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北京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城市的喧嚣未曾停歇。楼下卡拉OK的歌声穿透薄薄的玻璃窗,还有晚归青年的嬉笑打闹。我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那盏老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狭小出租屋的一角。
回家的路
"儿子,回家吃饭了!"父亲站在小院里,身着那件熟悉的灰蓝色中山装,朝我招手。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跳如擂鼓。
窗外,北京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城市的喧嚣未曾停歇。楼下卡拉OK的歌声穿透薄薄的玻璃窗,还有晚归青年的嬉笑打闹。我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那盏老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狭小出租屋的一角。
父亲已经离世七年了,为何今晚突然入梦?
我叫林国强,今年三十有五,在北京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师。九七年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离开家乡淮河小镇已经十多个年头。
盘腿坐在床上,我点燃一支烟,任由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窗外,北京的冬夜冷得刺骨,屋里的小取暖器发出呜呜的声响,暖意却总也传不到心里。
父亲走得很突然。那年我刚在北京站稳脚跟,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我请了假匆忙赶回,连夜坐绿皮火车回到家乡,那时候县城还没通高铁,一路颠簸近二十个小时。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入殓,躺在用木板搭起的灵堂里,脸色灰白。邻居李婶见我来了,拍着巴掌哭道:"国强啊,你可回来了,你爹临走前还念叨着你呢!"
因为公司项目紧张,我只匆匆奔了丧,甚至连守灵的七日都没能守完,第三天就返回了北京。这些年,除了每年春节,很少回家,给母亲打电话也是寥寥数语。繁忙的工作和北京快节奏的生活,仿佛成了我逃避内心愧疚的借口。
一根烟抽完,我依然毫无睡意。起身打开窗户,让冷风吹散室内的烟味。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浑浊的灰。在老家,夜晚的星空总是璀璨夺目,小时候父亲常指着星空给我讲天上的故事。
"认真点,别总做白日梦!"忽然想起父亲那句口头禅,耳边仿佛又响起他粗糙的嗓音,心头一阵酸涩。
天刚蒙蒙亮,我便拨通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
"老马,我想请两天假。"电话那头,人事主管马主任刚睡醒,声音沙哑。
"什么事啊,小林?这周不是要赶卫生院那个项目吗?"
"我爹...梦里来找我了。我想回老家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马主任叹了口气:"回去吧,家里的事比啥都重要。我和项目组那边说一声。"
"谢谢马哥!"
挂了电话,我匆忙收拾简单的行李,天还没大亮就赶往北京南站。
"国强,你这是要去哪啊?"站在楼道口,碰上了隔壁的王阿姨,她正拎着菜篮子准备去早市。
"阿姨,我回趟老家。"
"哎呀,大冷天的,路上小心点啊!"王阿姨叮嘱道,就像小时候村里的长辈们那样,永远操心着年轻人的冷暖。
南站候车大厅里人头攒动,打工的、探亲的、出差的,各色人等汇聚一堂。我一边喝着刚买的豆浆,一边听着广播里报站的声音,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我,催促我赶紧踏上回家的旅程。
"各位旅客请注意,T1203次列车即将进站,请旅客朋友们做好上车准备。"
火车缓缓驶出北京南站,穿越华北平原,向南驶去。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逐渐变为田野阡陌,城市的喧嚣被乡村的宁静取代。
列车上人不多,我的对面坐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六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一顶老式绒帽,膝上放着一个蓝布包袱。老人不时从怀里掏出一个旧式怀表看看时间,那神态让我想起了父亲。
"小伙子,去哪啊?"察觉到我的目光,老人主动搭讪,操着浓重的淮河口音,像极了老家街坊邻居唠嗑的腔调。
"回老家,淮河镇。"
"淮河镇?"老人眼睛一亮,放下怀里的热水杯,"我也是那儿的!老家哪个村?"
"林湾村。"
"林湾村?那我们是老乡啊!"老人移到我身边的座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贵姓啊?"
"林。林国强。"
老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我:"林国强?你是不是林建国的儿子?"
