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月流火的天儿，保定府西郊野地里，青瓦红墙的龙华寺在日头底下泛着层薄金。书生李慕白攥着三炷香，后脖颈子汗津津地往大殿挪步，青布衫子早被暑气蒸得透湿。他原是来应秋闱的，谁承想赶考路上染了风寒，这才在寺里盘桓三日。

七月流火的天儿，保定府西郊野地里，青瓦红墙的龙华寺在日头底下泛着层薄金。书生李慕白攥着三炷香，后脖颈子汗津津地往大殿挪步，青布衫子早被暑气蒸得透湿。他原是来应秋闱的，谁承想赶考路上染了风寒，这才在寺里盘桓三日。

"这位檀越留步。"脆生生的嗓音惊得李慕白一激灵，回头撞见双含情杏眼。小尼姑不过二八年纪，月白袈裟裹着杨柳细腰，腕子上银铃铛叮当作响。这哪是出家人？分明是水月观音活脱脱下了凡尘。

"师太……有何指教？"李慕白作了个揖，喉头不争气地滚了滚。

"后殿藏经阁有本《冲虚真经》，檀越可愿移步共参？"小尼姑指尖拂过他掌心，冰得他浑身打了个颤。李慕白分明瞧见老和尚在廊柱后头直甩拂尘，可腿肚子偏生不听使唤，跟着那袭月白袈裟转过回廊。

藏经阁后头别有洞天，檀木屏风挡着道暗门。小尼姑回眸一笑，颊边梨涡盛着蜜："此间乃本寺镇寺之宝所在，檀越可莫声张。"李慕白刚要开口，脖颈子忽地挨了记手刀，再睁眼时已在间密室里。

"你！这是作甚？"李慕白撑着坐起身，后脑勺隐隐作痛。小尼姑蜷在八角琉璃灯下抽噎，袈裟下摆洇开朵墨梅。他这才瞅见姑娘耳垂上缀着朱砂痣，活像雪地里落的红梅。

"奴家本不是出家人……"小尼姑攥着帕子拭泪，腕上银铃跟着发颤，"三个月前被那老和尚从青楼里赎出来，强逼着剃度。他说寺里供着狐仙娘娘，要寻八个八字纯阳的男子……"

李慕白听得浑身发毛，窗外忽地掠过道黑影。小尼姑脸色煞白，起身要吹灭烛火。李慕白眼疾手快拦住她："等等！姑娘方才说狐仙娘娘，莫非是后山那个九尾狐仙祠？"

"檀越知道？"小尼姑指尖发凉，"那祠里供的玉面，原是老和尚从关外请来的……"话没说完，密室门轰然洞开。老和尚铁塔似的杵在门口，手里九环锡杖滴着血："好个奸猾的狐媚子，险些坏了贫僧大事！"

李慕白抄起案上镇纸就要拼命，冷不防瞥见小尼姑袖中滑出半截玉珏。羊脂白玉上刻着"赵"字，分明是保定知府家的物什。去年科场舞弊案，赵知府家公子可是流放到宁古塔去了。

"且慢！"李慕白高喝一声，"大师可知这玉珏来历？"老和尚瞳孔骤缩，九环锡杖当啷坠地。小尼姑趁机吹灭烛火，拽着李慕白钻进密道。两人摸黑在甬道里疾奔，身后传来老和尚嘶吼："抓住他们！别叫狐仙娘娘等急了！"

密道尽头是间暗室，供着尊赤金像，眼窝嵌着两颗鸽血石。李慕白刚想出言讥讽，忽觉后颈汗毛倒竖——那像竟冲他眨了眨眼！

"跪下！"小尼姑突然厉喝。李慕白膝盖一软，竟真跪在蒲团上。但见姑娘袈裟尽褪，露出后背八尾狐纹。她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符，鲜血落地竟凝成个"赵"字。

"奴家本名胡九儿，是百年前跟着丘处机西行的狐族。"小尼姑声音忽男忽女，"那老和尚原是天龙寺逃僧，偷学了《大日如来咒》要炼阴阳蛊。今夜子时，他要用八个纯阳男子……"

窗外梆子声敲过三更，暗室门吱呀作响。老和尚阴恻恻的笑声渗进来："小狐仙，你道行还浅些……"话音未落，胡九儿突然扯住李慕白衣领，照着他唇边就亲。

书生只觉唇齿间涌进股子凉气，丹田处腾起团火。再睁眼时，但见小尼姑蜷在自己怀里，袈裟化作火红嫁衣。暗室中央的像裂成两半，露出里头半卷《道德经》。

"快念'道可道，非常道'！"胡九儿推他上前。李慕白喉咙像被火燎着，张嘴竟发出龙吟虎啸之音。但见金光大盛，老和尚在门外发出非人惨叫。待得声息停歇，暗室里只剩半卷残经，和嫁衣上题着的血书："狐惑人心，道济苍生。"

李慕白攥着那方带血玉珏，指节捏得发白。晨雾里飘来纸钱香灰的味儿，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的时辰，荒郊野岭的破庙遗址上，竟聚着群乌鸦啄食焦尸。他忽然打个寒颤——老和尚圆睁的眼珠还盯着他，那瞳孔里分明映着个穿绯红官袍的人影。

