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院子里那口老井还在,刘建军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这声音和八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院子里那口老井还在,刘建军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这声音和八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从副驾驶座摸出一包烟,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在他眼前缭绕。
邻居王婶正巧从门口经过,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刘家门口,手里提着的菜差点掉地上。
“哎呀,这是谁家来客人啦?”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车子,又看了看刘建军,愣住了,“这不是刘家的小儿子吗?”
“王婶,是我。”刘建军冲她笑了笑,把烟掐灭。
“你爸妈不在家,去镇上给你大哥家娃娃买学习用品去了。”王婶上下打量着他,眼睛里满是诧异,“你……这是发财了?”
院子里,那棵老桃树还活着,枝干更粗了,但看起来没人管理,树枝七扭八歪地伸展着。树下放着一堆杂物,有废旧的农具,还有几个生锈的铁罐子。刘建军记得,那是爸爸收集雨水用来浇菜的。
他蹲下来看老房子的门槛,那里有一道裂缝,小时候他经常往里塞纸条。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试了试裂缝的宽度。
“你爸这几年总念叨你,就是嘴硬。”王婶把菜袋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熟练地拉开院子里的折叠椅坐下,显然经常来串门,“高考那年的事,村里人都知道。”
高考那年刘建军差了三十分,没考上理想的大学。他爸刘大河气得在村里丢尽了脸,摔了家里的碗,吼着说养了个没出息的儿子。刘建军的大哥早就考上了县城一中,毕业后在省城当了工程师,是全村的骄傲。
“我高考成绩那么差,爸能不生气吗。”刘建军苦笑着摇头。
“哎,可是谁家孩子没个失手的时候呢?”
那天晚上,刘建军坐在屋后的小坡上抽完了一整包烟。第二天早上,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拿着征兵通知书去了镇上。
母亲给他塞了两百块钱,眼圈红红的,说:“你爸这几天别见他,等他消气了再说。”
但刘建军没等到他爸消气那天。
新兵连训练一个月后,他接到村里人打来的电话,说他爸把他的户口从家里迁出去了。
“你爸说,不上大学就别回来了。”王婶叹了口气,“当兵也挺好的,可你爸觉得丢人。村里流传着刘家小子高考不及格去当兵的话,两年来他就再没在饭桌上提过你的名字。”
刘建军点点头。他理解父亲。在这个重视教育的村子里,考大学是光宗耀祖的事,而他——刘大河的小儿子,竟然考不上大学,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刘哥回来啦?”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出现在院子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篮球。
刘建军一时没认出来,“你是……”
“我是李家的,叫小宝。您走的时候我还小,但我爸经常提起您呢!说您打篮球特别厉害。”
刘建军想起来了,这是他爸以前工友的儿子。
“你爸还好吗?”
“挺好的。”小宝眼睛亮亮的,“刘哥,这是您的车吗?”
刘建军点点头,揉了揉小宝的头发,“你喜欢车?”
“嗯!特别喜欢!”
“以后带你兜风啊。”刘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小宝。
小宝咧嘴笑了,露出两颗门牙,“刘哥,村里人都说您发财了,是真的吗?”
刘建军笑而不答,只是摸了摸鼻子。他看向那辆黑色奔驰,心里想着这八年的经历。
那年去当兵,分到了边防部队。三九天站岗,冻得手指发白;盛夏执勤,汗水湿透了背心。
有一次执行任务,他和战友在山上巡逻,突遇泥石流,他冒险救出了被困的两名地质考察队员。回营后,首长点名表扬,还破格提拔他当了班长。
后来,他开始研究车辆维修,自学了不少汽车知识。退伍时,他本可以安排到县城的事业单位,但他选择了自己创业。
凭着在部队学到的技术和认识的战友,他和几个退伍兵一起开了家汽修厂。头几年辛苦,睡在店里的小板床上,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
但他从不抱怨。第三年,他们的汽修厂有了名气,接着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去年,他们还拿下了省城几个4S店的维修承包权。
如今他已经是五家连锁汽修厂的老板,年收入过百万。
屋里的老掉色挂历还停在他离开那年,日历上圈着他高考的日子,红色的圈已经褪成了浅粉色。
“你妈一直舍不得换,”王婶语气低沉,“说是怕你回来找不到家。”
刘建军轻轻摸了摸挂历,喉咙有些发紧。
厨房里的老酱油瓶还在,里面的酱油已经结晶。灶台上落了一层灰,看来父母很少在家做饭了。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床单虽然干净,但有些发黄,应该是母亲定期换洗的。书桌上还放着他高三时的课本,一本物理书摊开着,夹着他当时做到一半的试卷。
桌上有一个相框,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全家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板着脸,但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骄傲。母亲慈祥地笑着,大哥站在一旁,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相框上落满了灰尘,但里面的照片却擦得很干净。
他在床上坐下,床板发出熟悉的”咯吱”声。以前他逃课回来,就躲在床上看漫画,被老爸发现后总少不了一顿臭骂。
“你小子,别以为考不上大学就可以不回家!”记忆中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他苦笑着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书桌上。那是他特意从省城买来的茅台,据说是父亲最爱的酒。
“建军?”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刘建军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头。
母亲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妈……”
不等他说完,母亲已经放下菜袋,大步走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你这孩子,八年了,连个电话都不打,你妈我以为……”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刘建军感到鼻子发酸,“对不起,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松开他,上下打量着,“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典型的中国母亲,第一句永远是嫌儿子瘦了。
“我吃得可好了,您看。”刘建军挥了挥胳膊,故意做出健壮的样子。
母亲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你爸去附近买烟,马上回来。”说着,她的表情又紧张起来,“他……”
“我知道,”刘建军拍拍母亲的肩,“我不怕他骂我。”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刘大河站在门口,手里的烟盒掉在了地上。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比八年前深了许多,但腰板仍然挺得笔直。
“爸……”刘建军轻声叫道。
刘大河没说话,弯腰捡起烟盒,手有些抖。
“你爸这两年腰不好,硬撑着不去医院。”母亲在一旁小声说。
刘建军走过去,想搀扶父亲,却被他躲开了。
“不用,我没那么老。”刘大河的声音依然粗犷有力,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了。
他走进屋,盯着刘建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当兵去了?”
