好消息,说什么沿海地区老百姓腰包越来越鼓,可我们这工地上的日子却越过越紧巴。
更糟的是,那年冬天特别冷,刺骨的北风吹得工棚里的煤炉子都快保不住温了。
一场大雪把工地和镇子之间的路封了三天,白茫茫一片,天地分不清。
食材渐渐见底,第三天早上,二姑清点了仅剩的半斤猪肉和一些雪里蕻,交给厨子。
煤油灯下,我看着那点可怜的肉,忍不住抱怨:"就这么点肉,六十多号人怎么吃啊?"
二姑头也不抬,手里捏着算盘珠子:"能吃饱就行。"
午饭时,工人们排着队,每人一碗稀薄的肉汤面,肉星星点点的,飘着几片雪里蕻。
我气得饭也不想吃,躲在办公室角落里生闷气。
却无意中从窗户缝隙看见二姑端着一碗清水和几个馒头,坐在堆满建材的角落里。
她吃得很慢,手指冻得通红,时不时朝工人住的工棚张望,好像在担心什么。
那天傍晚,天更冷了,我去厨房烤火取暖时,几个年轻工人正围在炉边低声交谈。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子当年下井挖煤都比这强。"
"要不咱们明天罢工吧,逼他们改善伙食。"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一边,心想这事要闹大了。
天黑后,破旧的工棚灯光昏暗,我裹着棉袄正准备去找二姑说这事,却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一本厚厚的账簿发呆。
油灯的微光下,那本发黄的账簿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我第一次注意到二姑鬓角的白发和额头上深深的皱纹。
她突然抬起粗糙的袖子擦了擦眼睛,一滴泪砸在账本上,那一刻,我愣住了——二姑在哭?
那个在工地上雷厉风行、从不服软的二姑,居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我没敢进去,反而悄悄退到门外。
不一会儿,二姐夫回来了,身上带着冷风和雪花,两人低声交谈。
我忍不住凑近了些,耳朵贴在被冻裂的木门上。
"巧云,咱们拖不下去了,工程款再不到账,连年底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二姐夫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知道,我刚跟商场那边说好了,把咱们的那间门面房抵押出去,先凑十万救急。"二姑声音低沉而坚定。
"你疯了?那是咱们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唯一一间商品房啊!咱们不是说好留给小鹏上大学后开小门面的吗?"
"不然怎么办?难道让工人们空手回家过年?那些人家里老小都等着过年呢!"二姑的声音有些哽咽,"老李,咱们创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点信誉,可不能砸在这儿啊。"
"唉,都怪那个姓王的老板,拖欠咱们工程款这么久。"
"行了,别抱怨了,明天你陪我去银行。"
我呆在门外,双腿像生了根,心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
原来工程款被拖欠了,二姑不是抠门,是真的没钱了。
第二天早上,我趁二姑不在,偷偷翻看了账本。
这一看不要紧,我彻底惊呆了:工程款被拖欠了整整三个月,上游材料商也追着要钱,二姑和二姐夫已经变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甚至借了高利贷,就为了维持工地正常运转和按时发工人的工资。
账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二姑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后面写着:"儿子大学学费:5000元/年"。
我想起二姑家那台十几年的老缝纫机,几把掉漆的椅子,和那件她穿了好几年的旧棉袄,心里一阵酸楚。
这天中午,我鼓起勇气,跟着二姑去了趟镇上。
镇上的街道结了厚厚的冰,二姑穿着磨了边的棉鞋,走得特别小心。
她去银行办理抵押手续,我就在外面等着,蹲在一家小卖部门口,看着来往的人群。
一个多小时后,二姑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叠崭新的钞票,眼睛却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二姑,您这是..."
"没事,就是去取点钱。"她把钱小心地塞进内兜,又系上了安全扣,那样子像是在保护什么宝贝。
"走,咱再去趟供销社,今天多买点肉,犒劳犒劳大伙儿。"
回工地的路上,二姑突然问我:"小芳,你觉得二姑是个抠门的人吗?"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姑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大家都这么想。其实二姑年轻时也是工人,在国营纺织厂做过十几年,90年代下岗潮时,我跟你二姐夫都回了家。"
她的话让我想起家里那张老照片,二姑穿着蓝色厂服,手里拿着奖状的样子。
"那时候,厂里拖欠工资,有的工友家里揭不开锅,我见过那种日子。"二姑顿了顿,眼神望向远方,"创业不容易,但宁可自己穷,也不能让工人空手回家过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的某扇门。
我忽然意识到,二姑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确保工人们能拿到工资。
那半斤肉,看似少得可怜,却是二姑能给的全部了。
看着二姑步履蹒跚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阵羞愧。
回到工地,我偷偷告诉了几个跟我关系好的工人实情。
"真的假的?老板娘家里也没钱了?"老赵不敢相信。
"我亲眼看见她抵押了房子,就为了给咱们发工资。"我点点头。
消息不胫而走,工人们的态度开始变了。
晚饭时,厨子做了一大锅红烧肉,香气飘满整个工地。
二姑站在食堂门口,亲自给每个工人添肉,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和笑容。
"巧云姐,够了够了,别给我那么多。"王大叔不好意思地说,缩回了碗。
"多吃点,这几个月苦了大家了。"二姑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光,又往他碗里添了一大块。
我站在一旁,看着工人们的碗,猪肉色泽红亮,香气四溢,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天晚上,院子里架起了大火炉,二姑把工人们召集起来,坦诚地说明了工程款被拖欠的情况。
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坚定:"春节前一定发放工资,请大家再坚持一下。"
出乎我意料的是,没有一个工人提出离开。
老工头王大叔站起来说:"巧云姐,我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啥风浪没见过。记得前年那个工地,咱们大冬天的也是顶着风雪干活,不也挺过来了嘛!"
