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6年的江淮大地,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农业危机。这一年,安徽全省遭遇了罕见的自然灾害。自6月起,连续九场暴雨席卷皖南皖北,淮河、长江水位暴涨,农田尽成泽国。8月初,一场强台风又突袭芜湖地区,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农业生产推向绝境。据当时统计,全省午季和秋季作物
1956年的江淮大地,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农业危机。这一年,安徽全省遭遇了罕见的自然灾害。自6月起,连续九场暴雨席卷皖南皖北,淮河、长江水位暴涨,农田尽成泽国。8月初,一场强台风又突袭芜湖地区,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农业生产推向绝境。据当时统计,全省午季和秋季作物受灾面积高达8087万亩,相当于播种总面积的一半。在重灾区宣城、芜湖一带,许多村庄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农民们望着被洪水浸泡的稻田,脸上写满了绝望。
面对严峻形势,安徽省部分地区的基层干部开始尝试突破体制束缚。在宣城县,县委农工部的干部们经过深入调研,创造性地提出了"包工包产,超产归队,减产赔偿"的解决方案。这个看似简单的办法,实则蕴含着深刻的制度创新——它将集体土地的生产经营权部分下放给生产队,让农民在完成定额后能获得超额收益。消息传到农村,立刻引起强烈反响。老农张德贵听说后激动地说:"要是真能这样干,我拼了老命也要把产量搞上去!"
1956年春季,宣城县双桥农业社率先试点包工包产。社里将500多亩水田划分给8个生产队,每个队不仅要包下耕作任务,还要对产量负责。令人惊喜的是,当年秋收时,双桥社的稻谷产量比周边合作社高出近三成。这个成功案例像野火般迅速传播开来,到年底时,全县683个合作社中已有489个实行了包工包产,占比高达71.6%。在实施过程中,各社普遍建立了"三包一奖"制度(包工、包产、包费用,超产奖励),并细化了田间管理责任制。芜湖地区更出现了"双层承包"的创新模式——生产队向管委会包工包产,作业组再向生产队承包。
这场自下而上的改革浪潮,在1957年达到顶峰。据安徽省农业厅档案记载,当年全省约有15%的合作社尝试了不同形式的责任制。在肥西县山南公社,有些生产队甚至悄悄将土地分包到户,形成了事实上的"包产到户"。
1961年,在宿县褚兰公社,一位老农刘庆兰带着患肺病的儿子逃进山里,开荒种地,竟收获了3300斤粮食。这个奇迹般的收成,与集体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形成鲜明对比。老农向公社干部建议:"把田包给社员种吧,不然大家混工分,生产永远搞不好。"
这一呼声并非孤例。面对严峻形势,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开始寻求突破。1961年2月,他亲自带领工作组来到合肥市郊的蜀山公社井岗大队南新庄生产队,进行"责任田"试点。工作组将土地按劳动力底分划分到户,根据田块肥瘠定产,并区分大农活(如犁地、灌溉)和小农活(如除草、施肥)。大农活由生产队统一安排,小农活则包到户,超产奖励,减产赔偿。这套办法被称为"田间管理责任制加奖励",简称"责任田"。
3月17日,安徽省委批转了广德县誓节公社牌坊生产队的经验报告,这是省委首次以正式文件形式推广责任田。文件下发后,各地纷纷响应。到3月底,全省已有39.2%的生产队开始试行。然而,当时的态度尚不明朗。3月28日,曾希圣在省委常委会上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可以在小范围内试验。"
7月,毛主席乘专列途经蚌埠,曾希圣登车汇报。他详细解释了责任田的运作机制:"过去只有队长关心产量,社员只关心工分;现在每个社员都盯着自己承包的田块,干活格外卖力。"毛主席听完后表态:"你们认为没毛病就可以普遍推广。"这一指示让安徽省委吃下定心丸,责任田迅速在全省铺开。到10月中旬,实行责任田的生产队比例飙升至84.4%。
效果立竿见影。1961年秋收时,安徽全省粮食产量比1960年增长近三成。在肥西县山南公社,包产到户的生产队平均亩产比集体耕作的高出50斤。市场供应随之改善,合肥街头重新出现了挑担卖菜的农民。这场持续不到两年的改革,在安徽农村埋下了变革的火种。
