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木头起先哭个不完,渐渐丢了眼泪,再后来,成了整个庄子上最爱笑的郎君。
我从河边捡回来一个不想活了的书生。
他科考十年,未得半分功名。
被我救回来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生气。
像块没有灵魂的木头。
我把这块漂亮的木头从屋里拖出来晒太阳,教他犁地、浇菜、煮饭。
教他怎么过日子。
小木头起先哭个不完,渐渐丢了眼泪,再后来,成了整个庄子上最爱笑的郎君。
1
我是西钱庄的二丫。
我没有姓。
爹娘说,女孩子总归要嫁人,要姓也是浪费。
可我不是一般女孩子。
爹娘下地干活,揪醒睡得迷糊的我。
让我看好两个弟弟。
还给他们留了三张白面大饼。
我一口气吃了三张大饼,给两个小的一人煮了一碗稀粥。
爹娘气不过,揪我到田间干活。
我磨磨蹭蹭犁了半亩地,找个荫凉地一躺,一歇就是一上午。
我的名声彻底坏了。
十里八乡的媒婆见到我都躲着走。
她们说我又懒又馋,指定嫁不出去。
爹娘气得倒仰。
他们虽然偏疼弟弟,到底也有一分心疼我。
索性在我家土房边立了个茅草屋,预备要养我这个老姑娘。
我对此是很无所谓的。
我一点也不着急嫁人。
我其实会做饭,会织布,也会犁地。
我娘会,我自然跟着学过。
可是我们家里的饭做好了,永远是爹和弟弟先吃。
我们家里的布织好了,先要交给地主老爷们,再给爹和弟弟制新衣。
我们家里的地犁好了,爹休息,我和娘还得继续干活。
没人心疼我和娘,娘自己也不心疼自己。
所以嫁人有什么好的呢?我不明白。
直到有天我在河边洗自己的衣裳,看到河里有一个正扑腾的书生。
我跳下河把他捞上来,发现这人还有一口气。
就把他拖回了我的茅草屋照顾。
2
书生醒了,有些迷茫地盯着茅草屋顶。
我说:“书生,你长得这么好看,干嘛要跳河?”
书生的眼泪唰得一下落下来。
他说他是一户富商的儿子。
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他小时候喜欢认字,还喜欢背诗。
他家里人大喜过望,以为商铺里出了个读书种子。
满心指望他科举做官,出人头地。
可他从幼学考至弱冠,一次都没考上。
他不想考了,也不太想活。
俊俏的小郎君眼泪珠子珍珠一样地往下掉,看得我也有些同情。
我想,我既然把他救活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寻死。
“那这么说,你本来就不想活了,我救了你,也是白救喽?”
他迟疑道:“姑娘想要我如何报答?”
我凶巴巴道:
“给我干活!不然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让你爹娘把你捉回去考那什么科举!”
他吓得就要从草席跳起来,被我一把摁住:
“今天先算了,看你也没力气下地。明天,后天...大后天,
对,大后天你就起来给我干活!”
我拿白米粥喂了书生三天,再一次把他提溜起来干活。
“上午除草,中午回来给我做饭,下午挑水浇菜。”
书生愣愣地扛着锄头下了地。
还没走几步路·,搬起锄头,先砸了自己的脚。
我撇撇嘴,把他背回家。
路上,他很沮丧: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怎么什么都干不好!”
我试图安慰他:“你以前又没种过地,砸了脚也是应该的。”
书生哭笑不得,想了想,又问:
“你们村子的人,第一次种地,也有砸到脚的吗?”
