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我从地里回来,看见芹菜地角落里的野兔窝给人挖了,边上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肯定是那个不要脸的王寡妇家的傻儿子,整天在山上东游西逛的,啥都敢掏。
这年头谁没个手机啊?全村就剩我们家了。
那天我从地里回来,看见芹菜地角落里的野兔窝给人挖了,边上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肯定是那个不要脸的王寡妇家的傻儿子,整天在山上东游西逛的,啥都敢掏。
我拍拍裤腿上的泥,顺手从水沟里舀了瓢水洗脸。林子里的知了叫得震天响,喊得我脑门上全是汗。
“老二,你爹回来没?”隔壁李婶扛着锄头喊。
“没呢,说是去县里送货。”
李婶咂咂嘴,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憋住:“昨天我在县城电器店看见你家老李了,鬼鬼祟祟的,像是在买什么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家里的红白猪这个月该下崽了,圈都没修好,老李却跑去买电器?
“八成是看错了,他眼神不好。”我随口应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修猪圈。
我和老李在这大山窝里过了十五年,别说电视,就连电灯都是五年前才装上的。山高沟深的,信号差,再加上老李说电视容易坏眼睛,就一直没买。村里人都笑话我们,说我俩活得像上辈子的人。
其实也没啥,晚上点盏油灯,老李摆弄他的木活,我绣绣鞋垫子,就这么过。老李是个木匠,手艺不错,全村的桌椅板凳都找他打,小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踏实。
我们娘俩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鸡叫三遍,我就起来做饭,老李出门。中午他也不回来,自己在山上对付。晚上准时七点半,鸡归窝的时候他就回来。
这天他又出远门去了,上午我在田地里除草,累得腰酸背痛,回来就睡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厨房有响动。我揉揉眼睛爬起来,推开虚掩的门,正看见老李背对着我坐在灶台边,手里拿着个发光的东西。
“老李,那是啥?”
他浑身一颤,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怀里,转过头来尴尬地笑:“没、没啥,你咋醒了?”
“你鬼鬼祟祟的干啥呢?”我走上前想看个究竟。
老李脸上的笑僵了僵,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方块,递给我。
我好奇地接过来,一个黑色的小方块,冰凉冰凉的,上面有个屏幕,闪着幽蓝的光。
“这不是…手机吗?”我惊讶地问,村里王寡妇儿子有一个,总拿出来在村头显摆。
老李点点头,抿着嘴,表情有点难为情:“嗯,上次去县里,看见人家都有,我也买了一个。”
我心里有点堵:“咱们连电视都舍不得买,你买这个干啥?”
老李低着头不说话,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拿着手机看了看,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是不识字吗?这玩意儿你会用?”
老李脸一下子红了,转过身去摆弄灶台上的柴火:“我瞎按按玩儿,也不会用。”
我把手机还给他:“这东西多少钱?”
“七百多。”老李头都不抬。
“七百多?”我倒吸一口凉气,“咱家卖两头猪才值这个钱!”
老李不吭声,只顾埋头生火。我气得直哆嗦,转身回屋了。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老李起床的声音。月亮透过窗户照进来,我假装睡着,眯着眼看他悄悄摸出门。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几年前村里的张二狗就是这样,大半夜偷偷摸摸出门,结果和城里的年轻寡妇好上了。难道老李…
我蹑手蹑脚地跟出去,看见厨房柴火垛那边透出微弱的光。我小心地靠近,从半开的窗户往里看。
老李坐在灶台边,手机放在前面的小板凳上,上面闪着光。他盯着屏幕,嘴里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什么。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愣住了。老李在认字?
“这个是…苹果。苹果…红色的…好吃。”
我凑近一点,看见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教学视频,一个女老师正在教最基础的识字。
“苹果,红色,好吃。”老李又默念了一遍,然后眉头紧锁,用粗糙的手指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那个笔记本我见过,是老李的木工记账本,上面潦草地记着谁家欠他多少工钱。我一直以为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是他自创的记号,原来…他是真的不识字啊。
“我…爱…我的…家。”老李继续跟着视频读着,一遍又一遍,像小学生一样认真。
我的眼睛湿了。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吓得我差点叫出声。
“阿香,这么晚不睡觉,在这偷看啥呢?”
是李婶。她常年失眠,大半夜到处溜达。
“没,没啥。”我慌忙擦擦眼泪。
李婶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地点点头:“老李瞒着你学认字呢?”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李婶笑了笑:“他这都学了快一个月了,我晚上出来透气,总能看见厨房亮着。有一次我好奇,就跟你一样偷看了。”
“他干嘛瞒着我啊?”我低声问。
李婶拉着我走远了些,怕被老李听见:“他这人要面子。前年你让他去参加村里扫盲班,他多没面子啊?一个大老爷们,四十多岁了,跟着十几岁的孩子学认字,谁受得了?”