刘建军点点头。
“伤着没有?”刘大河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一个普通邻居。
“没有,挺好的。”
“嗯。”刘大河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爸,我给您带了礼物。”刘建军指了指桌上的盒子。
刘大河脚步顿了顿,但没回头,继续往外走。
“你爸这人就这样,嘴硬心软。”母亲低声对刘建军说,“这些年,村里谁要是说你一句不好,他非得争个面红耳赤。”
刘建军愣住了,“真的?”
“可不是嘛。前年村委选举,李家那个当过兵的儿子回来参选,你爸第一个投票。后来人家问为啥,他说当兵的有纪律性。”母亲笑着说,“村里人都知道他是想着你呢。”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刘大河喝了点酒,脸有些红,但还是不怎么说话。
“你大哥明天带着媳妇孩子回来,专门来见你的。”母亲夹了一块肉放进刘建军碗里。
刘建军点点头,“明天我去接他们。”
刘大河突然抬头,“你车不是停在外面了吗?”
“嗯,那是我的车。”刘建军回答。
“这么贵的车,你哪来的钱?”刘大河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探究。
刘建军放下筷子,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父亲。
刘大河接过来,看了一眼,僵住了。
名片上印着”建军汽修连锁”几个大字,下面是”总经理:刘建军”。
“你……是老板?”刘大河的声音有些颤抖。
刘建军点点头,“我在省城有五家店,员工一百多人。”
刘大河放下名片,重重地咳嗽一声,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母亲叹了口气,对刘建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刘建军找到父亲时,他正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桃树下抽烟。月光洒在他的白发上,显得格外苍老。
“爸……”
“我没说过不让你回来。”刘大河打断他,“是你自己这么多年不回来。”
刘建军站在他身旁,无言以对。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刘大河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可你是我儿子啊。”
刘建军感到喉咙发紧,“爸,对不起……”
刘大河摆摆手,打断了他:“我那会儿就想着,你考不上大学,当兵也行。后来听说你在部队表现好,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我在村里可神气了,逢人就说我儿子在边防当兵立了功。”
刘建军惊讶地看着父亲。
“后来你退伍了,也不回来,我以为你恨我。”刘大河掐灭烟头,声音有些哽咽,“我拿不下那个面子,又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您迁了我的户口,我以为您不要我了。”刘建军轻声说。
刘大河猛地转过头,“谁说的?户口一直在家里!”
刘建军愣住了,“可是村里人说……”
“放屁!”刘大河骂道,“我是说过不让你回来,可你是我儿子,户口怎么可能迁走?”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竟是一场误会。
刘建军苦笑着摇摇头,“那我白躲这么多年了。”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刘大河声音忽然温和下来。
刘建军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这八年的经历。从新兵连的艰苦训练,到边防站岗的风雪严寒;从救人时的千钧一发,到退伍后的创业艰辛。他一五一十地讲着,像是要把这八年的缺失一次性补回来。
刘大河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所以我现在挺好的,爸。您和妈不用担心我。”刘建军最后说道。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夜风轻轻吹过桃树叶的沙沙声。
“你妈这些年没少念叨你,”刘大河忽然说,“每次村里谁家孩子结婚,她都红了眼睛。”
刘建军低下头,“对不起……”
“你今年多大了?”
“29了。”
“也该成家了。”刘大河叹了口气,“不求你找个大学生,只要人品好,能跟你过日子就行。”
“我有个战友,她……”刘建军话没说完,就看到父亲猛地抬起头。
“她?”
刘建军点点头,“她是军医,现在在我店里帮忙管理。我们准备年底结婚,就是想……”
“想什么?”
“想征求您和妈的意见。”
刘大河”哼”了一声,但嘴角却微微上扬,“你都这么大了,还用征求我们意见?”
这是刘建军记忆中,父亲第一次对他露出类似笑容的表情。
“明天带回来给我和你妈看看。”刘大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开那辆车去接她,让全村人都看看我刘大河的儿子多有出息!”
刘建军哭笑不得,“爸,您这是在炫耀吗?”
刘大河难得地笑出声,“当然,我儿子这么有出息,我不炫耀给谁看?”
两人站在桃树下,肩并肩看着月光洒在村子里的房屋上。这一刻,仿佛那八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
第二天,刘建军开着那辆黑色奔驰离开了村子。村口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村委会的通知,说是要整修村里的道路,负责出资的是”刘建军汽修连锁”。
刘大河站在村口,背着手,腰板挺得笔直,看着儿子的车消失在远处的公路上。
车开到半路,刘建军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车,拨通了战友——也是未婚妻的电话。
“喂,小薇,晚上我去接你,带你见我爸妈。”他说,声音里满是期待。
吱呀一声,村口的木门又被推开,又一个游子回家了。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