“那倒没有。”
“看来我还是没用。”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有些听不太懂了,“种个地而已,又不是考状元,不会种学会了不就好了,同别人比什么。”
书生的眼圈又红了。
书生的脚伤了下不了地,只好我去除草。
中午回家的时候,书生正艰难地一只脚跳来跳去。
我问他做什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要给我做饭。
我把他摁在小土凳上做好,叫他好好瞧着。
拾柴火,烧柴火,淘米,刷锅,煮稀粥。
书生还是很聪明的。
到了第十天,他已经学会了煮饭,挑水,浇菜。
虽然还不是很会种地。
我说没关系。
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村里没给我分田,。
这块地是全村最荒的一块。
谁都不要,他们才肯由着我折腾。
你要真能种出什么东西来,咱俩就多吃一口饭。
要是啥也种不出来呢,就跟着我少吃一口饭。
要是我也混不下去了,我就领着你挨家挨户讨一口剩饭吃。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生得也不赖,咱俩肯定能讨着吃的。
书生笑了,一双本就好看的眼睛亮了起来,衬得整个人更加俊俏三分。
他带着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子去了镇上的集市。
换了一本农书,一瓶灯油,一筐瓜子。
书生点灯熬油地读那本农书,整个人生机勃勃,大有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架势。
我自顾自地磕着瓜子,清闲起来,靠着村头的老树昏昏欲睡。
3
直到我娘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拽了起来。
我睁开眼睛,看见我爹一张怒气冲冲的长脸。
我娘骂我不害臊,我爹骂我丢了他们家爷爷的爷爷的脸。
我说爹,这词我听书生说过,叫列祖列宗,不叫爷爷的爷爷。
我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娘拉着我的手,满脸语重心长:
“二丫,你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娘得跟你说明白。
村里是非多,你若是铁了心不嫁人,爹娘咬咬牙,也能护你半辈子。
可你又不嫁人,又要跟一个不知打拿来的郎君混在一起,村里王大娘一个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再加上李大娘,张大娘...”
我打断她:“娘,那叫流言蜚语。”
我娘气得甩开我的手:“就你有文化!”
我爹娘走后,书生从田里回来给我做饭。
他回来的点儿太巧了,我有点拿不准他听没听见爹娘的话。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我索性往柴火堆前一站:
“书生,你想跟我成亲吗?”
书生手里的柴火掉了一地。
书生结结巴巴:“成亲..成亲是大事。”
“没事,我爹娘只盼能把我嫁出去,嫁给谁他们懒得管。”
书生没答话。
我有些困惑:“书生,你不喜欢我吗?这一个月你住我屋里,见着我总笑。”
书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书生急了,他说他不仅生得好看,不爱发脾气,还能帮我干活。
说完脸更红了。
我好奇道:“你怎么比我们村里的姑娘还容易害羞啊。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不都妻妾成群吗?”
书生争辩:“家父家母一心盼我读书成器,我院里连女使都没有的。”
说完他又伤心起来:“你都不问我从前有无妻妾,你真喜欢我吗?”
我敲敲他脑袋:“你天天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我若不喜欢你,早把你丢外边饿着冻着了。”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
“对了!成亲好像要请两边爹娘的!你爹你娘那儿...”
