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下可有麻烦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略带责怪的声音,"你弟媳妇给我买了一只一万二的金手镯,你说说,你啥时候也给妈买一个?"
"这下可有麻烦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略带责怪的声音,"你弟媳妇给我买了一只一万二的金手镯,你说说,你啥时候也给妈买一个?"
我握着话筒,一时语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初春,我刚下岗不久。南方的春天来得早,杨絮已经飘满了整个城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壤气息和桂花的余香。
我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砖红色的烟囱冒出缕缕白烟,隐约能听见工厂的汽笛声,那曾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哪一样都不缺。
我叫周淑芬,在国营纺织厂做了十七年的挡车工,起早贪黑,从未请过一天病假。
那年我三十八岁,厂里改制,我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手上那本磨得发皱的工作证,就这样成了历史的见证。
丈夫李国庆在机械厂当钳工,一双手常年沾满机油,指甲缝里的黑垢怎么也洗不净。
儿子正上高二,成绩中上,每晚在煤油灯下复习到深夜,墨水瓶和橡皮屑是他书桌上的常客。
家里的日子紧巴巴的,像是勒得过紧的裤腰带,喘不过气来。
弟弟周淑华比我小六岁,在外贸公司上班,穿着体面,嘴巴甜,见谁都是一口一个"您好"。
他媳妇王丽在新开的百货大楼卖化妆品,细眉细眼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手指甲总是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两口子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像是坐在波浪上的小船,起起伏伏都是风景。
每次回娘家,王丽总是拎着大包小包,把老娘家的人哄得眉开眼笑。
"妈,您看这个围巾,可暖和了。"
"爸,这是特供香烟,您尝尝。"
热热闹闹,满满当当,一屋子喜气洋洋的气氛。
"妈,我这不是刚下岗嘛,手头紧得很。"我握着话筒,声音低了几分,像是从嗓子眼儿挤出来的。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藏不住的失落:"我知道,可你弟媳妇那么孝顺,你总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
我听出了她话中的潜台词——做女儿的,总该比儿媳妇更疼自己的亲妈吧?
"回头我去看看。"我含糊地应付着。
"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妈不是贪图什么,就是心里不平衡。"母亲叹了口气,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我久久站在那里发愣,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那双因为长年操劳而粗糙的手,那双手拉扯我长大,如今却戴不上一只像样的金手镯。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响着,那是结婚时厂里的福利,走得不太准,却陪伴了我们十几年。
冰箱里的灯坏了两个月,一直没修;儿子的学费还差两百;家里的存款也就六千多块,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铁皮盒子里。
哪来的钱买什么金手镯?这可是一万二啊,几乎是我们半年的工资了。
"媳妇,怎么了?"国庆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水,脸上挂着家常的笑容。
厨房里飘出葱花和老抽混合的香气,是他拿手的家常小炒。
"没事。"我勉强一笑,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那双粗糙的手上。
这双手养活了我们一家,却给不了我要的体面。我这么想着,又马上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
心事重重地去翻通讯录,那是一本发黄的小本子,上面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不清。
我决定明天去弟弟家看看情况,也许那手镯没有传言中那么值钱呢?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回响着母亲的话:"你弟媳妇那么孝顺……"
第二天一早,我坐了四十分钟的公交车来到弟弟家。
车窗外,城市正在飞速变化,一栋栋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路边的老式自行车越来越少,摩托车和小轿车开始占据街头。
弟弟家住在新开发的小区,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绿化带里种着时兴的洋玉兰。
他家的房子有七十多平方米,宽敞明亮,客厅里摆着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那在当时已经是相当阔绰的了。
推开门,弟媳王丽正在厨房忙活,看见我有些意外:"大姐,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刚切好的西红柿放进锅里,灶台上的火苗"噗噗"地跳动着。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金手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么耀眼,那么夺目,像是在无声地炫耀。
"路过,就上来看看。"我笑着说,目光却难以从那只手镯上移开。
"听说你给妈买了金手镯?"我试探着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是啊,"她笑着抬了抬手腕,金手镯在她瘦削的手腕上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家那边拆迁,分了两套房子,卖了一套,小弟说要孝敬妈妈,这不就买了个手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动作熟练地打进碗里。
"两套房子?卖了多少钱啊?"我的声音微微发抖。
"十几万吧,现在房子升值快着呢。"她满不在乎地说,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
我的心咯噔一下,勉强笑着聊了几句家长里短,脑子却嗡嗡作响。
十几万啊,这相当于我们全家十年的工资了。我们还在为儿子的学费发愁,他们却已经跨入了"万元户"的行列。
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回家的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我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车窗外,人们行色匆匆,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还穿着褪色的蓝制服。
这个城市正在分化,有人已经站在了财富的浪尖上,而有人,比如我,则被时代的浪潮无情地抛下。
回到家,国庆不在,可能又加班去了。他总是说,多干一小时,多赚几块钱。
我翻出存折去银行查了余额,只有四千八百多,比我记忆中少了一千多。
银行的工作人员戴着老式眼镜,对着存折核对了好几遍,才确认这个数字无误。
我的心一沉。难道是国庆拿钱去赌了?最近厂区里的麻将馆开了好几家,不少工人下了班就往那儿钻。
回家的路上,老旧的单元楼让我更加烦闷。水泥剥落的墙面,被雨水冲刷出的锈迹,楼道里飘散的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时代独特的气息。
我们家还住在单位的筒子楼里,两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每天早上排队上厕所,晚上做饭时厨房里人挤人,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傍晚,国庆回来,手里提着一袋子蔬菜和半斤猪肉。他的脸色有些疲惫,衣领上还有机油的痕迹。
"今天加班到这么晚?"我问,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审问。
"嗯,车间赶货,多干了两小时。"他把菜放在桌上,开始一样一样地整理。
我没忍住,拿出存折质问他:"国庆,咱家存折上少了一千多,你知道去哪了吗?"