1978年的安徽,正经历着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旱灾。自上年冬季起,江淮大地已经连续十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透雨。往日奔腾的淮河支流变成了龟裂的河床,星罗棋布的水库干涸见底。在凤阳县小溪河镇,老农陈立章蹲在自家田埂上,用旱烟袋敲打着板结的土块,叹息道:"这地硬得能崩断犁头,种下去的种子连芽都发不出来。"据统计,全省受灾农田超过6000万亩,400万人口面临饮水困难。皖南山区新栽的油茶树苗成片枯死,大别山区的毛竹幼苗也未能幸免。
9月初,时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带着工作组来到肥西县山南公社调研。在破败的农家院落里,他看到的是面黄肌瘦的孩童和空荡荡的米缸。一位老农拉着万里的手说:"万书记,不是我们懒,是这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更令人揪心的是,即便国家调拨了返销粮,许多农民也无力购买——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活,只能挣到价值八分钱的工分。
9月1日,安徽省委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各地报上来的灾情数字触目惊心。万里拍案而起:"保不住收成,一切都是空话!"他提出了一个大胆设想:"与其让土地抛荒,不如借给农民耕种。"经过激烈讨论,省委最终作出"借地渡荒"的决定:集体无力耕种的土地,可以借给社员种麦种油菜;超计划扩种部分不计征购;开荒地谁种谁收。这个决定打破了延续二十年的人民公社体制,犹如一记春雷,在江淮大地激起强烈反响。
政策下达后,凤阳县小岗生产队的严宏昌连夜召集18户社员开会。昏暗的煤油灯下,社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借地能借多久?""会不会又像前两次那样半途而废?"最终,副队长严俊昌提议:"干脆把地分了,各干各的!"这个提议得到一致赞同,于是有了后来闻名全国的"红手印"包干到户协议。与此同时,在肥西县山南公社,公社书记汤茂林顶着压力,默许了柿树岗大队的"四定一奖"责任制(定土地、定产量、定工分、定费用,超产奖励)。
"借地渡荒"政策实施后,出现了令人振奋的变化。往年秋种时节常见的"出工不出力"现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家老小齐上阵的热闹场景。在嘉山县(今明光市)管店公社,社员们甚至打着火把夜战整地。到11月底,全省超额完成秋种计划150万亩。更令人意外的是,那些"借"出去的土地,产量普遍比集体耕地高出三到五成。
1979年春,旱情持续,但"借地"里的小麦却长势喜人。6月,万里来到凤阳考察,看到小岗村的金黄麦浪,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干,形势自然会好。"然而反对声也随之而来。有位老干部写信告状,称这是"资本主义复辟"。关键时刻,媒体表态支持:"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万里也说:事实胜于雄辩!大包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 !这给安徽的农村改革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到1980年底,安徽实行包产到户的生产队已超过70%。曾经反对最激烈的滁县地委,也在事实面前转变了态度。地委书记王郁昭算了一笔账:全地区粮食总产比1978年增长27%,油料翻了一番多。这场由"借地渡荒"引发的农村变革,最终冲破了体制束缚。
小岗村的生死契约1978年初冬的凤阳,寒风刺骨。小岗生产队的茅草屋里,18户农民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决绝。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尝试改变生产方式——年初将全队划为4个作业组,秋收时粮食依旧不够吃;后来细分为8个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队长严俊昌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突然把烟袋锅往鞋底上一磕:"再这样下去,不行!"