书生垂下脑袋,满脸愁容:“我不敢回去见他们。”
我也有些发愁。
我对书生说,你爹你娘纵使把你逼得紧了些,到底送你去读书识字了。
邻村的翠花送弟弟上私塾,扒着窗户口多听了半个钟头,被她爹那个老东西抽得三个月下不来床。
书生的眼圈又红了。
他说他不愿意回去,也不愿意让爹娘伤心,问我该怎么办。
我撑着脑袋,蹲在灶台前熬粥。
粥熟了,我给书生严严实实的盛了一大碗。
我说,虽然我心疼你爹娘,但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若是喜欢我,愿意同我过日子,
那便留下。
过个一年半载,你爹娘气儿怕也消了,我带你去找爹娘。
你爹娘见我这村妇高攀了你,便只会骂我,不会再骂你了。
你若现在想回家,
那我就去给村长送半斤小米,托他在县衙当差的表侄寻寻门路。
书生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到粥碗里,我瞧着竟也心酸起来。
他说,娘子,我喜欢你,我想同你成亲。
4
我同书生正式结了夫妻。
成亲那天,对门的春花笑我猪油蒙了眼,挑了个绣花枕头做相公。
她说书生中看不中用,我气得想把她碗里的鸡蛋夹回来。
书生却只是柔柔地笑:“天赐年轻,确有许多缺处,还望诸位叔伯婶娘日后多加照拂。”
他生得好,话说得也动听,大家都被他笑得晃了神。
我还看见春花悄悄瞪了他家嘿嘿傻笑的大牛一眼。
我心里欢喜极了,这份欢喜,在书生念了婚书给我听后,达到了顶峰。
书生念:“李万福,李天赐,今日结为夫妇,情投意合,福寿绵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问他李万福是谁,他说是他替我取的名字。
可我前两日明明瞧见他蹲在屋门口拿树枝画字。
那幅画好复杂,我只能认出一部分是个“云”字。
但我记得,拿手指比划给书生看。
书生笑了,他说他本来想取的是“卿芸”。
卿是爱称。
芸是一种药草。
但他觉得这两个字太俗了。
我反驳他,哪里俗了,我认都不认识。
“我娘子不认识的字,都是俗气的字。”
5
书生种着种着地,还真种出了些门道。
他整日往庄上最有经验的佃农那儿跑。
学怎么使农具最省力气,怎么辨别庄稼间的杂草。
有时候还会带着那本农书。
一会儿问书上写的对不对,一会儿又问错在哪儿了。
庄上的叔伯一开始只当他是个玩笑,渐渐竟也认了真。
书生识字,还会画图。
佃农有经验,熟悉这片土地。
书生说服了大家在高杆儿庄稼的缝隙间种些低矮的菜苗。
地里的收成瞧着比哪年都要好。
他还同王伯一起琢磨出了犁辕弯弯的农具。
如今大家种一亩地只需从前半亩的力气。
他把原先那块荒地上的杂草杂木一把火烧了,积了厚厚一层灰。
又费了大力气把底下的土翻上来,上面的灰埋下去。
我陪他一起翻土,播种,洒水。
第一批种子发芽的那天,我还没来得及笑出声,突然觉得地里闻惯了的肥料十分呛鼻。
我吐得昏天黑地,书生吓得掉了半个魂儿。
直到我娘来瞧我,狠狠剜了书生一眼,我才知道我有小娃娃了。
书生高兴得整个人又活过来,再也不准我跟着他下地。
我只好日日在家里晒太阳,肚子里的小娃娃安安静静陪着我。
直到那日,我送书生出门,心跳得发慌。
我忍不住叫住他,夫君两个字在舌头上打了个结:
“天赐,早点回来,我等你。”
李天赐比我救回来的那个书生晒得更黑了些,但笑起来一样好看。
他说:“放心吧,娘子,我一定早点回来。”
6
可他没回来。
庄上的人说他被黄老爷抓走了,一同被抓走的还有王伯。
黄老爷说,那块地是他们黄家的地,犁辕弯弯的犁也是他们的犁。
天赐和王伯都是贼子,他要把他们送到官府抓起来。
庄上的人谁敢说个不字,谁就是共犯。
王婶抹着眼泪到了我家门口。
她刚想开口骂我,目光落到我小腹处,忽地失了声,瘫坐在地上。
她儿子三年前被抓了壮丁,儿媳改嫁,只剩一个小孙子。
王伯没了,王家人也没法活下去。
我没哭,也没闹,想到了天赐的爹娘。
我记得天赐同我说,他沿着河边走了两天两夜,走到了西钱庄。
那我也沿着河边走,会不会就能走到他的家乡。
我爹咽了口唾沫:
“人家儿子娶了你进了牢房,我若是他老子娘,怎么也不会认你。”
我说那我也要去。
我得求人救他。
黄老爷派的家丁守在了庄口。
我爹掏出他的宝贝旱烟卷,重重抽了一口,牵出了家里的毛驴。