我心里一惊,点点头:"您认识我父亲?"
"哎呀!这不是缘分嘛!"老人激动地拍着大腿,"我是水塘村的杨长河,你爹厂里的老杨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你爹常带你来厂里玩,厂部大院的滑滑梯,你可喜欢了!"
我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工厂的大院,铁制的滑滑梯,一群孩子嬉闹的身影。父亲穿着蓝色工装,站在远处向我挥手,脸上是我少见的笑容。
"杨叔,您也是县机械厂的?"我回过神来,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在机修车间,你爹在钳工车间,咱们算是隔壁。"老杨感慨道,"你爹是个好同志啊!厂里谁不知道林建国是实诚人!手艺好,又肯帮人。那会儿,车间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你爹都是第一个去帮忙的。"
我默默听着,这些都是我不曾知晓的往事。父亲在我记忆中总是沉默寡言,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和同事。
"后来厂里不景气,九十年代初就开始裁员了。"老杨叹了口气,拿出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很多人下岗转行,去南方打工的,做小买卖的,什么都有。你爹却留了下来,说是年纪大了,折腾不起。"
窗外,冬日的阳光洒在田野上,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老杨的话勾起我深埋已久的记忆。
那是九三年,我刚考上大学。记得那天,全村人都来我家道贺,父亲难得喝了两杯,脸涨得通红。晚上,我听见父母在堂屋嘀咕。
"建国,国强上大学,学费咋办?"母亲的声音充满担忧。
"我去找厂长,多接点零活。"父亲说,"再不行,就把后院那块地卖了。"
"那是留给国强盖房子的啊!"母亲急了。
"有啥办法?再说了,等他大学毕业,还会回来吗?"
父亲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口。当时我躲在门外,心里充满愧疚,却又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报答父母。
"你爹为了供你上大学,接了不少零活儿。"老杨的话把我拉回现实,"晚上别人都回家了,他还在车间里给人加工零件。为了多挣点,连饭都顾不上吃,厂里食堂都关门了,就啃冷馒头就咸菜。后来那白面馒头馋得我们直咽口水,你爹还老实巴交地分给我们吃,说是你娘蒸的太多了,吃不完。"
列车晃晃悠悠,窗外的夕阳将老杨满是皱纹的脸映得通红。我努力回想父亲的样子,却发现记忆中的他总是模糊不清。只记得他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的茧子厚得像树皮,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那温热的自来水哗哗流淌,却洗不净他指甲缝里嵌着的机油。
小时候,我嫌弃那股挥之不去的机油味,如今想来,那是父亲劳动的印记,养育我的勋章。
"对了,杨叔,您知道我爹生病的事吗?"我突然问道。
老杨的眼神暗了下来:"知道。那段时间厂里都传遍了,都说可惜,林建国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病倒了。"
"他...病了多久?"
"有大半年吧。"老杨掐灭了烟,"刚开始是头疼,他也没当回事。后来有次在车间里晕倒了,这才去医院查。医生说是脑血管瘤,建议马上手术。你爹不同意,说是手术费太高,要等你过年回来再说。"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我们都劝他,赶紧联系你,说这病耽误不得。你爹就是不肯,说你在北京刚站稳脚跟,不能打扰你。"老杨摇摇头,"后来病情越来越重,厂里给办了大病补助,还是杯水车薪。最后,实在扛不住了,才住院。那时已经..."
我闭上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走得太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道别。那时年轻气盛,总觉得时间很多,以后有的是机会孝敬父母。如今父亲已经离世七年,那些欠下的情,怕是再也还不清了。
列车到站,我和老杨一同下车。县城的火车站还是老样子,只是站前的广场扩建了,摆满了小摊小贩。
"国强,你怎么回村?要不要我帮你叫个三轮车?"老杨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了,杨叔。我想走走,看看这些年变化了什么。"
老杨点点头,理解地笑了:"那我先走了,改天去你家坐坐,看看你妈。"
目送老杨坐上一辆破旧的摩的离去,我背起行李,沿着记忆中的小路走向家乡。这条路比记忆中宽敞了许多,两旁的杨树却还是那么挺拔。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路面上,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路过镇上的供销社,如今已改成了超市,但门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树干上的裂痕更深了,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小时候,每逢父亲发工资,总会带我来这里买根冰棍,自己却从不舍得吃,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是掩不住的慈爱。
"哎呀,这不是老林家的儿子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婶提着菜篮子,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李婶,您还记得我呢。"我停下脚步,喊了声好。
"咋不记得?你爹生前天天到我家小卖部买烟,一包大前门,抽得慢,一包能顶三天。"李婶拉住我的手,满是感慨,"你小子越发俊气了!在北京混得咋样?娶媳妇了没?"
