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脸上的汗水混合着工厂的机油味,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这个夏天格外闷热,就像我这几个月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在今天爆发。
我选择做自己
"不行!我受不了了!"一声怒吼划破了小区的寂静,单元楼的水泥墙壁仿佛都在颤抖。
那是1998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我,赵明,二十八岁,站在我和刘姐的家门口,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脸上的汗水混合着工厂的机油味,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这个夏天格外闷热,就像我这几个月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在今天爆发。
三个月前,我娶了比我大十七岁的刘姐。这事在厂里传得沸沸扬扬,背后指指点点的声音我都听见了,却装作满不在乎。
"看看,那个大学生,居然找了个老太婆。"食堂打饭时,常有人这样嘀咕。
"听说是看上人家的关系和工龄呢,精明着呢。"另一个声音会接上。
"现在改革这阵风刮得紧,谁不想找个靠山啊。"
这些议论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我只能充耳不闻。其实,谁能理解一个大小伙子为何会和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结婚?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想不明白。
我是九七年分配到这家国营纺织厂的,大学刚毕业,机械工程专业,怀揣着青春的意气和理想主义。那时候,我最喜欢穿一件格子衬衫,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像极了电影里的知识分子形象。
工厂宿舍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红砖房,一间十几平米的屋子挤着六个大男人,走廊尽头是公共厕所,冬天上厕所要披着棉袄哆嗦着跑过去。厕所对面的水房里,总有几个打着赤膊的工人在洗衣服,搓得哗啦哗啦响。
刘姐在厂食堂掌勺,是出了名的手艺好。那时候,国企改革大潮已经开始,下岗如同一把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剑。厂里的人都绷着一根弦,唯独刘姐总是笑眯眯的,给我们这些年轻人多打一勺菜,还常说:"年轻人,多吃点,别亏着自己。"
记得第一次去食堂吃饭,我排在长队的最后。前面的老工人都是熟面孔,厨房里的师傅给他们打菜时总会多舀一勺。轮到我时,大多数师傅都是公事公办,只有刘姐冲我笑了笑:"新来的大学生吧?多吃点,干活才有劲。"她的铁勺在大锅里转了一圈,把最下面的肉都翻了上来。
那碗红烧肉,肥而不腻,软烂入味,是我进厂后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刘姐有个女儿叫小雨,比我小七岁,在市里一家电子厂上班。刘姐的丈夫早年因工伤去世,她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从不喊一声苦。
"咱们女人,再苦再累也要挺直腰板。"这是刘姐常说的一句话。她的腰板确实是直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系着白围裙站在食堂窗口,成了工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家在农村,父母天天催我找对象。村子里的猪都换了三茬了,我还是一个人,这让老实巴交的父母着急上火。
"明子啊,隔壁李家的闺女今年刚中专毕业,模样俊俏,手脚麻利,你要不要见见?"母亲的声音从老式电话机里传来,沙沙的,却掩盖不住期盼。
"妈,我这边工作忙,没时间谈对象。"我敷衍着。
"什么忙不忙的,大龄青年了,耽误不起啊。"
一次回家,村里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我转,几乎安排了一星期的相亲。早上刚吃完王家的早饭,中午就得赶到张家吃午饭,晚上还要到李家坐坐。一连几天,我像个货物一样被展示来展示去,终于受不了了。
"我有对象了!"我对母亲撒了谎,然后逃也似的回到了厂里。
正好那会儿,厂里要裁员,气氛紧张得很。大家都在猜测谁会被下岗,谁能留下。我虽然是大学生,但刚来没多久,资历浅,也没有靠山,心里也没底。
一天中午,我在食堂排队打饭,刚好听见几个女工在议论刘姐。
"哎,你们知道不,刘寡妇昨天又去厂长办公室了。"一个尖嗓门的女工说。
"去干啥?还不是为了保住饭碗。"另一个阴阳怪气地接话。
"我看她是使手段呢,一个寡妇,能有什么好心思?"
"就是,年纪一大把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羞。"
我从没见刘姐打扮过,她每天都是朴素的衣裳,干净利落的短发,脸上偶尔抹点雪花膏防裂。这些人纯粹是造谣。
看着刘姐被欺负——几个即将下岗的女工明目张胆地骂她"偷偷勾搭领导才能保住饭碗"——我忍不住了。放下餐盘,大步走上前去。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刘姐?"我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
女工们愣了一下,随即调转矛头:"哟,刘寡妇的小白脸来了。"
"年轻人,不要被老狐狸迷惑了,小心吃亏。"
"人家可是正经大学生,刘寡妇想得美。"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在我心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我气得脸通红,正想反驳,刘姐从厨房里走出来,轻轻拉住我的手臂。
"小赵,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她的声音平静,眼里却有藏不住的委屈。
"刘姐,我不能让她们这么冤枉你。"
"算了,风言风语,听过就忘了。"她递给我一个馒头,"快吃饭吧,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事闹得很大,传到了厂领导那里。副厂长把我叫去谈话,说年轻人要以工作为重,不要介入是非。言下之意,是让我离刘姐远一点。
回到宿舍,五个室友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其中一个老乡笑着问:"赵明,听说你跟食堂那个刘寡妇好上了?"