月黑风高,我爹带着我,签着驴,走小路送我出庄。
他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早知道你这丫头这么多事,到处就不该给你一口饭吃。”
我瞪大了眼睛。
我爹叹了口气,把牵着毛驴的绳子交到我手上。
原来我是我爹从田里捡来的。
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把刚出生的女娃娃扔到田沟沟里。
我爹那时成婚两年,没个一儿半女。
春花他爹见我爹就笑。
笑他上辈子没干好事。这辈子没儿子,连个丫头片子都没有。
我爹气不过,一大早起来,想把他家地里的苗偷偷拔了。
听见田沟里似有似无的抽泣声,吓得差点摔成一只大泥鳅。
我爹没拔苗,把我抱回了家。
一年后,我娘就有了小娃娃。
他和我娘都觉得,是我招来了弟弟,养活我也还不算亏。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
“老子养活了你快二十年,也够意思了。
你这丫头不听话也不服管,以后若是倒了大霉,别来找老子;
要是走了运,也别忘了回来孝顺老子。”
我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接过了绳子。
我爹头也不回地走了。
7
我顺着河边走哇走哇。
走到天蒙蒙亮,终于看到了城墙。
没有路引,我进不去县城。
我只好守在城门边,拉着进进出出的人挨个打听。
还真叫我问着了。
有个大娘要去邻城探亲,她家的姑娘嫁给了一户李姓富商的管家。
李家去年丢了小少爷。
我央求她帮我通传消息,说我知道李家小少爷的下落。
大娘眼睛瞬间亮了,一屁股坐上我的小毛驴,催我快走。
到了邻城,大娘叫我在城门处等着。
李家的家丁很快出来迎我。
我牵着毛驴进了李家的大门。
抬头瞧见李家老爷夫人,我一时悲喜交加。
那样相似的眉毛和眼睛,他们肯定是天赐的爹娘。
天赐的娘半是伤心半是怀疑地问我,是不是真的知道他家骨肉流落何方。
我横了横心,跪下行礼,把近一年来的事都倒了出来。
两位长辈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我没说我已经有了孩子。
可天赐娘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我微微挺起的小腹上。
她勉强压下了不那么好看的神色,吩咐丫鬟先扶我去休息。
我没起身,直直望着他们。
天赐叹了口气,走过来握住我冰凉的手:
“那是我们家的孩子,做爹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他。”
她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亲自送到了小院里。
我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小声道:
“夫人,您要是生气,就骂我两句罢。我,我对不起您。”
天赐娘拍拍我的手:“有什么话,等这孽障回了家再说。”
8
天赐爹娘想出来的办法,是贿赂西钱县的县令。
天赐的官司开审那天,县里好多乡亲围在衙门口瞧热闹。
没有西钱庄的乡亲,大家还被黄老爷扣在庄子上。
天赐被关了好几天,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衣服也有些脏了、
但还是很好看。
他跪在堂上,不慌不忙地搬出了本朝律令。
“男女成年,按律皆可分田。村尾那块无主荒地二十亩,已经由村长做主分给了我家,自然不是黄老爷的地。”
黄老爷的管家眼珠滴溜一转:
“那块荒地怎么就无主啦!黄老爷家的大黄狗前头还在地里撒了一泡尿呢,那块地就是黄家的!”
天赐反唇相讥,黄老爷家算上妻妾子女一共七人,已经占了近万亩地。天子建国时就发了明旨,土地不可买卖,黄老爷敢认他家的地是怎么来的吗?
县令早就收了黄家的银子,眉眼一瞪,就要呵斥天赐。
小吏急匆匆从后门跑过来,朝县令耳语几句。
县令惊讶的目光落到李家停在衙门口那架富丽的马车上,立刻换了脸色。
他假模假样笑着,脸颊上的肥肉一抖一抖:
“本官听明白这桩案子了,依本官看,怕是有什么误会,不如...”
“不可!”