他的动作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当场捉住的小偷,既惊慌又羞愧。
"淑芬,你听我解释,"他放下菜,声音有些发抖,"我妈脚骨折了,医药费不够,我拿了一点。"
"你妈有病,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邻居家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流行歌曲,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这些嘈杂的背景音衬得我们之间的沉默更加尴尬。
"你不是刚下岗吗?我不想让你担心。"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我一下子哑口无言。婆婆住在乡下,和大伯子一家住在一起,平时也不怎么联系。
去年过年回去,她还夸我贤惠能干。婆婆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总是说"城里人会过日子"。
想到这,我心里的怨气消了一半。
"那你也应该跟我商量啊,咱们是一家人。"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我妈说了,不让告诉你。她知道你下岗了,怕你有负担。"国庆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那是我很少在这个倔强男人脸上看到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一边是对母亲的愧疚,一边是对婆婆的亏欠,我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你妈没事吧?"我问,声音柔和了许多。
"没大碍,就是要多休息。老家的大夫说要吃些补钙的药,挺贵的。"他回答,眼神中流露出对母亲的担忧。
"淑芬,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我申请了加班,多挣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粗糙的手充满了温度。
晚饭是简单的青菜豆腐和一小碟肉丝,国庆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给我夹菜:"多吃点,瘦了。"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厂区的灯一盏一盏亮起,像星星一样点缀在暮色中。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想起母亲期待的眼神,想起婆婆消瘦的身影,想起弟媳王丽腕上闪亮的金手镯。
翻来覆去,直到天亮,窗外传来早起的自行车铃声和小贩的吆喝声,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里,我看见自己站在金店的柜台前,柜台里的手镯闪闪发光,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我望而却步。
第二天,我去了以前的同事柳芳家。她在厂子里当财务,下岗后靠着积蓄和一点人脉,开了个小饭馆。
饭馆不大,七八张桌子,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和烟味。
"淑芬,好久不见啊!"柳芳热情地招呼我,递过来一杯热茶,"听说你也下岗了?找到新工作没?"
"还没呢,正到处问呢。"我苦笑着,看着柳芳那张圆圆的脸,"芳姐,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借点钱。"
"出什么事了?"她警觉地问,眼神中透露出关切。
我把母亲和弟媳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柳芳听完,摇了摇头:"这世道变化太快了,有钱的更有钱,没钱的更没钱。"
"我就想借三千块,加上我存折里的钱,刚好能买一只像样的金手镯。"我诚恳地说。
"真要买啊?"柳芳端着茶杯问我,眼睛里满是担忧,"你这日子本来就紧,儿子还要上学呢。"
"没办法,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让妈寒心。"我苦笑道,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路人。
这个城市正在复苏,到处都是重建和拆迁的痕迹,有人因此一夜暴富,有人则继续在生活的夹缝中挣扎。
柳芳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茶杯,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拿去吧,什么时候还都行。"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她的手:"芳姐,谢谢你。"
"别这么说,咱们这些老姐妹,不就是有难同当吗?"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从饭馆出来,我径直去了金店。那是新开的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柜台里的金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只六千八的手镯,样式简单大方,不如弟媳的那只花哨,但也足够体面。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梳着时髦的发型,手脚麻利地包装好手镯,递给我一个精美的盒子:"阿姨,您真孝顺。"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这只手镯,到底是给谁的,我心里还没有答案。
走出金店,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有人推着自行车,有人提着菜篮子,还有西装革履的商人,形色各异。
回家路上,我心里乱糟糟的。正犹豫要不要把手镯给婆婆,换了公交车,竟不知不觉到了婆婆家所在的镇上。
这是个小镇,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平房,间或有几栋新建的楼房。街边的小摊上摆着各种农副产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蔬菜的气息。
婆婆见到我很惊讶,她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腿上打着石膏,脸色苍白,头发比去年见面时又白了许多。
"淑芬,你怎么来了?国庆知道吗?"她连忙招呼我坐下,目光中透露出喜悦和不安。
"妈,我听国庆说您摔了一跤,特意来看看。"我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她简陋的房间。
墙角还放着一盆接漏水的铁盆,天花板上的裂缝像蜘蛛网一样蔓延,我心里一阵刺痛。
"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婆婆摆摆手,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袋子上,"你带什么来了?花那冤枉钱干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镯盒子拿出来:"妈,这是我和国庆一起给您买的,您戴上看看合适不。"
婆婆吃惊地看着盒子里闪闪发光的金手镯,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得多少钱啊?你们日子本来就不宽裕,还买这个..."