"还行,就是忙。您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老胳膊老腿的,能动弹就行。"李婶上下打量我,"你娘还好吧?自打你爹走了,她就不大出门了,连赶集都是托我带东西。"
"我这不是回来看看。"
"是该回来看看。"李婶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你爹啊,最后那阵子,天天站在村口望着进村的路,就盼着你回来看看。有时候,听见有摩托车响,就赶紧出门看,以为是你回来了。"
我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
"后来病重了,躺在床上,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李婶摇摇头,"老林是个好人啊,就是命短。临终前还嘱咐你娘,不要给你添麻烦,说你在城里不容易。"
"我...我不知道..."
"算了,都过去了。"李婶拍拍我的肩膀,"快回去吧,你娘天天盼着你呢。路上小心点,别摔着。"
告别李婶,我加快了脚步。村口的水泥路变成了土路,两旁是熟悉的田野,只是冬天里一片萧索。远处,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炊烟,炊烟袅袅上升,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七年了,家乡的变化不大。还是那些低矮的土坯房,还是那条弯弯曲曲的村道,还是那口古老的水井。唯一不同的是,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踏入久违的老家小院,杂草已经没过了膝盖。院子里那棵父亲亲手栽下的石榴树已长得枝繁叶茂,但冬日里光秃秃的,显得有些凄凉。记得父亲常说,等树长大了,结的石榴够全家吃上一个秋天。如今树是长大了,吃石榴的人却少了一个。
"谁呀?"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伴随着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堂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母亲探出头来,头发已全白,身形比记忆中瘦了许多。
"娘,是我。"
母亲愣了一下,眼泪便涌了出来:"国强,你咋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啥也没准备。"
"就是想您了,回来看看。"我放下背包,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她的身子好瘦,抱在怀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母亲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堂屋,一边擦眼泪一边念叨:"你看我,激动得...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来,进屋,外面冷。"
我环顾四周,老屋比记忆中更加陈旧,墙壁上的白灰斑驳脱落,木质的家具上积了一层薄尘。但处处是父亲的痕迹——墙上挂着的那件中山装,角落里的旧工具箱,门后的那双磨损的解放鞋,炕头上的那只旧烟斗。
堂屋正中央,父亲的遗像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旁边是一对红烛和一盘已经干瘪的苹果。照片上的父亲五十出头,眉头微蹙,一脸严肃,就像他生前的样子。
"你爹在那看着呢,肯定高兴。"母亲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有多开心。"
晚饭很简单,母亲蒸了老家的白面馒头,炒了几个家常小菜——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肉、凉拌黄瓜。她不停地给我夹菜,眼里满是欣慰,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多吃点,瞧你,瘦成这样。北京伙食不好?还是工作太累?"
"挺好的,就是忙,有时候顾不上吃。"我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那是父亲生前最爱吃的菜。
"你爹生前也是,一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母亲叹了口气,"厂里加班,回来饭菜都凉了,他也不嫌弃,就着咸菜扒拉两口就完事。"
饭桌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父亲的话题,仿佛那是一道未愈合的伤口,稍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
"娘,我爹的东西都还在呢?"吃完饭,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都在呢,一件也没扔。"母亲放下碗筷,"你爹常说,这辈子没给你攒下啥财产,就这些破烂东西,也算个念想。"
我默默点头,心里一阵酸涩。
"你爹走得太突然,那时你刚在北京站稳脚跟,他舍不得打扰你。后来病重住院,也不让我告诉你。"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含着泪,"他总说,儿子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有了工作,不能添麻烦。"
饭后,母亲从里屋拿出一个木匣子,放在我面前。那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子,上面落了一层薄灰,看得出很久没人碰过。
"这是你爹留的,说等你回来了再给你。"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这里头装的是他一辈子的心意。"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封信,每一封都写着我的名字,却没有邮戳。最上面那封的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日期是1993年9月1日,正是我离家去北京上大学的日子。
"这是..."