县令的话还没说完,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摇着羽扇,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亮出手中的玉佩:“本殿下乃齐王世子,游历此处,正撞上这贪官接了原被告两头的银子,打算糊涂判案。”
言罢,转向惊得僵在原地的县令:
“皇爷爷的江山若都由你这种昏官治理,怕是要败坏尽了!本殿下今日就要做一回包青天,好好审审这案子!”
我的手指紧紧抓着马车帘子的一角,,跳下车,朝堂上冲去。
9
天赐娘惊呼出声,到底没拦住我。
我冲至堂前,朝齐王世子行了礼。
我说李天赐是我夫君,我是西钱庄的人,他种西钱庄分给我的地,并无过错。
我说我夫君是个顶顶厉害的人。
他会种地,会造农具,地里庄稼得长势比哪年都好。
黄老爷红了眼睛,要来抢我夫君的果子,害他下大牢。
天赐的眼眶又红了。
他轻声叫我跟他爹娘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齐王世子饶有兴趣地瞧着我,问我所说当不当真。
我说自然是当真的。
殿下您若肯屈尊去庄上瞧一瞧,乡亲们都可以作证。
黄老爷家的家丁现在还在庄口守着呢。
黄老爷恼羞成怒,不知从哪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我不守妇道,扰乱公堂。
齐王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本殿下还不知道,朝堂哪条规矩,是说女子不可上公堂分辨一二的。”
黄老爷一愣,缩起了脖子。
齐王世子还真领着一行人去了西钱庄。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踩在田间小道上,闻见肥料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我好心递了块帕子过去,被他和天赐同时瞪了一眼,只好缩回了手。
小世子硬着头皮体察民情,他从村头逛到村尾,路上碰到谁就要和谁聊几句。
甚至还亲自上手挥了两下农具,结果泥点子溅到了锦衣上,他“呀”地一声跳开,这才悻悻放下了。
我,天赐,县令,黄老爷,各怀心事地陪小世子逛了一圈又一圈,等着这位小殿下金口玉言的判案。
齐王世子朝我和天赐促狭地望过来:“本殿下问问你们,敢不敢随我进京?”
10
天赐的爹娘吓坏了。
李家是富户,他们不缺钱,也不怕花钱。
自古商不与官斗。
他们本想出一大笔银子,让那县令糊涂结案了事。
再大不了,就把黄地主家的地高价买下来。
黄老爷不过是小镇子上的土财主,李家在城里门路广,熟人多。
总能找到对付黄家的办法。
谁也不曾想,撞上了一心体察民情的世子殿下。
李家势力再大,也不曾接触过皇家。
此去京城,是福是祸,谁也不知。
天赐的爹爹湿了眼眶:“孽障!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同你娘省点心!”
天赐的眉眼一下子低垂下来,比在堂上受审时还要落寞三分。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扶住天赐,尽量琢磨了些婉转的说辞:
“李老爷,这事不是天赐的错,您要骂孽障,也该骂那一肚子坏水的黄地主。”
天赐爹十分讶异地瞧了我一眼,默然上了齐王府车队的另一驾马车。
他爹一走,天赐立刻把我拉到身前,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才带着哭腔道:
“娘子,对不起。”
许是跟这爱哭精呆久了,我竟也有些想掉眼泪。
我抬手抚上他的脸:“别哭了,再哭就不俊俏了。”
他忍不住笑了,拉着我的胳膊晃悠,“娘子都有为夫的孩子了,就是我不俊俏了,也不能不要了。”
我也笑,轻声道:“别怕,我觉得世子殿下瞧着并不像要为难我们,兴许到了京城,封你一个大官做做呢。”
天赐撇撇嘴,嘟囔道:“不许想他,只许想我。”
我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打了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乱吃飞醋。
天赐牵住我的手,止住玩笑,认真道:
“我有娘子这个福星在,无论遇到什么事,肯定会逢凶化吉。”
11
齐王世子到了京城,把我们扔到驿站,一扔就是三天。
到了第四天,派了人来接。
一接,就接到了金銮殿上。
天赐牢牢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跪下,叩头,等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发落。
殿上响起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
“李天赐,钱城人。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十岁应试,科考十年,未得半分功名。”
天赐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你身为读书人,一朝落榜,就跑去田间地头,与民争食,你可知罪?”