"别瞎说。"我恼火地回道。
"哎呀,别害羞嘛。"他挤眉弄眼,"人家虽然年纪大点,但保养得不错,而且手艺好啊。"
"就是,会过日子的女人,比那些只会花钱的小姑娘强多了。"另一个室友附和道。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八岁,头发乌黑,眼睛有神,脸上带着大学生特有的书卷气。而刘姐已经四十五岁,眼角有了皱纹,手上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这样的组合,确实让人侧目。
也许是赌气,也许是想逃避家里的催婚,也许是被流言蜚语激怒,我竟然向刘姐提出了结婚的建议。那天晚上,食堂打烊后,我特意等在后门。刘姐出来时,看到我有些惊讶。
"小赵,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刘姐,我有话想跟你说。"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夏夜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月光洒在厂区的水泥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话:"刘姐,我们结婚吧。"
刘姐先是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笑着拒绝:"小赵,你别闹了,我都能当你姐了。"
"我没闹,"我说,"我是认真的。"
"孩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她关切地问。
"我没受委屈,我只是……"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想法。
"是因为那天食堂的事?"刘姐猜测,"那些流言蜚语不用放在心上。"
"不是因为那个。"我急忙否认,"我是真心想娶你。"
刘姐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赵,婚姻是大事,不能冲动。你回去好好想想,别后悔。"
一周后,我再次找到刘姐,重申了我的决定。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小赵,我比你大很多,我有个女儿,我们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
"我不在乎。"我硬着头皮说。
旁人眼里,我是疯了;我自己心里,却觉得这是种解脱。刘姐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或许她也需要一个依靠,哪怕这依靠比她小许多。
婚礼很简单,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在民政局领了证,然后在厂区的小食堂摆了几桌酒席。来的人不多,大多是些老工人,他们喝着二锅头,笑呵呵地看着我们这对"怪异"的组合。
刘姐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是女儿小雨硬拉着她买的。平日里习惯了朴素装扮的她,穿上鲜艳的衣服有些不自在,但在我眼里,她那天格外美丽。
小雨没有参加婚礼,她对这门婚事持反对态度。"妈,你被骗了,"她曾经这样警告刘姐,"他图的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婚后,我搬进了刘姐的房子,那是厂里分的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六十平米左右,家具陈旧但干净整洁。小雨有自己的房间,但大多时候住在电子厂的宿舍,周末才回来。
刘姐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早起做饭,洗衣,打扫。饭菜可口,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连袜子都是手搓的,晾在阳台上,白得发亮。我以为自己能适应这种生活,但随着新鲜感消退,问题逐渐显现。
我们的生活习惯截然不同。她习惯五点起床,我喜欢睡到太阳晒屁股。她省吃俭用,每个月的工资都精打细算地用在生活必需品上;我则觉得钱是用来享受的,喜欢买些小玩意儿,或者叫上同事去街边小馆子喝两杯。她喜欢听评弹,那古老的吴侬软语在我听来枯燥乏味;我却爱听流行歌曲,张国荣、黄家驹的歌在我的随身听里循环播放。每天下班回家,她总会絮絮叨叨地讲一堆家长里短,邻居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对门老王的儿媳妇怀孕了,单元楼后面的小卖部换了新老板;而我只想安静地看会书,或者看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
更重要的是,小雨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淡,每次见面都像是在面对敌人。她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年华,却因为母亲的再婚而满腹心事。每次回家,她都故意避开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对我的问候也只是冷淡地"嗯"一声。
"小雨还小,你多担待。"刘姐总是这样替女儿解释。
"她都二十一了,怎么还小?"我有些不悦。
"在妈妈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刘姐笑着说,眼角的鱼尾纹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工友们的眼光更让我难以忍受。他们管我叫"倒插门女婿",背地里说我是"吃软饭的",甚至有人传言说我是看上了刘姐的工龄和即将到手的分房指标。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自尊心上。
每天上班,走进车间,我都能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车间主任对我的态度也微妙地改变了,从最初的器重变成了疏远。我知道,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等着我出丑。
"小赵,今天饭量不大啊?"刘姐会在食堂关切地问我。
"不饿。"我简短地回答,其实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与她有太多互动。
"那我打包点回去,晚上热热吃。"她执意要照顾我,让我更加不自在。
厂里改制那阵子,形势更加严峻了。传言说要裁掉三分之一的员工,留下的也要重新竞聘上岗。作为没有工龄优势的新人,我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下岗对象。
那天,车间主任把名单贴在了公告栏,我的名字赫然在列。看到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却还是感到一阵失落。大学四年的苦读,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晚上回家,我没有把这事告诉刘姐,只是闷闷不乐地吃了饭,然后坐在阳台上抽烟。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在喷吐着白烟,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第二天一早,副厂长把我叫去了办公室。
"小赵啊,你的表现还不错,厂里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他笑眯眯地说,"你可以留下来,但是要转岗到技术科,负责设备维护。"
我愣住了:"可是名单上……"
"名单有变动,你不用担心了。"副厂长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
直到傍晚下班,我才从老郑那里得知真相。是刘姐找了厂长说情,我才保住了工作。她回来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仿佛这是她应该做的。这份恩情让我更加愧疚和压抑。
"你去找厂长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啊,谁告诉你的?"刘姐有些尴尬。
"老郑说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能看着你下岗啊,你是大学生,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疼惜。
"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我的声音有些硬。
"明子,"她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叫我,"你是我丈夫,我不帮你,谁帮你?"