"你爹写给你的信。"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从你离家那天开始,他几乎每月都写一封,想寄又不敢寄,怕影响你学习。后来你工作了,他还是不敢寄,怕你笑话他没文化,写得不好。"
我手有些发抖,随手抽出一封,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已经发黄,父亲那蚯蚓般的字迹依稀可辨:
"国强:
北京天冷了吧?记得添衣。厂里的活不多了,但你爹身子骨还硬朗,别担心。你在城里要好好干,爹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你平安喜乐。昨个电话里你说单位要给你分房子,真是好事。咱林家祖辈都是种地的,没想到你小子能在北京扎下根。院子里的石榴树长高了,明年估计能结果子了。你娘说等你回来,亲手给你摘。
你爹想你了,常梦见你小时候的样子。记得你上小学那会儿,一到周末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要我教你做小木刀小木枪。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好啊。
对了,别忘了常给你娘打电话。她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你了。每次你打电话来,她都提前半天准备,就怕听不清你说啥。
天冷了,多穿点。
你爹
1997年10月15日"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父亲朴实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击碎了我筑起的心墙。我想起那些年,每次回家,父亲总是沉默寡言,话不过三句,我还以为他不关心我。没想到,他把所有的牵挂和爱都写在了这些从未寄出的信里。
一封封信记录着父亲对我的牵挂,字里行间是他未曾言说的爱。随着年月的推移,字迹越来越颤抖,但感情却越来越深沉。
"你爹说你在北京忙,不想添你麻烦。后来病了,更不让说。"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怕你担心,耽误工作。他走那天,嘴里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说等你过年回来,要好好陪你喝一场。"
我翻看着这些信,每一封都写满了父亲对我的关心和期许。最后一封的日期是2000年1月3日,距离他去世只有不到一个月。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在病中所写:
"国强:
爹这身体怕是不行了。医生说是脑瘤,已经扩散了。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你工作忙,别为爹分心。等过年你回来,爹要是还在,咱爷俩好好喝一场。要是爹不在了,你也别太伤心,好好照顾你娘就行。
爹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没看见你结婚生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找个善良贤惠的,比啥都强。
你放心,爹不怕死。这辈子,把你养大成人,供你上了大学,又在北京买了房子,比陈大队长他家孩子都强,爹知足了。你要是想爹了,就回来看看,给坟头添把土,种棵树,爹在地下也安心。
老毛病又犯了,手抖得厉害,字写得不好,别笑话爹。
永远爱你的爹
2000年1月3日"
夜深了,我躺在儿时的土炕上,却毫无睡意。屋外的寒风呼啭,摇撼着破旧的窗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父亲教我骑自行车,他粗糙的大手扶着车座,一遍遍地叮嘱"别怕,爹在后面扶着呢";上学时他凌晨四点起来给我做早饭,那时天还没亮,昏黄的煤油灯下,他忙碌的身影显得那么高大;高考那年他站在校门外等我的身影,手里攥着我最爱吃的冰棍,生怕化了......
过去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曾经觉得父亲不懂我,总是唠叨,如今才明白,那些看似平常的叮嘱和唠叨,是他表达爱的方式。
清晨,我去了父亲的坟前。村后的小山坡上,一排排坟茔整齐排列。父亲的墓很简单,一块水泥墓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墓前有些荒草,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蹲下身,轻轻拔除杂草,用带来的湿布擦拭墓碑上的灰尘。秋风瑟瑟,黄叶纷飞,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爹,儿子回来了。"我轻声说,仿佛他能听见,"这些年,我在北京过得还行,有了自己的房子,工作也稳定了。就是...就是太忙了,忘了常回家看看..."