11月24日深夜,副队长严宏昌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我们分田到户,每户保证完成全年上交的公粮,不再向国家伸手要钱要粮。"这份生死契约上,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一条:"如果干部因此坐牢,我们保证把他们的孩子养到18岁。"社员们面面相觑,最终18个当家人颤抖着按下鲜红的手印,其中几个文盲只能让上过学的孩子代签名字。
第二天拂晓,全队517亩土地按人口悄悄分到了各户。10头耕牛作价配对,两户合用一头。国家任务、集体提留全部分解到户,剩下的全归自己。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社员们约定白天仍按集体出工的样子,晚上才偷偷料理自家田地。严立华家分到的田里有棵老槐树,他每天假装在树下休息,实际在盘算怎么多施点农家肥。
1979年的丰收来得猝不及防。秋收时节,小岗村的打谷场上堆满了金黄的稻谷,产量竟是上年的6倍。严金昌家收了1万多斤粮食,第一次有了余粮可卖。最穷的关廷珠老汉,破天荒地宰了年猪请全队吃饭。当年全队向国家交售粮食近3万斤,油料2万多斤,还破天荒地还了800元贷款——这些数字在过去23年里想都不敢想。
消息不胫而走。公社书记张明楼来检查时,看见家家户户粮满仓、猪满圈,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曾经年年外出讨饭的"凤阳花鼓",如今竟主动超额完成征购任务。当问及增产秘诀时,社员们支支吾吾不敢明说,最后还是严宏昌壮着胆子道出实情:"地还是那些地,人还是这些人,分了家,饭就够吃了。"
这场秘密试验很快惊动了省委。万里书记亲自来到小岗村,看到农民家里堆满的粮袋后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干,形势自然会好。"那些按手印时战战兢兢的农民不会想到,他们这个冬夜的决断,最终撬动了中国农村改革的闸门。
一把花生里的变革1980年农历腊月二十八,皖北平原上飘着细碎的雪花。万里乘坐的吉普车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驶进了凤阳县小岗生产队。村口的老槐树下,18户社员早已等候多时。严宏昌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心里直打鼓:"万书记这次来,会不会又要让我们改回去?"
当万里走下车时,严俊昌家的二小子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把满满一把炒花生塞进了万里的呢子大衣口袋。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现场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其他社员也纷纷上前,你一把我一把地往随行干部口袋里塞花生、瓜子。万里掏出一颗花生放进嘴里,香脆的滋味让他眼眶湿润了:"乡亲们,这是丰收的滋味啊!"
在严立华家的土坯房里,万里盘腿坐在炕上,听社员们算起了细账。关友江掰着手指说:"我家六口人,包了15亩地,收了1万多斤粮食,交完公粮还剩8000多斤。"老农严金昌插话道:"过去干集体活,一个工分才值八分钱,现在光卖余粮就收入400多块。"屋里的煤炉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回到合肥后,万里在省委常委会上掏出了小岗的花生。花生在常委们手中传递,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同志们尝尝,这就是小岗农民的心意。"万里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看大包干这个办法好,国家得大头,集体有积累,社员能吃饱,有什么理由不推广?"
此时的小岗模式已经在江淮大地悄然蔓延。在肥西县山南公社,农民把大包干编成了顺口溜:"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这种建立在家庭经营基础上的责任制,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束缚生产力的枷锁。
1980年春天,安徽农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春耕景象。在滁县地区,农民天不亮就下地,有的甚至打着马灯夜战。来安县施官公社的老农贾世珍感慨:"活了六十多岁,头一回看见社员争着要粪肥。"更让干部们惊讶的是,多年不见的"三边地"(田边、沟边、塘边)都被种上了庄稼。
到夏收时节,数字说明了一切:全省实行包产到户的生产队已超过30%,小麦普遍增产三成以上。在嘉山县(今明光市)桥头公社,出现了"一季完成全年征购任务"的奇迹。公社书记王业美在给县委的报告中写道:"过去催粮要挨骂,现在送粮要排队。"
这场由小岗村点燃的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到1982年底,全国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生产队已达90%。那些曾经反对的干部也在事实面前转变了态度。一位老干部在日记中写道:"看来我们低估了农民对土地的感情,也低估了家庭经营的活力。"而在小岗村,那棵老槐树下的红手印,永远定格在了中国改革的史册上。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