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老李——李德才,突然来找我借钱。他那时候刚给孙女儿交了住院费,却发现还差五万块。他拄着根打磨光滑的老榆木拐杖,站在我杂货店门口,眼睛红得像只老兔子。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村里的老李——李德才,突然来找我借钱。他那时候刚给孙女儿交了住院费,却发现还差五万块。他拄着根打磨光滑的老榆木拐杖,站在我杂货店门口,眼睛红得像只老兔子。
“老杨,我这辈子没求过人,就这一回。”他说。
那会儿我刚接手村里唯一的杂货店,是我爹留下的。货架上摆着几十年如一日的东西:老刀牌香烟,二锅头,辽河大曲,各式各样散装糖果,洗衣粉和塑料盆。后面小仓库里堆着一袋袋化肥和农药,春耕时节才会有人来问价。
老李家以前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他儿子李国强在我们那会儿就是个传奇人物,初中没毕业就去南方闯荡,据说在深圳开了家厂子,做什么电子产品。每次过年回来,都开着不一样的车,村里人背后说那车值多少多少万。
我跟老李家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对付。因为我爹在世时,老李家只会到镇上买东西,从不光顾我家小店,说是嫌弃我家东西不新鲜。这些年,我也就过年时在村口碰到他,互相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可那天他来借钱,我还是借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善心,而是那天早上我刚收到消息,县里要修公路,准备征用我家店门前的一块地。那笔征地款刚到账,足足二十万。我那会儿感觉自己像个暴发户,口袋里揣着不习惯的钱,心里膨胀得厉害。
“行,五万是吧,什么时候还?”我问。
老李咧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最多半年,国强那孩子厂子一忙完,我就还你。”
我从柜台底下的铁盒子里数了五沓钱递给他,随口说了句:“写个借条吧。”
老李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拗不过我,还是在我从账本上撕下的纸条上按了个歪歪扭扭的手印。我把那纸条夹在收款簿里,也没太在意。
这一借,就是十五年。
头一年,我还时不时去老李家问问,他总说儿子厂子资金周转困难,再等等。到了第三年,我问起这事,他就开始躲着我走。第五年时,村里都传他儿子李国强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厂子都黄了,人都不敢回来过年了。
慢慢的,我也就不再提这茬。五万块钱,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这些年,县里的公路修到了村口,又连到了镇上的省道。我的小店也从当年的杂货铺,变成了一个带小超市的农资门市部。每到农忙季节,周围几个村的人都来我这进货,一年下来,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是有时候,看到老李驼着背从店门口经过,我心里总会冒出一股怨气。不是为那五万块钱,而是为他那份理所当然的不把欠债当回事的态度。
去年冬天,老李走了。听说是在睡梦中安详地去的,没受什么罪。村里办丧事那天,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两条烟和一瓶酒过去了。毕竟一个村的,人走了,过去的恩怨也该放下了。
李国强也回来了,胖了一圈,看起来混得还行。见了我只是点点头,连句话都没说。我知道他心里有愧,也就没去打扰他。
就这样,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半个月前,一个姑娘推开了我店门。
那天下着小雨,我正在整理进的新货。门铃叮当响了一声,我头也没抬,随口问:“买点啥?”
没人应声。
我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件淡蓝色的风衣,手里捧着个深褐色的纸袋。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请问,您是杨叔叔吗?”姑娘问道。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纳闷。
“我是李国强的女儿,李小晴。”
我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姑娘就是老李那个曾经生病住院的孙女。十五年前,她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
“啊,是小晴啊,长这么大了!”我笑着说,“快进来坐。”
店里除了我没别人。小晴在柜台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把那个纸袋放在腿上,手指紧张地绕着袋子边缘。
“杨叔叔,我是来还债的。”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愣了一下:“什么债?”
