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播过后,村里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拖拉机隔三差五响两声,只有鸡鸭在找食儿时才把路搅活一阵。
春播过后,村里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拖拉机隔三差五响两声,只有鸡鸭在找食儿时才把路搅活一阵。
我早上四点起,先把院子扫了,再到老伴坟前说会儿话。这习惯保持了三年,雨雪天也没断过。
老头子们都说我傻。“死人听不见话,你跟谁唠嗑呢?”
我也不反驳,只说:“老两口过惯了,突然少个人,不说说话浑身难受。”
其实主要还是想告诉她儿子家的事。虽说死无对证,可我心里清楚,要是她泉下有知,肯定比我还着急。
昨晚儿子来电话,说要回来一趟,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
“爸,我和小芳可能要离了。”他说完这句,电话那头就沉默了,只剩呼吸声。
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最骄傲的事。
当初儿子大学毕业留在市里,找了份银行工作,后来认识了小芳。我第一次见她时,觉得挺好,人长得利索,说话做事也干脆。
老伴当时拉着我的衣角小声嘀咕:“儿媳妇眼神有点儿辣,怕是个厉害角色。”
我瞪了她一眼:“现在城里姑娘都这样,你别大惊小怪的。”
婚后小两口在市里买了房,日子过得还算顺当。孙子都五岁了,上幼儿园中班,认得不少字,我们视频时还给我背古诗。
前年老伴走了,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时人已经不行了。那会儿我像断了线的风筝,整天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攥着她织到一半的毛衣。
儿子和儿媳回来奔丧,待了不到三天就走了。临走前,儿子塞给我两千块钱,说有事就打电话。
我把钱放进柜子,和老伴的遗照放在一起。那钱到现在还原封不动,我舍不得花。
村里人都知道我儿子在城里当白领,媳妇在公司做会计,工资高得很。有人羡慕我享清福,我只笑笑不说话。
其实哪有什么清福,一个老头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年轻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人。
我问儿子:“为啥要离婚?”
“唉,说来话长…”他叹了口气,“小芳嫌咱家条件太差,我工资又不高,想找个更有钱的。”
我一听这话,心里像划过一道闪电。
“她有对象了?”
“没有,但她爸妈介绍了好几个,都是开公司的,有钱人。”
我沉默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明天几点到家?我去车站接你。”
挂了电话,我在院子里点了根烟。烟是隔壁李老头送的,说是他孙子从外地带回来的好烟。我不太会抽,但那一刻,就想尝尝苦味。
其实我早就看出儿媳妇对咱家不太满意。每次回来,她总是嫌这嫌那:水井里的水有泥味,厕所太简陋,电视信号不好…
老伴还在时,总是偷偷抹眼泪。我就安慰她:“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咱农村人有农村人的过法,不碍事。”
但我知道,碍事的很。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骑着三轮车去了趟镇上,买了儿子最爱吃的卤猪蹄和凉粉。路过药店时,顺便抓了些降压药,最近老觉得头晕。
车站里人不多,儿子提着个小行李箱出来,人明显瘦了一圈,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
“爸,你怎么骑三轮来了?不是有公交车吗?”
“咱乡下人坐啥公交啊,又不认识路。”我接过他的行李,放在三轮后座,“走,回家。”
路上他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吃嘛嘛香,一年也看不了几次病。其实前两个月我摔了一跤,腰到现在还疼,但这事没必要说。
到家后,我热了早上包的饺子,是儿子爱吃的韭菜猪肉馅。他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爸,我和小芳的事…”
“先吃饭,吃完再说。”我给他夹了个饺子,“尝尝,这韭菜是咱自家地里的,没打过农药。”
他勉强吃了几个,放下筷子就去院子里抽烟。我收拾完碗筷,倒了两杯茶,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说吧,怎么回事?”
儿子深吸一口气:“去年我们公司裁员,我工资降了不少。小芳家里一直觉得我没出息,她爸妈最近给她介绍了个做房地产的,开宝马,有两套房。”
“她就想离婚?”
“是啊。”儿子苦笑一声,“她说咱家没啥背景,将来孩子上学也没优势,不如趁年轻再找个条件好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墙角的南瓜藤爬上了半截墙,开着黄花,蚂蚁排着队从花蕊里进进出出。
“那孩子呢?”
“她想要抚养权。”儿子掐灭了烟,“我…我舍不得儿子。”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圈,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是那个当年哭着说不想上学的小男孩。
时间还真是奇怪,它把孩子变成了大人,却没能让所有人都学会如何面对生活。
“她今天也回来了吗?”
“没,她说不想来这个破地方。”儿子声音有点发抖,“她现在住娘家,说是等我同意离婚条件才肯见面。”
我站起身:“走,去你小芳家一趟。”
“爸,你干啥去?”儿子急了,“你别去闹啊!”