我沉默了。是啊,名义上我们是夫妻,可我心里却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这个事实。我娶她,更多的是出于逃避和赌气;她嫁给我,或许是看中了我的学历和前途。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不稳固的基础上。
春节来临,按照传统,我们要回老家过年。刘姐早早准备了礼物:父亲的烟酒,母亲的补品,还有一些土特产。我本以为会遭到父母的责骂,没想到他们看到刘姐的为人和善良,竟然接纳了她。
"明子媳妇,这猪肉炖得真香,比我强多了。"母亲笑呵呵地说。
"阿姨过奖了,我在食堂干了这么多年,炒个家常菜不在话下。"刘姐谦虚地回应。
父亲喝了点小酒,脸红扑扑的,拉着我到院子里抽烟:"明子,爸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是刘家姐看起来是个好人,会过日子,你要好好对人家。"
我低着头,不知如何回应。村里的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毕竟娶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媳妇,在农村可是稀罕事。有些长舌妇当着刘姐的面就开始嚼舌根:"这孩子是怎么想的,找这么大岁数的女人,图什么呢?"
刘姐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帮母亲择菜、洗碗、扫地,把家务活做得妥妥帖帖。慢慢地,那些闲言碎语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刘姐勤快能干的称赞。
母亲临别时拉着我的手说:"明子,有个疼你的人多好啊。"这句话让我心里更加煎熬。从小到大,母亲就是这样,任劳任怨,把最好的都给了我和父亲,自己却从不计较。现在,刘姐也是如此,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回到厂里,工作忙了起来。技术科的工作比车间轻松,但责任更大。我负责几台关键设备的维护,每天都要巡检,记录数据,遇到故障还要及时处理。刘姐依然在食堂工作,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厂区,却很少碰面。
矛盾在一个普通的傍晚爆发了。那天回家,我看到客厅里多了一把旧藤椅,样式老旧,还有些破损。
"这是什么?"我问刘姐。
"啊,这是我老公……我是说,我前夫留下的藤椅,一直放在小雨姑姑家,今天她搬家,就送回来了。"刘姐有些紧张地解释。
"这么旧了,还留着干什么?扔了吧。"我随口说道。
刘姐的表情变了:"不行,这个不能扔。"
"都这么破了,放着碍事。"我不以为然。
"它对我很重要。"刘姐的声音有些颤抖。
"重要?一把破椅子有什么重要的?"我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
"这是小雨爸爸生前最喜欢的椅子,他每天下班都会坐在上面看报纸。"刘姐的眼圈红了。
"那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刘姐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什么意思?"
一句话赶一句话,积累的不满全都爆发出来。我指责她处处替我做决定,让我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她反驳说自己只是关心我,希望我能有好的发展;我抱怨她和女儿之间的亲密让我感到被排斥;她委屈地说从来没有忽视过我的感受……
"我受不了了!"我冲着刘姐喊道,"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我要做回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刘姐心上。她站在那里,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失望。良久,她轻声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说完,她转身进屋,默默地拿出一个旧皮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那是一个深褐色的皮箱,边角已经磨损,上面贴着几个陈旧的标签,是她当年嫁人时的嫁妆。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突然想起过去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她熬夜给我缝制的那件毛衣,针脚细密,领口还绣了我的名字;厂里聚餐时,她总是把最好的菜夹给我,却只给自己盛一小碗白米饭;我发烧时,她整夜不睡地照顾我,用湿毛巾敷我的额头,天亮时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为了我拒绝了好几个相亲对象,其中一个还是厂办主任的远房亲戚,条件不错,年龄也合适……
最令我感动的是,有一次我无意中说起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外婆做的糖醋排骨,第二天晚上回家,桌上就摆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刘姐笑着说:"试试看,合不合你的口味。"那味道,和记忆中外婆做的一模一样。
"等等,"我喊住她,"你要去哪?"