我吓得抖了抖身子,却被天赐捏了捏手心。
他不卑不亢道:“自古农为国本,然,士人多只醉心科举,农业之术,往往为人忽视。草民不才,略识得几个字,幸得机缘,能于稼穑间有益于民,有益于朝廷。草民自认,无罪。”
殿中一片安静,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似乎有日头从田间挪到茅屋那么长,我才听见君王带着笑意开了口。
“有意思,朕瞧你也别做草民了。听俨儿说,你造出了更加轻巧省力的农具,朕封你做个从七品的稼官,专务农事,不用再醉心科举了,你觉得可好?”
天赐爹跪在我俩身前,倒抽了一口冷气。
君王话锋一转:
“不过,你既有了官身,又未曾正式娶亲。
不如朕给你另择一门亲事,喜喜上加喜吧。”
天赐浑身一僵,竟忘了礼仪,抬头急切道:
“承蒙陛下厚爱,草民早已无心仕途,愿务农为生。
但求与妻子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我心头一紧,腹中孩儿似乎也委屈起来:
“陛下以万民为子,应是最慈爱宽厚的,怎么能抢去民女夫君呢?”
君王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我朝读书人里,竟还真出了个痴情种子。罢罢罢,不如朕亲自赐婚于你二人,也好在你们爹娘面前过过明路?”
我茫茫然被天赐领着叩头谢恩,直到出了宫门,他抱住我,喜极而泣:
“娘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被两件天大的好事砸得晕头转向,只会傻笑。
天赐的爹打我俩身边走过,重重哼了一声:
“你夫人怀着孩子呢,还带着她在宫门口吹风,做事没个轻重!”
我和天赐惊讶地对望一眼,一同笑出了声。
12
我和天赐先回了李家。
天赐的哥哥姐姐来了,李家的宗亲长老也来了。
他们都围着天赐道喜,又把打量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我不能说我不紧张。
可转念一想,我连皇帝都见过了,还怕他们不成?
我愣神的功夫,天赐的娘走了过来。
她牵着我的手,引我在她身旁落座。
天赐的娘笑吟吟道:“我儿去岁染了风寒,幸得高僧指点,前去田庄隐居避灾,又为他定下一门亲事。
因着避灾的缘故,他二人的婚事,不曾大操大办过。
如今大难已过,圣上金口玉言赐了婚,索性热闹热闹,补上这份礼,给家里再添一份喜气。”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善意,于是也回握住她的手。
招待完前来贺喜的亲友,我和天赐才忐忑不安地跪在二老面前。
天赐还是有些怕他爹娘,我忍不住抢话:
“夫人,老爷,是我的错。我勾...”
我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我才没有勾引他。
只是恰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罢了。
天赐瞧着我失落地垂下头,有些发慌:
“爹娘,都是我的错,是我赖在娘子家不肯回来。
是我怕爹娘失望,怕再考一次还是得不了功名,做不了官,不敢见爹娘。
爹娘要骂就骂我好了,但我不能和娘子分开。”
天赐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天赐娘扶我起身,朝她儿子笑道:
“你这小书呆子,还是头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你这孩子,心也太狠了!
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我和你爹爹以为你没了,白天夜里睡不着觉。
要不是有位高僧指点,说你得遇贵人,逢凶化吉,必定活着,才松一口气。”
我和天赐万分惊讶地对视一眼。
还真有位高僧啊!
