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老杨,全名杨守田,今年六十三了。以前提起他,村里人就摇头,说他是个闷葫芦,干活不多说话,闷声闷气的。我跟老杨是邻居,隔着一条小路,能看见他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杏树,果子酸得掉牙但他从不摘。
村里老杨,全名杨守田,今年六十三了。以前提起他,村里人就摇头,说他是个闷葫芦,干活不多说话,闷声闷气的。我跟老杨是邻居,隔着一条小路,能看见他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杏树,果子酸得掉牙但他从不摘。
三年前那个夏天特别热,蝉叫得震天响,我在门口乘凉,看见老杨骑着三轮车回来,后座上居然坐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染着栗色头发,手上戴着银镯子,在我们村这地方显得特别突兀。
“闺女啊?”我问。
老杨摇头,嘴角有点抽搐,像是要笑又不好意思,“黄老师,我爱人。”
这话可把我吓住了。老杨媳妇十年前就没了,肺癌,没熬过一个冬天。那以后他就跟个木头人似的,白天干活,晚上点个煤油灯坐炕上发呆。也不看电视,说是费电。
女人叫周丽,是县城里的,据说在县电视台工作。我们村的人不知道怎么会看上老杨,背后嘀咕得很。二狗他娘说人家肯定是冲着老杨的宅基地来的,毕竟靠着县城那边,迟早要拆迁。
“还说什么城里人,肯定是个离过婚的。”村口卖豆腐的老李媳妇撇嘴,手指甲上的红色指甲油掉了一半。
我没接茬,心想人家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说实话,我也纳闷,周丽穿得干干净净的,说话轻声细语,怎么就嫁给老杨这么个糙汉子了?老杨满脸皱纹,腰驼得厉害,手上的老茧摸起来跟砂纸似的。两人站一块儿,活像爹和闺女。
那阵子全村人都等着看热闹,等着周丽住不惯农村跑回县城去。可周丽似乎挺适应的,每天早上起来在老杨家门前那块空地上跳舞,放着奇怪的音乐,说是什么广场舞。老杨就在一旁看着,有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来。
“杨叔,你这媳妇咋找的啊?”村里人都忍不住问。
老杨挠挠头,“网上认识的。”
这话一出,村里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网上?老杨连个手机都没有,整天拿个诺基亚砖头,说是够用。后来才知道是老杨儿子给他注册了个什么交友软件,老杨儿子在深圳做IT,很少回来,可能是怕老爹孤单。
结婚那天,老杨儿子没回来,说是工作走不开。婚礼很简单,就在村委会搭了个棚子,请了几桌。周丽穿了件红裙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她说自己四十九岁,比老杨小十一岁,村里人都不信,说四十九谁信啊,肯定六十往上了,戴假发遮白头发呢。
我去喝了喜酒,看老杨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周丽就挽着他的胳膊,跟村里人一个个打招呼。后来有人提出要老杨唱个歌,老杨死活不肯,周丽就拿出手机放了首歌,拉着老杨跳舞。老杨跳得跟驴踢腿似的,全场爆笑。
那天我喝多了,回去的路上看见星星特别亮,突然想起我媳妇还在的时候,我们也会在院子里乘凉数星星。生活就是这样,有人离开,有人到来,车轱辘转,谁也跑不出这个圈子。
他们结婚没多久,周丽就开始”折腾”老杨。先是给他买了个智能手机,然后教他怎么用。老杨手指粗短,戳屏幕总是戳错地方,着急了还骂骂咧咧的。我路过他家院子,经常听见周丽耐心地说:“不对,老杨,你看这儿,点这个图标。”
老杨学得慢,但挺认真。慢慢地,他开始会发微信,会看视频。周丽还教他拍照,老杨拍的都是些奇怪的东西:村口的老树,地里的辣椒,还有他家那头老黄牛。他拿给我看,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夸几句”构图不错”。
后来周丽给老杨报了个拖拉机培训班。这事引起了全村的轰动。
“六十岁了学开拖拉机?疯了吧?”村里人说。
我也觉得没必要,咱村谁家地多啊,老杨家就那几亩薄地,用不着拖拉机。但周丽说不是为了种地,是想带老杨出去玩。
“拖拉机能去哪玩?”我纳闷。
“全国各地都能去啊,”周丽笑着说,“现在有的人骑摩托车环游中国,我们就开拖拉机。”
我当时就想,城里人就是想法多。
令人意外的是,老杨对学开拖拉机这事特别上心。以前他连电动三轮都不会骑,现在天天去县里学。驾校的师傅都被他缠得没办法。半年后,老杨真拿到了拖拉机驾照,回来后把证件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谁来了都要拿出来显摆一番。
周丽又东拼西凑买了辆二手拖拉机,还是那种带棚的,红色的,特别醒目。她给拖拉机挂上彩旗,写着”环游中国梦”几个大字。老杨戴着草帽,穿着背心短裤,周丽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两人就这么出发了。
村里人都说他们疯了,等着看笑话。不过我觉得挺好,人活一辈子,有点不一样的经历挺好。
老杨和周丽走的那天,我去送他们。老杨拖拉机后面拖着个小拖斗,装着锅碗瓢盆和帐篷睡袋。周丽还带着个相机和三脚架。
“去哪儿啊?”我问。
“先往西北走,去看看大漠。”周丽说,眼睛亮闪闪的。
老杨发动拖拉机,声音轰隆隆的,冒出一股黑烟。他朝我挥挥手,笑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杨老师,注意安全啊!”我朝他喊。
“放心,我老杨命硬着呢!”他回应道,声音被拖拉机的噪音掩盖了一半。
我站在村口,看着那辆红色拖拉机慢悠悠地消失在尘土里,心里居然有点羡慕。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这辈子可能是没机会了。
他们走后,村里流言就更多了。有人说老杨被骗了,周丽带着他的钱跑了;也有人说老杨出车祸了,两人双双遇难;还有人说老杨媳妇遇见了年轻人,不要老杨了。
老杨儿子还给村委会打电话,问他爹去哪儿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是去西北,具体哪儿没说。老杨儿子急得不行,说要报警,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报了。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村里人都快把老杨和周丽忘了。突然有一天,二狗拿着手机跑来找我,说:“老师,你看这是不是咱村老杨?”