"回我自己的宿舍,"她平静地说,"我不会拖累你的。"
刘姐的宿舍早就退了,她这是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家。我心里一阵慌乱,不知该如何挽留她。
就在这时,门锁转动,小雨回来了。她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老大:"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小雨,妈妈有点累,想出去透透气。"刘姐强颜欢笑。
小雨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她愤怒地瞪着我:"赵明,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是不是嫌弃我妈年纪大了?还是有了新欢?"
"小雨!"刘姐急忙阻止女儿,"别这样说赵明。是我自己考虑不周。"
"妈,"小雨突然流下泪来,"当初我反对你们结婚,不是因为我看不起赵明,而是怕你受伤害。你对他这么好,他却……"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辩解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玩够了?还是厌倦了?"小雨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我站在原地,如遭雷击。多少个夜晚,刘姐会在厨房里轻声跟女儿解释,为我辩护,希望她能接受我这个继父。"小雨,赵明是个好人,他聪明,有责任心,你要多给他一些时间适应我们。"刘姐的声音轻柔而坚定。而我呢?我有没有为这段关系付出过真心?
窗外,夜色已深,街灯在雨中朦胧成一个个光晕。屋内的灯光照在那把旧藤椅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把椅子,见证了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如今又见证着另一段感情的脆弱。
"对不起,"我蹲下身,将那把藤椅扶正,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我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害怕。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承担责任,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
刘姐放下了手中的皮箱,小雨也擦干了眼泪。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有好好谢谢你。你把我当成真正的家人,而我却把你当成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
刘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明子,我不求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快乐。如果和我在一起让你痛苦,那我宁愿离开。"
"不,"我坚定地说,"问题不在你,而在我。我一直在逃避,逃避家里的催促,逃避工作的压力,逃避生活的责任。我以为结婚能让我找到依靠,却没想过自己也应该成为别人的依靠。"
小雨静静地看着我们,眼神不再那么尖锐:"赵明,我妈为了你,放弃了很多。她本可以嫁给条件更好的人,过更轻松的日子。"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欠她太多,也欠你很多。"
刘姐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子,婚姻本来就是磨合的过程。我们年龄差距大,生活习惯不同,有矛盾很正常。关键是我们愿不愿意一起面对。"
我握住她粗糙的手,那是多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却比任何嫩滑的手都更令人感动:"刘姐,我不是一时冲动才娶你的。虽然最初可能有赌气的成分,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看到了你的善良、坚强和无私。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能配得上你。"
这句话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刘姐的付出和忍让,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我害怕自己辜负了她的期望,所以用冷漠和疏远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做自己,"我慢慢地说,"不是逃避责任,而是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选择。我选择和你们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小雨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软化:"那你以后不会再嫌弃我妈了?"
"永远不会。"我坚定地说。
"你保证?"
"我保证。"
窗外,夏日的暮色渐深,一轮明月悄悄爬上了天空,洒下柔和的光芒。屋内,我们三个人围坐在那把旧藤椅旁,开始了一场迟来的、真诚的交谈。
刘姐说起了她和前夫的故事,那是一段简单而幸福的日子,直到那场意外。小雨讲述了成长过程中对父亲的思念,以及对母亲再婚的复杂心情。我则坦白了自己内心的挣扎和自卑,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其实,"刘姐微笑着说,"我嫁给你,不是因为需要依靠,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眼中的善良和诚实。那天你为我出头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小雨的父亲。"
"妈!"小雨羞涩地叫了一声。
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声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回荡,驱散了所有的阴霾。那把旧藤椅静静地立在屋子中央,像是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如今又见证了一个家庭的重新团圆。
第二天一早,我主动起床,和刘姐一起准备早餐。小雨也难得地早起帮忙,三个人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着,偶尔碰撞在一起,然后笑着道歉。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那把修补一新的藤椅上,也照在我们三个人的笑脸上。
我终于明白,真正做自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坦然接受自己的选择,并为之承担责任。在刘姐和小雨的陪伴下,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一个愿意为家人付出,为爱情负责的男人。
这个夏天,我们一家三口去了海边。站在宽阔的沙滩上,看着刘姐和小雨在海浪中嬉戏,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生活或许平凡,但只要真诚相待,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回家的火车上,我握着刘姐的手,轻声说:"谢谢你,让我学会了做真正的自己。"
刘姐笑了,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让人心醉。
来源:快的小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