我白了他一眼:“我像那种人吗?去拿点东西。”
镇上的路不太好走,坑坑洼洼的。我穿着八成新的布鞋,走得有点一瘸一拐。儿子要扶我,被我挥手拒绝了。
小芳家住在镇上最繁华的街上,开了家小超市。我和儿子推门进去时,她妈妈正在收银台算账。看到我们,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们来干啥?小芳不在家。”
我笑笑:“我知道她在家,就在楼上吧?麻烦您叫她下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她妈妈撇撇嘴,还是上楼叫人去了。不一会儿,小芳下来了,见到我有点意外。
“爸,您怎么来了?”她叫得还挺亲热,但眼神飘忽不定。
“有事和你商量。”我说,“咱们去你家坐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我们上了楼。
小芳家里装修得挺气派,电视墙是深灰色的大理石,地板擦得能反光。茶几上摆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旁边放着几本时尚杂志。
“爸,您要喝点什么?”小芳问。
“白开水就行。”
她倒了水,我们三个人坐下,谁都没先开口。气氛尴尬得很。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小芳啊,我听说你要和我儿子离婚?”
她抿了抿嘴:“爸,这是我们的事…”
“我知道是你们的事。”我打断她,“但有些话,我这个老头子还是想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个泛黄的存折和一串钥匙。
“这个,是我和你婆婆的积蓄。”
小芳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我。
我打开存折,推到她面前:“你看看。”
那是一本1990年开的存折,里面记录着每笔存款,从最早的5块、10块,到后来的几百上千。最后一笔是三年前,存了5万,总金额加上利息已经有60多万了。
“这…”小芳瞪大了眼睛。
“我和你婆婆这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知道种地、养猪、积攒钱。”我慢慢地说,“咱农村人没文化,但懂得过日子。”
我把钥匙也推过去:“这是县城一套房子的钥匙,90平米,已经装修好了。本来是想等你们生二胎时送给你们的,现在看来,可能用不上了。”
小芳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竟然眼睛红了:“爸…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我语气平静,“你知道当年你们结婚时,我和你婆婆卖了两亩地凑的首付钱吗?你知道我每个月寄给你们的土特产都是我天不亮就去地里摘的吗?”
儿子在旁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爸,那套房子…”
“是你妈生前一直惦记的事。”我叹了口气,“她说城里房子贵,你们压力大,想帮你们再置办一套。”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小芳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刷刷地流下来:“爸,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赶紧扶她起来:“起来起来,这是干啥?我老头子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钱财只是过日子的工具,不是日子的全部。”
我又看向儿子:“你妈走得突然,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她一直担心你在城里过得辛苦,就攒了这些,想给你们减轻点负担。”
儿子也红了眼眶,走过来抱住我:“爸,对不起…”
我拍拍他的后背:“有啥对不起的,你是我儿子。”
那天晚上,我们在小芳家吃了饭。她妈妈得知真相后,态度也软了下来,一个劲地给我夹菜。
吃完饭,小芳送我和儿子回村。路上,她挽着我的胳膊,小声说:“爸,我以后每个月都回来看您。”
我笑笑不说话。其实存折和房子的事,有一半是我编的。存折是真的,但只有30多万;房子也有,但还没装修完。
老伴生前确实一直念叨着要给儿子再买套房,但我那时觉得孩子们自己有能力,就没当回事。她走后,我才后悔莫及,赶紧照着她的意思去办。
回到家,儿子说要住几天。我点点头,把他小时候的房间收拾出来。
晚上,他坐在院子里给我削苹果,问我:“爸,你和我妈这辈子有过争吵吗?”
“有啊,多了去了。”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你妈脾气倔,我也不让步,吵得邻居都来劝。”
“那你们怎么和好的?”
我看着满天的星星,回忆起那些早已模糊的日子:“没啥特别的法子,就是…日子长了,发现离不开对方。”
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小芳开车来接我们。她买了一大堆东西,说是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家。
我看着他们忙进忙出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年轻的我和老伴,也是这样在简陋的屋子里忙碌,规划着未来。
院子里的葫芦架有点歪了,我得找时间修一修。老伴生前最爱喝葫芦瓢舀的水,说有股清甜味。
人这一辈子,聚聚散散,悲悲喜喜,到头来,不过是寻一个可以共同面对风雨的人罢了。
有人选择放弃,有人选择坚守。我不评判谁对谁错,只是觉得,能在一起走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福气。
几天后,儿子和小芳回市里了,说是要好好过日子。我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的车子远去,直到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回家路上,我绕道去了趟老伴的坟前。
“老太婆,你猜怎么着?孩子们和好了。”我靠在墓碑旁,“你那存折派上用场了,真有你的。”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是她在回应我。
我笑了笑,把带来的野花放在墓前:“别得意,回头我上工钱,把钱都补上。”
日落西山,我回到家,点起一盏灯。灯下,我又翻开了那本存折,一页一页地看着,仿佛看到了我和老伴手牵手走过的那些年。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故事,都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存折上最后一笔,是我前天刚存的。老伴走后,我把卖麦子的钱都存了进去。我想着,等孙子大学毕业,送他一份厚礼。
这辈子,我没什么本事,就这么一点心意吧。
窗外,蛐蛐叫得正欢。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我又会是村里第一个起床的人。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心安理得。
来源:泡泡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