声音哽咽了,我停下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杨叔跟我说了,您为了供我上学,接了多少零活;李婶也告诉我,您生病时,怎么惦记着我;娘给我看了您的信,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年的经历,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风吹过坟头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极了父亲的叹息。
"爹,儿子不孝,没能在您身边尽孝。您托梦给我,是不是想让我多回家看看娘?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上面刻着父亲的生辰日期,"我决定了,把娘接到北京去,咱们一家人,不再分开。"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娘,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也想好了,年底就结婚,给您老人家添个孙子。只是...只是可惜您看不到了..."
坐了整整一小时,直到屁股发麻,手脚冰凉,我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回头望去,仿佛看见父亲牵着小时候的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夕阳将两个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回家吧,国强。"似乎有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真切,仿佛他从未离去。
"嗯,回家。"我轻声应道,泪水再次涌出。
。因为那里,有最深的牵挂,有最真的爱。
寒风中,我迈步走出墓地,心里却是一片温暖。父亲的爱如同冬日的阳光,即使他已远去,依然照耀着我前行的路。那些未曾寄出的信,那些从未表达的爱,如今都化作了一股力量,支撑着我继续前行。
回到家,母亲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见我回来,连忙收了衣架。
"去哪了?这一大早的。"
"去看爹了。"我帮母亲搬进最后一床被子,"娘,我想和您商量个事。"
"啥事啊?说吧。"
"咱们收拾收拾,跟我去北京住吧。"
母亲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去北京干啥?又不识字,又不会说普通话,去了添你麻烦。"
"没啥麻烦的。我在北京房子也买了,三室两厅,足够住。您跟我去,我也好照顾您。"
"那你爹的坟......"
"每年清明,我都带您回来。爹在天上看着呢,他会高兴的。"我握住母亲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曾抚摸我的童年,如今满是岁月的沧桑。
母亲的眼圈红了,轻轻点头:"那...那行吧。反正这村里年轻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没啥意思。"
"过两天我们就收拾,后天一早的火车。"
"这么急啊?"
"嗯,公司那边还有项目等着我。"我笑了笑,"您放心,到了北京,有的是时间陪您。"
收拾行李时,我小心地将父亲的中山装和那个装满信件的木匣子放入箱中。这些,是父亲留给我最珍贵的遗产,比任何房产、金钱都要贵重。
母亲拿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照片。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你爹一直留着呢。"母亲递给我一张,上面是五六岁的我坐在父亲肩头,笑得无忧无虑。
"这张是你上小学的时候,你爹给你做了个小木凳,你爱不释手,天天背着上学。"又一张照片,我抱着一个小木凳,骄傲地站在学校门口。
一张张旧照片,承载着我和父亲的点点滴滴。那些我已经忘却的小事,都被父亲珍藏在这小小的布包里。
"你爹这个人啊,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你的一切。"母亲轻声说,"每次你从北京回来,他都悄悄把你的照片拿出来,放在床头,看了又看。"
我抱着那沓照片,泪水再次涌出。原来,父亲的爱如此深沉,却又如此内敛,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朴实无华,却坚韧如山。
临行前一晚,我又梦见了父亲。这次他不再站在小院里喊我回家吃饭,而是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安静地抽着烟,看着远方。梦里,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递给我一支烟,我们默默地抽着,没有言语,却心意相通。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窗外,天刚蒙蒙亮,村庄笼罩在晨雾中。我起身推开窗,深深呼吸着家乡的空气,那熟悉的泥土气息和炊烟的味道,让我倍感亲切。
站在老屋门前,回首望去,仿佛看见了父亲的身影——他站在小院里,朝我挥手道别,笑容和蔼而慈祥。
。。
而父亲,虽然离去,却从未真正离开。他的爱,他的期望,如同一盏明灯,照亮我前行的道路,直到永远。
"爹,我回来了,也会记得常回来。"我在心中默默说道,"您放心,我不会再走丢了。"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