“十五年前,我爷爷向您借的五万块钱。”她说着,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沓钱,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台上。
我看着那沓崭新的钞票,一时说不出话来。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回来,老李站在店门口的样子,他按在借条上的手印,还有这些年每次在村口碰见他时,他闪躲的眼神。
“这个…你爷爷的事,都过去了,不用…”我有点结巴。
“不,杨叔叔,爷爷临走前跟我爸说了这件事,也跟我说了。”小晴抬起头,我发现她的眼睛跟老李很像,都是那种亮亮的,带点倔强的眼神。
“爷爷说,他这辈子欠了您的人情,一直没还,心里过不去。他临走前交代我爸,一定要把这笔钱还给您。爸爸…爸爸这些年在外面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些钱。”
她说着,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这是爷爷留给您的信。”
我接过信封,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是老李的手笔。
“老杨:
等你看到这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那五万块钱的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不是不想还,是真的还不起。国强那孩子,在外面确实混得不咋样,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赶上经济不好。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就那一回。你二话没说就借了钱,我记在心里。小晴那次病,多亏了这钱救命。现在她大学毕业了,在省城找了份好工作,还考上了研究生。
钱是一定要还的,就算是我走了,也不能让这事儿成为我的心结。我让国强答应我,一定要把这钱还给你,连本带利。这些年让你操心了,老哥们,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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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才"
看完信,我的眼睛有点湿。窗外的雨下大了,打在破旧的雨棚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小晴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她看起来跟十五年前那个病榻上的小姑娘已经完全不同了,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知识分子的气质。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我收起信,随口问道。
“我在省人民医院做儿科医生,刚工作一年。”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其实,我选择这个专业,也是因为小时候那场病。当时是杨叔叔您救了我,我一直记得。”
我摇摇头:“那是你爷爷救的你,我只是碰巧有钱罢了。”
“不,爷爷说过,那时候村里能拿出五万块的,只有您一个人。而且您二话不说就借了,没有您,我可能…”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去倒了两杯水。柜台后面的老式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三天。
“对了,杨叔叔,这里是本金五万,还有这些是利息。”小晴又从纸袋里拿出几叠钱,“按照银行这十五年的平均利率算下来的。”
我看着眼前这堆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在乎那五万块钱了,甚至已经把它当作一笔糊涂账。可老李却一直记着,一直惦记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利息就免了吧,本金我收下。”我说着,推回了一部分钱。
“不行,爷爷说了,一定要连本带利还清。”小晴固执地说,眼神里有种跟老李一模一样的倔强。
我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全部的钱。
“你爸爸最近怎么样?”我问。
小晴的脸色暗了下来:“我爸…他前几年确实挺不顺的,厂子倒闭后,又投资失败了几次。去年打工的地方老板跑路,连工资都没拿到。爷爷去世后,他变得有点消沉,现在在家种点地,养了几头猪。”
我点点头,没说话。我能想象李国强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当年风光无限的村里传奇,如今落魄回乡,连父亲欠下的债都难以偿还。
“杨叔叔,其实…我还有个请求。”小晴迟疑了一下,“我听说您现在的农资生意做得很好,我爸他…您看能不能在您店里帮忙?他对农药化肥这块还是懂一些的。”
这个请求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李国强,那个曾经看不起我家小店的李国强,现在要来我的店里打工?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雨。门前的水泥地上有个小水洼,里面倒映着店铺的招牌灯光,一闪一闪的。我突然记起来,十五年前的那天,好像也是下雨天。
店里的旧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那是我爹生前最喜欢的一个老物件,走时不太准,但我一直舍不得扔。
“行,让他下周一来吧。”我最终说道,“刚好最近农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小晴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站起身,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谢谢杨叔叔!”
我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说:“都是一个村的,何必这么客气。”
临走前,小晴在店门口站住了,转过身问我:“杨叔叔,您怎么一直没结婚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愣了一下。我挠挠头,笑了:“没遇到合适的吧。再说,守着这个小店,也没什么姑娘愿意嫁过来。”
小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有个同学,今年三十岁,在县医院做护士长,前段时间离婚了。人特别好,就是有点太要强。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操的什么心啊。”
“您救过我的命,我得报答您啊。”小晴笑着说,“我爷爷走前还念叨着,说杨叔叔一个人多孤单,让我们想办法给您说个对象呢。”
听她提起老李,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那个倔强的老头子,临走还惦记着我的终身大事。
送走小晴后,我回到柜台后面,从抽屉最里层翻出了那张快要发霉的借条。纸已经泛黄了,上面的手印也模糊不清,但我仍能辨认出老李当年按下的那个有点歪斜的大拇指印。
我把借条和老李的信放在一起,小心地收进了抽屉深处。
外面的雨还在下,水顺着店门前的雨棚滴落下来,汇成一条小溪。我看着那些水流,心里想着,人这一辈子,欠的不只是钱,还有情。而有些人,欠了你钱,却在用另一种方式还你情。
晚上睡觉前,我给许久没联系的老同学打了个电话,说有空来我店里坐坐。他在县医院做行政工作,没准真能认识小晴口中那位护士长。
人到中年,谁还没个想法呢?老李走了,但他最后送我的这份礼物,或许能改变我剩下的半辈子。
想到这里,我莫名其妙地笑了。我好像感觉到,老李的魂灵此刻正站在我的床边,咧着嘴,露着那几颗黄牙笑呢。
十五年的账,终于还清了。而我和李家的缘分,好像才刚刚开始。
来源:笑料百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