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阳光斜射进窗户,勾勒出父亲瘦削却挺直的背影,他手里攥着一张纸条,那是儿媳妇不小心落下的购物清单背面,上面写着"老人家活该伺候人"几个字。
"父亲,别再让你妈当带薪保姆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语气如此坚定。
那天下午,阳光斜射进窗户,勾勒出父亲瘦削却挺直的背影,他手里攥着一张纸条,那是儿媳妇不小心落下的购物清单背面,上面写着"老人家活该伺候人"几个字。
我是赵小兰,八五年出生的独生女,九七年时父亲李建国从县肉联厂下岗,那时正是国企改革大潮,整个家属院都笼罩在失业的阴云下。
母亲赵淑华原是县供销社的营业员,因为父亲下岗后家里经济困难,便扛起了家庭重担,在集市上摆摊卖卤味小吃,靠着父亲的手艺和母亲的嘴皮子,硬是把我供到了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后,我在省城找了份工作,嫁给了同事张明,婚后小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两年前,我生了孩子小宝,因为丈夫工作忙,我又要尽快回单位,便打电话向父母求助。
"闺女,你安心上班,孩子交给我们。"电话那头,母亲爽快地答应了,声音里满是欣喜。
原本说好只住半年,却一住就是三年。
每天凌晨五点,窗外天还麻麻亮,母亲就起床忙活,煮粥、炒菜、洗衣、带娃,一刻不得闲。
母亲的手上长满了老茧,粗糙得像砂纸,指甲剪得短短的,常常沾着洗衣粉的痕迹。
"妈,您歇会儿吧。"我有时看不过去,劝她。
"不累,这点活算啥?当年你小时候,我又做营业员又做家务,比这累多了。"母亲摆摆手,继续择菜。
父亲则每天清晨带着小宝去小区花园遛弯,教他认花草树木,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晚上还要哄他睡觉。
六十多岁的父亲,脸上的皱纹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密,但眼睛却亮得出奇,特别是看小宝的时候。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那个普通的周三傍晚。
我下班回家,听见儿媳妇小雯在阳台上打电话:"是啊,我婆婆就是个带薪保姆,拿着退休金,什么都干,还不嫌累。"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了正在厨房里切菜的母亲心里。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菜刀差点划到手指,眼睛红了一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切菜的动作。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挡住了他的脸,但我能看见他的手指捏紧了报纸边缘,骨节发白。
晚饭后,父亲将我拉到小区的长椅上:"小兰,你妈不是保姆。"
简单一句话,却沉甸甸的,砸在我心上。
"爸,我知道,我会跟小雯说的。"我有些慌乱地回答。
"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父亲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妈这辈子没享过福,年轻时为了这个家,累出了一背的毛病,好不容易退休了,本该颐养天年,结果又来伺候孙子。"
烟雾缭绕中,父亲的面容有些模糊,但语气却异常清晰:"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尊严。"
春节那年,全家回老家过年。
县城的老房子还是那样,青砖黛瓦,墙皮有些剥落,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邻居王大爷家热热闹闹,我们去拜年时,看到堂屋墙上挂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家庭养老互助协议"。
"这是啥?"我好奇地问。
王大爷搓着手笑呵呵地解释:"这是我和儿女们签的协议,我们老两口不去给他们带孩子,他们每月给我们定量的生活费,逢年过节一起吃饭,平时电话问候。老了,要和儿女讲明白,互相尊重才能长久。"
回家路上,父亲一路沉默。
老旧的胡同里,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槐树枝丫洒下来,父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夜里,我做梦被口渴惊醒,起床喝水时,听见父母的房间传来低声交谈。
"淑华,咱们受了一辈子的苦,挨了一辈子的累,好不容易熬到头了,为啥还要当牛做马?"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子倔强。
"老李,孩子不容易,城里房贷车贷压得喘不过气,我们帮帮他们怎么了?"母亲轻声回答,语气中透着心疼。
"你想想,当年下岗那会儿,连馒头都吃不起,咱们不也挺过来了?现在退休金一个月三千多,在县城够咱们生活了,还能剩下钱。"
"可是小宝才三岁,扔下他......"
"孩子有孩子的路,咱们也该有自己的活法。"父亲语气坚定,"人这辈子,总得为自己活一回。"
过完年,父亲的行为变得有些反常。
他开始频繁去社区学习班,专门报了电脑培训班,六十多岁的人了,捧着笔记本认真记录电脑操作步骤。
"老头子,你学这些干啥?"母亲好笑地问。
"活到老,学到老。"父亲神秘地眨眨眼,"现在都讲究与时俱进呢!"
我记得那时父亲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电脑操作步骤,什么"开机按这个键"、"保存文件点这里",龙飞凤舞的字迹透着一股子倔强。
一次偶然的下午,我提前下班,路过社区大学旁的小吃街,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白色厨师帽,正在摊位前麻利地翻炒着什么,周围飘散着浓郁的香料味。
走近一看,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那竟然是我的父亲!