"李公子！留神哪！"

胡九儿从碑林后转出来，嫁衣换成素白襦裙，发间簪着朵将谢未谢的荷花。李慕白这才觉出后怕，腿肚子直转筋："你……你到底是人是狐？"

"奴家原是白狐修了八百年道行，只因百年前欠赵家先祖半卷《道德经》，这才……"胡九儿忽然噤声，耳朵尖抖了抖。远处传来铜锣开道声，八抬大轿晃着保定知府的官衔牌。

"快躲！"李慕白拽着她往碑林里钻。两人贴着碑文喘气，胡九儿忽然指着块残碑："瞧这刻的'狐患勿扰'，定是那天龙寺逃僧留下的咒文。"碑角爬满暗红苔藓，凑近能闻着血腥气。

轿子停在焦土前，知府赵之谦掀帘下轿。李慕白心头咯噔一声——这位父母官他认得，去年科场舞弊案主审！赵知府身后跟着个戴五老冠的道士，手里拂尘柄是骷髅头雕的。

"大人请看，这寺里供的狐仙娘娘……"老道士捻着山羊须，"定是吸了精魄的妖孽。"

赵知府眯眼盯着残碑："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狐妖！本官倒要看看，是它八条尾巴厉害，还是本官的尚方宝剑厉害。"

胡九儿在李慕白掌心划字："赵家祖上与狐族有盟约。"李慕白正要细问，忽觉碑后泥土松动。七八具骷髅破土而出，骷髅头上竟顶着老和尚的僧帽！

"阴阳蛊！"胡九儿脸色大变，"那秃驴临死前把蛊虫种在尸骨里……"话音未落，骷髅们已围作圆圈，白骨森森地跳起萨满舞。

李慕白抄起断碑就砸，骷髅散作骨粉，里头钻出蚯蚓似的蛊虫。胡九儿解下腰间荷包，倒出把朱砂混着糯米，口中念念有词。蛊虫们竟调转方向，直奔赵知府他们去。

"妖女在此！"老道士甩出张黄符，胡九儿侧身躲过，襦裙却烧着半边。李慕白急中生智，抓起把纸钱扬向天穹："列祖列宗在上，赵家先祖可瞧见后辈作孽？"

霎时阴风骤起，纸钱化作金蝶扑向老道士。那道士惨叫一声，五老冠里窜出条赤链蛇，蛇头上竟钉着老和尚的舍利子！

胡九儿趁机拽着李慕白钻进碑底密道，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忽听得前头有婴儿啼哭。转过弯子，但见石室里供着尊白玉送子观音，怀里抱的却是个狐面娃娃。

"这是我狐族圣子。"胡九儿跪地叩首，"百年前丘处机西行，将我族圣物《道德经》分拆八卷镇压妖邪。赵家先祖得了半卷，如今那老和尚偷的……"她忽然撕开观音底座，露出半卷金帛。

李慕白对上文字，惊得险些栽倒——这分明是科场舞弊案的账本！"丘祖镇妖要经书，赵家却用来……"他忽然明白过来，当年舞弊案牵涉的何止赵知府，怕是连天龙寺都脱不了干系！

外头传来官兵吆喝声，胡九儿将经卷塞给他："带着圣子往西走，涿州铁塔下有人接应。"说罢化作白狐原形，尾巴扫过处石壁轰然塌方。

李慕白抱着狐面娃娃在甬道里狂奔，后心衣裳叫碎石割得稀烂。眼见天光透进来，忽听得赵知府狞笑："抓住那书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绝路处现出个狗洞，李慕白刚钻出去，但见涿州铁塔下站着个瘸腿货郎。货郎摘下草帽，露出张烧伤的脸："李公子可算来了，小人是当年科场舞弊案的幸存者……"

话音未落，白狐幻影掠过天际，塔尖铜铃齐鸣。货郎突然跪地叩首："多谢狐仙娘娘救命！"李慕白这才瞧见，他脖颈挂着半块玉珏，与自己掌心的严丝合缝。

"您揣着的经卷，能救天下学子。"货郎从怀中掏出本《冲虚真经》，扉页写着丘处机亲批："妖邪易伏，人心难测。"

中元夜，涿州城头飘起百盏荷花灯。李慕白抱着狐面娃娃，看白狐影子在城墙上游走。胡九儿的声音在风里打转："那赵知府与天龙寺勾结，用狐族圣物操控科场……"

"可你为何要帮我？"李慕白对着虚空喊。

"百年前赵家先祖救过狐族，如今这份因果……"胡九儿没说完，远处传来鸡鸣。李慕白再睁眼，但见怀中经卷泛着金光，狐面娃娃化作白玉珏。

三年后秋闱放榜，李慕白高中探花。御赐琼林宴上，他忽然对着虚空作揖。群臣正诧异，但见白狐幻影掠过殿角，爪中抓着半卷《道德经》。

"李爱卿这是……"皇帝捻须发问。

李慕白跪奏："臣闻妖邪易伏，人心难测。愿陛下明察秋毫，莫叫科举成了妖孽温床。"

当夜，保定知府府邸走水，火场中传出狐鸣。天龙寺遗址上，有人瞧见八尾白狐驮着个婴孩，往昆仑山方向去了。

来源：桃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