我戴上老花镜一看,还真是老杨,骑在拖拉机上,后面站着周丽,背景是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照片下面写着:“六旬老人携妻子开拖拉机游历十八省,行程超两万公里”。
“这是哪儿看到的?”我问。
“抖音上,好几百万点赞呢!”二狗说,“我闺女刷到的,认出是咱村的老杨,给我看的。”
从那以后,村里人都开始刷抖音,就为了看老杨的视频。老杨和周丽的账号叫”拖拉机夫妻游中国”,有几百万粉丝。视频内容很简单,就是他们开着拖拉机去各地玩,周丽负责拍照和讲解,老杨就负责开车和露出憨厚的笑容。
他们去了西北的沙漠,去了青海的盐湖,还去了云南的梯田。周丽会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老杨就在一旁点头,偶尔插几句土得掉渣的评论,却意外地受欢迎。网友们都喜欢他的朴实和真诚,说他是”最接地气的旅游博主”。
我看了几个视频,惊讶于老杨的变化。以前总是闷闷不乐的他,现在笑容满面,说话也利索了许多。有一期视频里,老杨坐在青海湖边,对着镜头说:“我活了六十多年,头一回知道世界这么大,这么好看。”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人生不设限”。
又过了半年,老杨和周丽突然回村了。他们的拖拉机换成了新的,还带着赞助商的标志。周丽拿了个箱子,里面装满了各地的特产,挨家挨户送。老杨则在村委会组织了场分享会,给村里人讲他们的旅行经历。
村委会的小院挤满了人,连隔壁村的都来了。老杨站在一块木板上,身后是周丽用投影仪放的照片。他指着照片,磕磕绊绊地讲述他们的故事。
“这是内蒙的草原,天啊,草比咱家的麦子还高!那牛羊,多得数不过来,黑压压一片……”
“这是新疆的葡萄,甜得跟蜜似的,一串能有半斤重……”
“这是西藏的湖,蓝得发亮,跟天连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村里人听得入了迷。老杨说他们现在靠拍视频赚钱,一个月能有好几万。我不太懂这些新鲜事,但看老杨和周丽的穿着打扮,确实比以前阔气多了。
有人问:“老杨,你们怎么想起来拍视频的?”
周丽笑着说:“最开始只是为了记录我们的旅程,没想到会火。后来有人找我们合作,教我们怎么拍更好的视频。”
“你们现在赚多少钱啊?”二狗他爹问。
老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去年吧,差不多挣了一百多万。”
全场一片哗然。老杨,那个整天面无表情的老杨,现在居然是个百万网红了?
后来我单独问老杨,感觉怎么样。老杨喝了口水,笑着说:“老黄,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种地、睡觉、等死。媳妇走了以后,我真想跟着去。”
他顿了顿,望向远处,“遇到周丽之后,我才知道,人活着,不能只朝着一个方向看。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好看的地方,有那么多开心的事。”
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年轻时也想过出去看看,但一直没机会,后来也就不想了。
老杨继续说:“最开心的不是赚钱,是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认识不一样的人。以前我觉得别人看不起我们农民,现在我知道不是,人家尊重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干什么。”
周丽在不远处和村里的妇女们聊天,不时传来笑声。她看起来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完全不像刚来时那么格格不入了。
“周丽是个好女人。”老杨看着她,眼睛里有光,“她是真心喜欢乡下生活,说城里太吵,人心太复杂。她以前在电视台当编导,懂得怎么讲故事,所以我们的视频才会有人看。”
现在老杨和周丽在村里买了块地,盖了新房子,是那种带院子的小洋楼,但不张扬,跟村里的风格也不冲突。他们还雇了几个村里人,教他们怎么剪视频、怎么直播卖农产品。
老杨说他们打算长期定居在村里,但每年还会出去旅行几个月。下一步他们想去东南亚,甚至欧洲。他们正在学英语,每天晚上都要对着手机念”Hello, how are you”,村里人听了都笑。
“你儿子怎么说?”我问。
“那小子现在可羡慕了,”老杨咧嘴笑了,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以前是他看不起我这个没文化的老头子,现在是我看不起他了,整天关在办公室里,哪有我自由?”
我们都笑了。阳光洒在老杨的脸上,皱纹里都是笑意。
前几天,我路过老杨家,看见他穿着个格子衬衫,戴着顶草帽,正在院子里摆弄一架无人机。那无人机嗡嗡地飞起来,在村子上空盘旋。我站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湿润。
可能是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的梦想,那些被我自己遗忘的梦想。我今年五十八,比老杨小几岁,但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该干的都干了,该完成的都完成了。看着老杨,我突然意识到,人生没有既定的剧本,六十岁也可以重新开始。
昨天,我买了个智能手机,下载了抖音,关注了老杨的账号。我想看看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会有什么新的冒险。我想,也许我也可以开始做点不一样的事情,虽然可能不会像老杨那么夸张,但至少,不要让余生只剩下叹息。
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是村长在通知下周村里要拍宣传片,说是展示乡村振兴成果,要老杨和周丽当主角。喇叭声断断续续的,中间夹杂着电流的噪音,和往常一样。但现在,我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远方。
我抬头看见一群大雁往南飞,排成一个”人”字形。秋天要来了,不知道老杨什么时候又要出发。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