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门府檐角悬着褪色红纱，随东风碎作蝶影。清明余寒犹在枕畔，府中却已蒸出三伏燠热。

残春絮语话炎凉

荼蘼谢尽，残春絮语。

西门府檐角悬着褪色红纱，随东风碎作蝶影。清明余寒犹在枕畔，府中却已蒸出三伏燠热。

玉楼独倚阑干时，见磨镜老者负箱过巷，铜镜映出半爿颓阳，恍若碎金撒在斑驳影壁上。

此回双线并走，一曰金莲鞭犬，猩红裙裾翻飞处，惊破深宅春昼；一曰玉楼磨镜，素手分银时，照见末世浮华。

菱花镜里犬牙交错，半是朱门笙歌，半是市井风尘。且看那铜镜寒光，如何剖开锦绣皮囊，照尽人间冷暖。

狂犬惊残春昼梦

猩红纱裙扫过石阶，狮子狗儿呜咽蜷在藤阴里。

金莲手中鞭梢犹带露水，却化作万点寒星，惊破满院春困。

那畜牲原是西域贡物，雪爪金铃，如今污了石榴裙裾，倒似明珠滚落泥淖。

秋菊跪禀时，额角青肿尚泛微光，主子嗔奴婢，奴婢怨畜生，生生将个深宅庭院，碾作三阶炼狱。

忽闻隔墙冰弦暗咽，原是瓶儿房中琵琶声。

十三柱檀槽轻拢慢捻，声声皆往西楼去。凤凰台上空有曲，奈何云外无归鸿。

金莲掷鞭冷笑，银牙咬碎冰纨扇，只道弦底春愁皆是假，却不知五丈外茜纱窗下，婴孩啼声已浸透药气。

白绫小衫映着青瓷药炉，大红纱裙染作残阳血色，两般颜色在暮风里绞缠，织成罗网罩定雕梁。

更漏声催，犬齿痕深。

那细犬原是雪狮子，今作丧家犬；官哥本是掌中玉，渐成风中烛。三进院里犬吠儿啼声声叠，竟似无常索命连环套。

金莲倚着荼蘼架，指尖犹捻狗毛三两根，却不知明日祸根，早种在此刻碎玉裂帛声中。

戴敦邦绘潘金莲

菱花照见苦寒心

铜镜蒙霜，老者袖底翻出半块麂皮。

孟玉楼临窗看那磨镜人，十指黧黑却稳如铁砧，青砖地上碎银裹着旧绸帕，竟似落花缀在苔痕里。

铜绿渐褪时，镜面忽映出远山眉黛，惊得玉楼倒退半步——原是二十年前扬州闺阁菱花鉴，今作临清市井蒙尘物。

忽有诵经声穿廊而过，姑子衣角扫过月洞门，留下一串檀珠似的余音。

说经人语带潮气，字字滴在青石板上，倒比铜镜磨洗声更显枯涩。

玉楼捏着褪色裙绦问卜，老者却指天边残霞道：“夫人且看，这云痕裂作冰纹状，恰似老汉昨日磨破的古镜。”

废园深处，有辘轳声咽。

玉楼循声踏过败叶，见枯井沿悬着半截麻绳，恍若美人断簪。当年醉卧的芍药栏，如今蜗牛篆字爬满石基。

磨镜声自西墙外来，混着檐马叮咚，竟将满园萧瑟谱成半阕凄凉调。

忽见井底寒光一闪，原是那面新磨铜镜，正将暮天云翳尽收其中。

戴敦邦绘孟玉楼

双面菱花鉴世情

铜镜寒光劈开黄昏，半面映着猩红裙影，半面笼着素手银霜。

金莲院中春凳犹颤，玉楼檐下磨镜声歇，两般器物竟作生死簿，记着朱门里外冷暖账。

那狮子狗颈上金铃，尚沾着石榴花汁；磨镜担头麂皮布，已浸透三更露水。

且看潘氏掷鞭如舞剑，十指丹蔻化血刃，斩得深宅春色七零八落。

孟氏却将碎银裹罗帕，恰似收拢一捧雪，暂掩末世裂痕。

一个要撕破锦绣图，一个欲补全团圆镜，殊不知西门庭院早被犬牙咬作千疮百孔。

市声贴着院墙爬进来，临清河上货船梆子，正撞着后堂更鼓。

磨镜老人担头铜镜晃晃，照见永福寺塔尖一点，倒比檐角铜铃更渺远。

玉楼指尖抚过镜缘冰纹，忽觉二十载荣华，不过磨镜石上层层青苔，水过便销形迹。

碎镜重圆待几时

菱花镜里朱颜改，荼蘼架上余香残。

金莲碎玉声犹在耳，玉楼磨镜痕已凝霜。此回恰似裂帛乍响，惊破西门府最后一场浮华春梦。

潘氏扬鞭如挥断情剑，孟氏施银似补漏天手，殊不知大厦将倾时，癫狂与慈悲皆作飞灰。

磨镜老人担头铜镜，早将满院悲欢蚀成斑驳。

二十年前扬州明月光，照过玉楼妆台青丝；二十年后临清榆荚钱，买得半面市井风霜。

犬齿啮痕深嵌画栋，婴啼血泪浸透罗帷，纵有千面菱花镜，难照命数诡谲处。

忽见废园老井泛起涟漪，原是铜镜坠入寒渊。

金簪沉井尚能寻，朱门颓圮怎复完？唯有磨镜声穿透暮色，散作运河畔点点渔火。

明日谁家妆台上，又见今日菱花镜？

来源：空山静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