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考虑三人合办一场婚礼,这样能省不少钱。"在婚庆公司咨询室里,老刘握着我的手,眼睛却看着他儿子小明。
二度春风
"我们考虑三人合办一场婚礼,这样能省不少钱。"在婚庆公司咨询室里,老刘握着我的手,眼睛却看着他儿子小明。
我嘴角的笑意凝固了,手心开始冒汗。
人到四十,婚姻就像一只煮熟的茶叶蛋,早已没了初恋时的躁动。
我和老刘相识在单位附近的社区图书馆,那个建于八十年代的红砖房,窗户上还贴着发黄的报纸条。
他借《平凡的世界》,我刚好还《人生》。
两本路遥的书,两个中年人的偶遇。
那天下着小雨,雨滴打在老旧的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窗外槐花香气浓郁,社区广播里放着《说句心里话》。
我记得那天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员声音温柔,说着"今天是五月二十八日,农历四月十五",然后播放起老歌。
老刘是市第三中学的语文老师,说话慢条斯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
他比我大九岁,单位宿舍住了二十年,家里的搪瓷缸子和粗瓷碗都是那个年代的老物件。
墙上的挂历还停留在前妻去世那年,角落里有一台老式的海鸥牌收音机,听广播成了他每天下班后的习惯。
我是机关食堂的后勤,先生走得早,留下我和一个早已成家的女儿。
女儿在省城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带着她的丈夫和孩子。
一个人过日子久了,连煮饭都懒得放盐,一罐咸菜能吃半个月。
家里的二八自行车骑了十五年,车铃早就不响了,链条每隔几天就要上一次油。
认识三个月后,老刘带我去见他儿子小明。
二十三岁的小伙子,眼睛像他爹,黑白分明,透着股倔强劲儿。
嘴巴却紧抿着,只叫了声"阿姨好"就再没说话,像是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邻居家的收音机传来《外滩情歌》的旋律。
我提前准备的红烧排骨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桌上的搪瓷茶缸里的茶水都换了三遍。
最后还是那盘老式的糖醋藕片救了场,小明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这味道跟我奶奶做的一样。"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的戒备少了几分。
"是吗?你奶奶一定是北方人。"我笑着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嗯,老家在山东。"小明又夹了一块藕片,"小时候夏天,奶奶总会做这道菜。"
老刘在一旁看着,眼里有了光。
我注意到小明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表带已经发旧,却擦得很亮。
饭后,老刘去阳台抽烟,我收拾餐桌,小明突然开口:"我爸很久没笑得这么轻松了。"
他说完就起身帮我端盘子,动作有些笨拙,却很认真。
院子里隐约传来老人们打牌的声音,"碰""杠"的叫声夹杂着笑声,是城市深处最熟悉的烟火气。
我和老刘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
那是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我爹生前最喜欢这个节气,说是"老年人的节日"。
每年这天,他都会登高远眺,带回一束野菊花,插在门口的粗瓷瓶里。
我打算婚后就搬到老刘的单位宿舍去住,那个三楼的两居室,阳台上晒着他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
可婚前一个月,老刘突然提出要跟儿子同一天办婚礼。
"小明找了个好姑娘,叫王芳,在邮局工作,两个人青梅竹马,攒了三年才有了首付。"老刘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
"咱们一起办,能省下一大笔钱,婚宴定在同一天,请一次亲友,租一次礼堂。"
老刘说这话时,我正在黄昏的灯光下给他缝衬衫袖口。
那是他教了十年的学生送的一件衬衫,袖口线脱了,他舍不得丢。
针尖刺痛了我的手指,一滴血落在白布上,如同我心头的疑惑。
"这不合适吧?"我放下针线,看着窗外已经亮起的路灯。
"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不比以前,大家都讲究实际。"老刘揉着太阳穴,额头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省下的钱可以给小两口添套家电,现在电视机、电冰箱,哪样不是大几百上千?"