看着婆婆感动的样子,我心里的结一下子解开了。这只手镯,可能注定就是要送给她的。
临走时,婆婆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塞给我一袋自家种的花生和一些腌制的咸菜:"带回去给国庆和孩子吃。"
回家后,我把手镯放在了抽屉里,既没送给母亲,也没给婆婆。一连几天,我都在思考该怎么办。
国庆看出了我的心事,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多接了几个加班的活儿,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
儿子沉浸在学习中,对家里的变化浑然不觉,每天晚上都抱着题集做到深夜。
直到下个月,我听到一个消息,让我彻底改变了想法。
那天,我去菜市场买菜,碰见了弟弟的一个同事李阿姨。她看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淑芬啊,你弟媳妇的手镯,听说是借钱买的。"
"啊?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为了买那只手镯,连首饰都当了几件,其实他们的日子也不宽裕。"李阿姨压低声音说,"拆迁补偿的钱大部分用来还了房贷,还有许多外债。"
我站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有难言的窘迫。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复杂极了。弟媳妇明明日子也不富裕,却要装出一副阔绰的样子,难道就为了在长辈面前博个好名声?
可转念一想,她这么做,不也是为了让父母体面吗?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她呢?
那天晚上,我拿出手镯,递给国庆:"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你妈,把这个送给她。"
国庆愣住了,手指轻轻抚摸着盒子:"可是...你不是要给你妈买吗?前几天你还在纠结这事。"
窗外,一场小雨悄然而至,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
"我妈那边,我再想办法。"我说,心里忽然觉得坦然了许多。
"淑芬,你不会怪我擅自拿钱吧?"国庆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满是歉意。
"傻瓜,"我笑着捶了他一下,"咱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怪你呢?"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婆婆家。这次不是借口路过,而是专程看望。
婆婆收到手镯时哭了,她握着我的手说:"淑芬啊,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敢要啊。"
"妈,您养大了国庆,现在该我们照顾您了。"我说,心里一片澄明。
国庆在一旁红了眼圈,那个倔强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老院子里的柿子树正在结果,硕大的果实挂在枝头,像一盏盏小灯笼。邻居家的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远处传来收割机的轰鸣声。
这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温暖,让人感到安心。
回来后,我给母亲打了电话,把实情告诉了她,包括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和婆婆的病情。
出乎意料,母亲没有埋怨我,反而说:"你做得对,婆婆年纪大了,需要照顾。妈不要什么金手镯,你们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听着母亲温和的声音,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这个做女儿的,竟然低估了母亲的胸襟和理解。
"妈,等我找到新工作,一定给您补上这个礼物。"我哽咽着说。
"傻孩子,妈不图这个。"母亲笑着说,声音里满是慈爱,"对了,我听你舅妈说,她们厂招人,明天我去问问,说不定适合你。"
那一刻,我明白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婆婆,她们真正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只金手镯,而是一份孝心与牵挂。
亲情,本就不该用金钱来衡量。真正的孝心,不是在物质上的攀比,而是在生活中的点滴关怀。
后来的日子渐渐好转。在母亲的介绍下,我进了一家私营纺织厂,虽然工资不高,但比在家里强。
国庆也升了职,成了车间的小组长,工资涨了两百。
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奖学金能解决一部分学费问题。
我们虽然没能像弟弟家那样住进新楼房,但也在年底前把厨房和卫生间从公用改成了单独使用,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
至于弟弟和弟媳,也经历了不少起伏。那套卖掉的房子因为政策调整,价格翻了几番,他们懊悔不已。
但正如母亲常说的那句老话:"金钱易得,人心难求。"他们家表面光鲜,却总是为了面子疲于奔命。
再后来,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和宽阔的马路。
老厂区改造成了商业中心,我们这些曾经的工人,有的成了个体户,有的进了私企,有的则像我一样,依然在普通岗位上默默工作。
那只送给婆婆的金手镯,成了我们之间一段难忘的回忆,也让我懂得了爱的真谛。
每当看到婆婆戴着那只手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人生路上,我们总是在物质和情感之间寻找平衡,而真正值得珍惜的,永远是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纽带。
如今回想起那段往事,就像窗外那棵老槐树,历经风霜,依然挺立。我和国庆的爱情,也是如此,平淡而坚韧,在时光的打磨下更显珍贵。
来源:巴黎铁塔上盛开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