"爸?你怎么在这儿?"我忍不住出声。
父亲手一抖,差点把铲子掉进锅里,转过头,看见是我,有些尴尬地笑了:"哦,小兰啊,我...我就是出来活动活动。"
摊位上写着"老李家卤味",几盘卤得油亮的鸡爪、鸭脖整齐地摆放着,旁边还有几个年轻学生正在排队。
一个女大学生正啧啧称赞:"老爷子,你这卤味太绝了,比学校食堂好吃多了!"
父亲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我这可是三十年的老手艺!"
"尝尝,你爸的手艺。"父亲夹起一块卤牛肉递给我,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肉入口即化,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让人回味无穷。
"好吃吗?"父亲问,脸上带着少见的骄傲。
"好吃!爸,你这手艺怎么从来没在家露过?"
"你咋知道没露过?你小时候吃的卤味都是我做的。后来你去了城里,就很少做了。"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爸当年在肉联厂做技术员,这卤味配方是他的拿手绝活,得过县里的荣誉证书呢!"
我转身,发现母亲正站在身后,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妈?你也知道?"
"知道啊,我每天不都是装着去买菜,其实是来给你爸打下手。"母亲眨眨眼,"这老头子有时候手脚慢,忙不过来。"
那天晚上,回到家,父亲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褪色的红皮笔记本,翻开来给我看。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天的收入支出,从三月份开始,一直到现在,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三个月,攒了一万多。"父亲的眼睛亮亮的,像个得了表扬的孩子,"再干半年,就够首付了。"
"首付?买什么?"我疑惑地问。
"在县城买套小房子,开个卤味店。"父亲兴奋地说,"我让你妈回来专心做生意,不用伺候人,我们自己养活自己!"
母亲站在一旁,嘴上埋怨着"老头子净做梦",眼睛里却闪着光。
"老李,你这是要干啥?"母亲佯装不满地问。
"证明咱们还能创造价值。"父亲认真地说,"人老了,不是只能看孩子脸色过日子。"
我沉默了,内心五味杂陈。
我这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我们这些子女把父母当成了理所当然的育儿工具,却忽略了他们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尊严。
"爸,妈,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和明哥会想办法的。"我鼓起勇气说。
父亲摇摇头:"先别急,我们再多攒点钱,安顿好了再走,不能耽误你们工作。"
一个月后的清晨,我起床发现父母的房间空了。
床上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站在肉联厂门口,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我展开信,上面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兰,爸妈回老家了。别担心,我们有自己的打算。老了,要学会自立,也要给你们自由。等安顿好了,再联系你。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卤味,现在我要把这手艺发扬光大。。爱你的爸爸妈妈。"
信的背面,还有母亲整齐的字迹:"小宝的换季衣服都在左边柜子第二层,他喜欢的小熊饼干在厨房的蓝罐子里,别忘了每天早上给他喝一杯牛奶。"
我看着这封信,泪水夺眶而出。
接下来的几天,我手忙脚乱地应付工作和带孩子,才真正体会到父母这些年的辛苦。
小宝总是哭着找奶奶,我半夜被他的哭声惊醒,只能抱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轻声哼着父亲教给小宝的童谣:"小小孩,小小孩,一个人睡觉不要怕......"
我打电话给父母,却总是无人接听。
一周后,母亲终于回电话:"小兰,别担心,我和你爸挺好的。"
"妈,你们在哪儿?为什么突然走了?"我着急地问。
"我们在县城租了房子,准备开个小店。"母亲的声音轻快得不像话,"你爸这些天忙得不亦乐乎,说什么也不让我打电话,非要等店开起来再告诉你。"
"那小宝呢?他天天哭着找你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也想他,但是小兰,人总要学会放手。你和明子年轻,应该自己带孩子,感受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乐趣。"
五一假期,我和丈夫带着儿子按照母亲给的地址,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县城。
县城这些年变化不小,新修了不少楼房,原来坑坑洼洼的土路也铺上了柏油。
按照母亲给的地址,我们来到县城新开发的商业街。在一条小巷子里,一家门面不大的店铺前挂着"夕阳红小吃坊"的招牌,门口摆着几张竹桌椅,桌上放着干净的小花瓶,插着几枝野花。
推门进去,迎面是熟悉的卤味香气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父母正忙着招呼客人,看见我们,惊喜地迎上来。
"小宝!我的乖孙子!"母亲一把抱起小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宝也"哇"地一声哭了:"奶奶,我想你!"
父亲擦了擦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闺女,你们来啦!"
我看着父亲,这才发现他瘦了,但精神却格外好,眼睛亮得像星星。
"爸,妈,你们这是......"
"自己开个小店,养活自己。"父亲笑着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看,这是咱们的地盘!"