我点点头,却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夜不能寐。
窗外蝉鸣声不断,楼下老李家的电风扇嗡嗡作响,远处偶尔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我从床头柜拿出那个泛黄的信封,那是用了多年的公社信封,角落都已经磨损了。
里面是我爹留下的唯一一封信,写在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方格纸上,字迹工整,像是下了很大功夫。
"女儿,人这一辈子,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要让别人心里不舒坦。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委屈往肚子里咽,总有人会懂你的心。"
我把信放回枕头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天蒙蒙亮时,我起床烧水,拿出了压箱底的铁观音,那是姐姐从厦门带回来的。
平时舍不得喝,今天却想泡一杯。
茶香缓缓飘散在厨房里,像是爹还在的日子,他总喜欢清晨泡一壶茶,坐在门槛上看报纸。
第二天上午,老刘娘从乡下来了。
她穿着一件蓝底碎花布的老式衬衫,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手里提着一篮子自家种的蔬菜和几个土鸡蛋。
"这都是自家种的,城里买不到这么新鲜的。"老刘娘进门就把篮子递给我,嘴上笑着,眼睛却在打量着我的小屋。
午饭时,老刘谨慎地提起了"拼单婚礼"的事,我在一旁给他夹了一块肉,掩饰自己的不安。
老刘娘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然后当场摔了茶杯:"这算什么事!刘家的脸面往哪搁?老刘头在九泉之下知道了,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茶水溅到了地板上,我连忙拿抹布去擦。
"娘,现在都讲究节俭办事,党报上不是天天说嘛。"老刘苦笑着解释。
"什么党报不党报的,成亲是大事,哪有父子一块儿办的道理?这不是给人笑话吗?"老刘娘的脸涨得通红。
"你忘了当年你爹给你办婚事,前前后后忙活了多久?请了多少亲朋好友?"
老刘低下头,不再说话。
饭后,老刘娘拉着我到阳台上摘豆角,悄声说:"闺女,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儿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她的手上满是老茧,捏起豆角的动作却很麻利。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图这一时的省钱,日后会让人笑话一辈子。"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晚饭后,邻居王婶路过我家,故意放慢脚步:"听说了吗?老刘家要一锅煮两道菜呢!真是新鲜事,省钱都省到这份上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屋里。
我站在厨房,手中的洗洁精瓶子被我捏出了凹痕。
窗外,路灯下几个老人正在乘凉,竹扇一摇一摇的,谈论着最近的天气和菜价。
晚上,老刘娘住在我这里,老刘回了单位宿舍。
深夜,我听见老刘娘在隔壁房间轻轻叹气,然后是翻动被子的声音。
我猜她也睡不着,心里装着许多话。
第二天早上,老刘娘说要回乡下,临走时拍了拍我的手:"闺女,这事你得拿主意,别委屈了自己。"
她的目光坚定,像是看透了我的犹豫。
老刘娘走后,我一个人在家,电视里播放着《渴望》的重播,刘慧芳的生活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把音量调小,拿出针线,继续给老刘缝那件衬衫。
手指尖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我不在意。
周末下午,我趁老刘去学校备课,独自去了小明租住的小区。
这是个建于九十年代初的老小区,楼道里的灯泡只亮了一半,墙皮已经开始剥落。
初秋的阳光照在老旧的六层楼上,显得格外温暖。
楼下几个孩子在玩弹珠,叮咚叮咚的声音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
上楼时,遇到了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老人,她看了我一眼,友善地笑了笑:"找人啊?"
"嗯,找四零三的小明。"
"哦,那个教书先生的儿子,实诚孩子,常帮我提东西。"老人点点头,继续下楼。
我按响门铃,听见屋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小明开门时明显愣了一下,局促地请我进屋:"程阿姨,您怎么来了?爸爸不在这儿。"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齐。
墙上贴着几张风景照,茶几上放着一本《读者》,角落里有一台老式的录音机,旁边整齐地摞着几盘磁带。
"不是来找你爸的,是来找你谈谈。"我直接坐在了沙发上,沙发套是那种老式的蓝格子棉布。
"婚礼的事,是你爸提的,还是你?"我开门见山,不想拐弯抹角。
小明一愣,然后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我。"
他搓着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和他爸爸一样。
"为什么?"我问。
"就是...想省点钱。"小明的声音很小。
我摇摇头:"小明,我虽然不是你妈,但我是过来人,这理由站不住脚。"
屋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修自行车咯,补锅修锁咯。"
熟悉的声音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小明犹豫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那是老式的蓝色布面存折,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程阿姨,我和小芳这些年攒的钱,本来够付首付的,但前段时间我看到一套二手房,就在爸爸学校附近。"
他指了指窗外:"两室一厅,六十平米,朝南,冬天有太阳,夏天不闷热。"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喉咙有些发紧:"你想买下来给你爸?"