"就是,咱们爷们儿能吃这点苦!"几个年轻工人也跟着附和。
二姑的眼圈红了,她转身从口袋里拿出刚从银行取的钱,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这是我抵押房子借来的,先给几个家里有困难的工友。"
她点了几个有老人孩子要养的工人的名字:"你们先领,其他人,我保证年前一分不少地发给大家。"
几个本来打算闹事的年轻工人面面相觑,最后羞愧地低下了头。
"巧云姐,不用了,我们能等到年底。"一个小伙子红着脸说。
"你们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分担困难的。"二姑轻声说,眼神坚定,"这是我的责任。"
那一刻,我才真正认识了二姑——她不是抠门,而是在艰难的处境下,用她的方式守护着大家。
春节前一周,奇迹发生了。
被拖欠的工程款终于到账,二姑如约发放了全部工资,还给每人准备了一个大红包。
工人们自发组织了一场年夜饭,把二姑和二姐夫请到主桌。
饭菜很丰盛,有红烧肉、蒸鱼、炖鸡,还有北方过年必不可少的饺子。
我看着二姑被工人们敬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既感动又惭愧。
席间,王大叔悄悄告诉我:"你二姑这人,看着硬邦邦的,其实心软得很。"
他喝了口二锅头,眯着眼睛继续说:"记得有年冬天,小李家孩子发高烧,是你二姑半夜开车送去医院的,还垫付了医药费。回来路上车陷雪坑里了,她一个人推了两个多小时。"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工程款被拖欠的事?"我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咸香可口。
"她总说,'工人挣的是血汗钱,不能让他们为老板的事情操心'。"王大叔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这些年,农村人进城务工不容易,遇到黑心老板的多了,多亏了有你二姑这样的老板,我们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工人才能养家糊口。"
王大叔拿出一个旧钱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照片:"看,这是我儿子,今年考上了职业技术学校,全靠这些年在你二姑工地上挣的钱。"
照片上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穿着校服,笑容灿烂。
"好好的大小伙子!"我由衷地说。
"是啊,比他爹强,以后不用风吹日晒地干苦力了。"王大叔眼里闪着骄傲的光。
我环顾四周,这些常年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汉子们,此刻都放下了粗犷,眼神里流露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待。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二姑多年来坚持的东西。
开春后,二姑的工程队生意渐渐好起来。
建筑市场回暖,新的项目接连不断。
令我惊讶的是,虽然伙食标准提高了,但工人们却自发节约,连午休时间都缩短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干点活,项目早完工,大家都好。"王大叔笑呵呵地说。
那年的工程,比预计提前了一个月完工,质量还获得了甲方的表扬。
二姑把奖金全部分给了工人,自己一分没留。
工人们用这笔钱,集体给二姑买了一台新冰箱,说是感谢她这些年的照顾。
那台冰箱一直用到了二姑退休,她总说:"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二十年后的今天,二姑和二姐夫退休了,我接手了家族的建筑公司。
公司已经从当年的小工程队,发展成了有几百名员工的建筑企业。
去年公司资金周转出了问题,一个大项目的甲方突然变卦,我一筹莫展之际,几位老工人找上门来。
王大叔已经退休了,但他把儿子和十几位老工友都带来了,说要免费帮工三个月。
"为什么要帮我?"我不解地问,心里感动得不行。
王大叔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但精神还很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二姑那半斤肉的情分,我们记了一辈子。现在你有困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就像那碗稀薄的肉汤,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在寒冷的冬日里温暖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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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每当我站在工地上,看着忙碌的工人们,总会想起二姑那双粗糙的手和她盛肉汤时慈爱的眼神。
前几天,一个年轻工人抱怨食堂的伙食不好,我笑着问他:"你知道半斤猪肉能做多少菜吗?"
他一脸茫然,我便讲起了二姑的故事。
。"
年轻工人听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老板,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故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记得,并且传承下去。"
每年春节,我都会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邀请老工人们一起吃饭。
桌上总少不了一道红烧肉,那是二姑的拿手菜,也是对往事的纪念。
王大叔总会举杯感慨:"巧云姐那半斤肉的滋味,比山珍海味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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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情分,我会一直传承下去,就像二姑教给我的那样,在商场竞争中不忘初心,在追求利润的同时守住良知。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财富,不是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而是人与人之间那份难以割舍的情谊。
那碗肉汤的温度,会在寒冷的冬夜里,温暖一代又一代人的心。
来源:一颗小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