店铺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父母年轻时的照片,还有父亲当年获得的技术能手证书,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播放着八十年代的老歌。
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和学生,还有些老人,他们喜欢坐在店里一边吃卤味一边唠嗑。
"老李家的卤味,现在是咱们县城一绝啊!"一位白发老人对我说,"你爸这手艺,绝了!"
父亲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瞎说啥呢,还一绝,就是家常味道。"
晚上,关了店门,父母带我们去了他们租住的小区。
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温馨舒适,家具不多但实用,阳台上放满了母亲精心培育的花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勾勒出温暖的光影。
"这里的房租才一千多,离市场近,方便买菜。"母亲倒了杯茶给我,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满足,"比起你们那个大城市,这里空气好,人情味也浓。"
父亲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招呼我丈夫喝酒:"城里好吃的多,但没有家乡的空气好。"
小宝在房间里兴奋地翻着玩具,那是爷爷奶奶给他准备的小惊喜。
夜深了,父亲拿出一个账本,认真地记录着当天的收入支出。
"每天能赚三四百,除去成本,一个月能剩五六千。"父亲骄傲地说,"加上我和你妈的退休金,日子过得挺舒坦。"
"爸,你们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我忍不住问,"如果是因为小雯说的那些话,我已经跟她谈过了。"
父亲放下笔,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小兰,人老了,就更需要有尊严地活着。"
"尊严是什么?"父亲望着窗外的星空,"尊严就是不靠子女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尊严就是老了还能创造价值,尊严就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别人安排的活。"
"我和你爸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下岗后又开过小卖部,走街串巷卖过卤味,什么苦没吃过?"母亲接过话茬,"现在年纪大了,本该享享清福,却发现自己成了免费保姆。"
"不是保姆,是祖父母,帮忙带孙子不是应该的吗?"我辩解道。
"应该的是父母爱孩子,孩子尊重父母,但不是把老人当成免费劳动力。"父亲的语气很平静,但字字句句都沉甸甸的,"在你家,我们像客人又不完全是客人,帮忙又好像是应该的。这种感觉,难受。"
"我知道小雯不是故意的,她年轻,有时候说话直接些。"母亲宽容地说,"但是小兰,人这一辈子,不能太依赖别人,包括自己的子女。"
那天晚上,我翻看父亲珍藏的相册。
里面有父亲年轻时在厂里获奖的照片,举着奖状的他神采奕奕;有母亲在供销社柜台前忙碌的身影,挂历显示那是1985年,我刚出生不久;还有下岗后他们在街头摆小摊的艰辛岁月,那时的他们衣着朴素,但眼中有光。
最后几页,是他们这些年的变化:头发花白了,脸上的皱纹多了,但笑容依然灿烂。
我们定下了新的相处方式:父母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每隔一周,我们带着孩子回来看望他们,在小店里帮忙,孩子也可以增加与爷爷奶奶的感情。
"这样不是挺好吗?"父亲笑着说,"各有各的生活,见面时分外想念。"
时间如水,转眼间过去了半年。
父亲的小店生意越来越好,甚至请了两个帮工——都是附近退休的老人,他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那天,我们帮父亲挂上新做的招牌,上面写着"老李家卤味——老手艺,新生活"。
看着父亲站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调整招牌位置,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老人的尊严,比依赖更重要;他们的余生,应该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
"爸,小心点。"我在下面担忧地说。
"没事,我老李干了一辈子力气活,这点小事算啥?"父亲笑着回答,"以前在厂里修设备,比这高的地方多了去了!"
夕阳下,父亲的背影不再佝偻,而是挺得笔直,如同他年轻时站在工厂车间的模样。
母亲在一旁拍着手,笑靥如花:"老李,往左边一点,对,就那儿!"
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待,那种光芒,是任何年轻人都无法比拟的。
小宝踮着脚,仰头看着爷爷:"爷爷最棒!"
"那是!爷爷年轻时可是厉害着呢!"父亲得意地回答。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父亲说的那句话:"别再让你妈当带薪保姆了。"
。
在这个普通的县城小街上,父母找回了自己的位置,也教会了我如何真正尊重他们的选择。
几天后回城前,母亲塞给我一包卤味:"带回去给小雯尝尝。"
"妈,您不生她的气啦?"我小声问。
"生什么气?"母亲笑着说,"反倒要谢谢她,要不是她那句话,你爸也不会下定决心回来开店,我们也不会有现在这么滋润的日子。"
回城的火车上,小宝靠在我怀里熟睡,丈夫在一旁看书。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起临走时父母站在店门口的身影,想起父亲递给我那本他珍藏多年的卤味配方手册时说的话:"小兰,记住,人这一辈子,不管几岁,都要自己做主。"
老人说:"余生不养老",不是拒绝爱,而是要用自己的方式,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他们不需要我们的怜悯,他们需要的是尊重和理解。
夕阳余晖中,我看见两个老人挽着手,站在小店门前,相视而笑。
那笑容,胜过千言万语。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