天赐娘又轻轻踹了他一脚,让他起来:
“要说气肯定是气的,你们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
“可是,”她又转向我,轻轻抚住我的手背:“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她把我拉得离她更近了些,叹气朝天赐道:
“我和你爹爹,之前着实也有私心。
我们是商贾之家,再怎么大富大贵,终归不入流。
家里若能读出个状元,那是能光宗耀祖、飞黄腾达的好事。
可是再怎么想状元,若同我儿平安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
不考科举便不考了,想同你娘子在一起便好好过日子。
只一样,我同你爹爹已经把西钱庄买了下来,也把万福爹娘弟弟接了过来。。
日后你二人便住在府上,你若想务农桑,就勤快些,两地奔走,不可让你娘子累着,可听好了?”
我有些好奇地朝天赐的爹方向瞧,被天赐娘板过了脸:
“不用瞧他,糟老头子心里同我想得一样,不过张不开口罢了”
13
我和天赐回西钱庄探望过爹娘一次。
娘瞧了瞧我头上的银簪子,笑了笑,接过天赐送来的鸡蛋、猪肉和一大堆银子。
她说,以后少回来看她,钱送到了就够了。
但我生产那日,她还是来看我了。
她抱着小婴儿笑,嘴上却嫌弃道:“你这丫头,怎么又生了个丫头片子出来。”
李念安抓周那天,府上热闹极了。
天赐爹放了个算盘,天赐娘放了一把秧苗,李家长兄拿的是柄木剑,长姐撂下一盒珍珠,我娘放了一个银元宝。
我放了一顶做工精致的荷叶状小碗,愿我的女儿一生吃喝不愁。
轮到天赐时,他把一本诗集轻轻放在桌上。
我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他笑笑,对满脸惊讶的爹娘打趣道:
“我才不要做让女儿讨厌的爹爹呢,日后念安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吧。”
小念安听不懂大人们的咿咿呀呀,她自顾自地去够自己喜欢的东西—
是两样,算盘,和书。
一手一样,正正好好。
我和天赐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算盘和诗集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莫非念安日后要开书局吗?
直到她长到了开口说话的年纪,整日追在天赐后头要爹爹讲故事。
听完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又去给弟弟妹妹讲。
天赐的兄姊都爱把孩子放在我家,几个小豆丁凑在一起唧唧喳喳,虽说吵闹了些,倒也算乖巧。
我和天赐回西钱庄和乡亲们交流庄稼长势,靠在桂花树下歇脚时,灵机一动:
“念安大了怕不是要去说书吧!”
14
我是李念安。
是爹爹和娘亲的宝贝儿心肝。
我最喜欢听故事和讲故事。
第二喜欢嘛,就是和爹爹娘亲一起回西钱庄郊游。
爹爹经常去庄子上和爷爷伯伯们聊天,可他不怎么带我和娘亲去,除非是天气很好很好的时候。
庄子上的每一个人对我都很好,尤其是婆婆。
她是娘亲的娘亲,给我讲了好多好多娘亲以前的事情。
我问婆婆,为什么村里的狗不是叫大黄就是叫小黄,我家的狗却要叫什么,哦,对了,好犬呢?
婆婆说因为有户姓黄的人家是坏人,不仅欺负过爹爹,还欺负过庄子上好多好多人,他家趾高气扬的坏狗,就叫大黄。
娘亲嫌弃这个名字,非给要给自家的狗去个不是大黄的名字。
娘亲也太可爱了吧。
很少很少的时候,婆婆家的两个舅舅会抢我手里的好吃的,还会说我是“小丫头片子”。
我站在小板凳上跟他们吵,如果爹爹或娘亲在,他们会假装听不见,只站在我身后扶着我。
如果婆婆在,她会把我从凳子上抱下来,用好吃的桂花糖让我的小嘴巴不再说话了。
婆婆虽然对我很好,但好像有些偏心呢。
我摸摸好犬的头,把心事和烦恼一股脑讲给它听。
呀,先不说了,我听见爹爹和娘亲喊我回家吃饭喽!
来源:不孤v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