我摇摇头:“那也不用瞒着我啊。”
李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上个月不是你侄女给你寄信来吗?说是城里有工作,让你去。老李看着你念信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他那天跟我喝酒,说他怕有一天你嫌弃他没文化,跟城里人跑了。”
我愣住了。去年侄女确实来信说城里饭店缺服务员,问我要不要去。我当时也只是随口说了句”要是会认字,去了城里也能干点轻松活”,没想到老李记在了心里。
“傻老头子…”我嘟囔着。
“你别说我告诉你啊。”李婶叮嘱我,“男人要面子。”
我点点头,悄悄回屋睡了。
第二天早上,老李照常出门了。我打开他放笔记本的抽屉,找到了那个藏得很深的本子。
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歪歪扭扭的,有些认不出来,但能看出来他很用心。
“苹果,红色,好吃。” “我爱我的家。” “阿香,我爱你。” “阿香不要走。”
最后这句话写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比前一遍工整一些。
纸页上有些地方明显被水打湿过,皱皱巴巴的。我不敢想那是什么。
到了晚上,老李回来了,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吃完饭,我说:“老李,我想买个电视机。”
老李放下筷子,有些惊讶:“你不是说电视看多了伤眼睛吗?”
“那是你说的。”我笑了,“我看村里人家都有,咱也别太落后了。再说了,要是有了电视,你晚上也能看看新闻,学点新东西。”
老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不说话。
“明天我们一起去县城买一台吧,就当给咱们结婚十五年的礼物。”我继续说。
老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拍拍他的手,“还有啊,县城里新开了个扫盲班,听说是专门给我们这些农村人开的,免费教认字。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老李的手抖了一下,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我认字挺快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要是想去城里工作,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这个固执的男人,宁愿半夜偷偷学习,也不肯在我面前认输。
“傻老头子,谁说我要去城里了?”我抹抹眼泪,“这山窝窝里有你,有咱们的家,我哪也不去。”
老李的眼睛也红了,他掏出那部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我:“你看看,我都学会了些啥。”
我接过手机,里面存的都是最基础的识字视频,还有一些简单的农业技术教程。最近播放的是一个关于猪舍建设的视频。
“我看你说猪圈要修,就学着看了看这个。”老李指着屏幕,“上面说要这么改,猪崽子能多活一半。”
就在这时,对面山头的广播响了。是村支书在喊话:“明天县里来人,要选文化带头人,有兴趣的到村委会报名。”
“文化带头人?那是啥?”我好奇地问。
老李也摇摇头,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我去问问。”
第二天,老李早早地出门了。中午的时候,他居然带着村支书回来了。
“弟妹,你家老李了不得啊!”村支书一进门就大声说,“县里要选文化带头人,就是那种能带动村里人学文化的人。我寻思着咱村谁合适,没想到老李自己来报名了!”
我惊讶地看着老李,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想试试。”
“你们是不知道,老李现在认的字可不少了!”村支书接着说,“他还会用手机看视频学技术呢!县里正愁找不到这样的人才呢!”
老李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我就会认几个字,算不上什么人才…”
“老李,你什么时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村支书哈哈大笑:“弟妹,你是不知道吧?老李都学习快半年了!我还寻思他怎么突然对文化这么上心,原来是瞒着你啊!”
那天晚上,老李破天荒地主动和我说起了他学习的事。
“其实我从小就想读书,但是家里穷,上到三年级就辍学了。这些年,看你认字那么快,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你。”老李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摆弄着那部手机,“去年春天,我去县里送货,看见电器店里有人在卖这个,说是可以看视频学东西。我就想,要是能偷偷学会认字,给你个惊喜…”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想?”
老李憨厚地笑了:“男人嘛,总要有点出息。我不能让你看不起。”
“傻老头子…”我扑到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一年冬天,老李真的当上了村里的”文化带头人”。县里给他发了一台电视机和几本书,还派了老师来教他怎么组织村民学习。
我们家的堂屋变成了村里的”文化小屋”,每天晚上,都有七八个村民挤在一起,跟着老李一起认字、看教学视频。
老李手上的茧更厚了,白天干活,晚上教字。但他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有一天晚上,学习班结束后,他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信封:“阿香,你看这个。”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证书,上面写着”优秀文化带头人”几个大字,还有老李的名字。
“县里表彰的,还给了三百块钱呢!”老李得意地说。
我看着证书,又看看老李布满皱纹却闪着光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幸福。
山里的日子还是那么清苦,但我和老李的心却亮堂了许多。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想起那个偷偷摸摸的老李,蹲在灶台边,对着小小的手机屏幕,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我爱我的家”。
那一刻,我知道,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昨天,村里通了宽带。老李牵着我的手,兴冲冲地说:“阿香,现在电视上也能看视频学习了,比手机屏幕大多了,眼睛也不累。”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其实,不管有没有电视,有没有手机,我们的日子,也会这样一天天变得更好的。
因为啊,在这深山里,藏着一颗不服输的心,那是我的老李,一个四十多岁才学认字,却依然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男人。
村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香气飘得老远。和十五年前我嫁过来时一模一样的味道。只是现在,我们家的灯,比以前更亮了。
老李说,他想学着用手机给我拍张照片,存在那个叫”相册”的地方。
“再过十五年,我们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该有多好。”他笑着说。
我望着他花白的鬓角和黝黑的脸,点点头:“好啊,那你得把字认得更好才行,不然连’相册’两个字都认不出来。”
老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会努力的。”
窗外,山里的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野花的气息。老李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县里发来的信息,说下周还有培训。
我靠在他肩上,突然觉得,这大山虽然高,但挡不住人心向上的力量。就像那部手机,虽然小小的,却能照亮一个人的梦想。
对老李来说,它不仅仅是个通讯工具,更是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也让他找回了自己的尊严。
而对我来说,发现老李的秘密那一晚,我重新认识了这个陪我走过十五年的男人。
有人说,真正的爱情是两个人一起成长。在这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家里,我们正在做着这件事。
虽然晚了一点,但总归,还来得及。
来源:笑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