小明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他教了一辈子书,从没有过自己的房子。"
他拿出一张照片,是老刘年轻时抱着小小明的合影,背景是学校的宿舍楼。
"我妈走后,他一个人带我十五年,连床垫都舍不得换。"小明的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那时候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给我做早饭,然后赶去学校。晚上备课到深夜,有时候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红笔。"
我想起老刘宿舍里那张木床,床垫已经塌陷,却被他铺得整整齐齐。
床边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小明只有八岁,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眼睛怯生生的。
"他知道你的想法吗?"我问。
"不知道。"小明摇头,"怕他不肯接受。他一辈子节省,从来没为自己买过什么好东西。"
他拿出一个旧皮夹,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剪报:"这是我爸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文章,《论教书育人的责任》,那年我才上小学。"
"全校只有他一个人发表了文章,校长还专门表扬了他。"小明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但您知道吗?他的那篇文章稿费,全用来给我买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
窗外的知了叫得正欢,楼下传来大妈们的闲聊声。
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小明,你是个好孩子。"我轻声说,"可婚礼这事,不能这么办。"
小明低下头:"我知道不合规矩,可我真的想给爸爸一个家。这些年,家对他来说,就是那间小小的宿舍。"
"你买房子的心意很好,但不必用委屈自己的婚礼来实现。"我说,"婚姻是人生大事,应该有自己的仪式。"
回家路上,我路过一家二手市场。
这是个老集市,每到周末,附近的人都会来这里淘些旧物件。
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在摆弄一个旧木盒,手法轻柔,像是在对待珍宝。
我走近一看,木盒里放着一对陈旧却光亮的银质袖扣。
那是五十年代的款式,方形,中间有一道简单的花纹,跟我爹曾经用过的一模一样。
"老爷子,这袖扣多少钱?"我问。
老人抬头看我,慢慢摘下老花镜:"六十八。是老物件了,现在年轻人都不用了。"
"我买了。"我毫不犹豫地掏出钱。
老人把袖扣小心地包在一张旧报纸里,递给我:"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能值几个钱,主要是有念想。"
我攥着袖扣,心里有了主意。
回到家,老刘正在厨房切土豆丝,菜刀和案板的节奏仿佛在演奏一首熟悉的老歌。
厨房里弥漫着醋和大蒜的气味,让人想起小时候母亲做的酸辣土豆丝。
"今天去哪儿了?"老刘问,头也没抬。
"去见了小明。"我直接说。
老刘的刀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切菜:"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实话。"我走到水槽边,拿起一个茄子开始洗。
老刘放下菜刀,转身看我:"什么实话?"
"他想给你买房子,所以才提出一起办婚礼,省下钱来凑首付。"我抬头对上老刘的眼睛。
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龙头的哗哗声。
老刘的眼睛湿润了,他转过身,假装继续切菜:"这孩子,尽瞎操心。"
我关上水龙头,擦干手上的水:"我想通了,婚礼可以一起办,但仪式要分开进行。"
老刘惊讶地看着我。
"不是为了省钱,"我微笑着,"是为了把你们父子的故事续写完整。"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对袖扣:"这个,送给小明,让他在婚礼上戴。"
老刘接过袖扣,手有些颤抖:"这不是........"
"和我爹当年那对一样。"我点点头,"就当是我们这个新家庭给他的礼物。"
老刘紧紧握住我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那晚,我和老刘一起去了小明那里,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他和王芳。
王芳是个乖巧的姑娘,梳着齐耳的短发,说话轻声细语。
她听了我们的决定,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程阿姨?"
"当然可以,但有个条件。"我示意小明坐下,"那套房子,我和你爸出一半钱。"
小明想要拒绝,被老刘打断:"这是我们的心意,也是......我们这个新家庭的第一次决定。"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里有说不尽的温柔。
回家路上,老刘挽着我的手,步伐轻快得像个年轻人。
夜色中,路灯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却挡不住那里面的光芒。
"这些年,我欠小明太多。"老刘轻声说,"他妈走得早,我忙着教书,顾不上他。"
我握紧他的手:"可你把他教得很好。"
"是啊,这孩子,比他爹强。"老刘笑了,笑容里有掩不住的骄傲,"小时候我让他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没想到他长大了,第一件事就想着给他爹买房子。"
月光下,老刘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他站在讲台上一样。
婚礼那天,阳光特别好,像是老天也在祝福我们。
我们按照约定,分两场仪式进行。
上午是我和老刘的婚礼,下午是小明和王芳的。
老刘穿着一件崭新的西装,是学生们凑钱给他买的,据说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
我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是母亲留下的,改了又改,穿了又穿,在结婚这天显得特别合身。
仪式简单而温馨,没有太多繁文缛节,只请了几个亲近的亲友和学校的同事。
老刘的学生们组成了一个临时合唱团,唱了一首《烛光里的妈妈》,唱到动情处,老刘红了眼眶。
仪式结束后,我们简单休息,准备下午的场次。
小明和王芳在化妆间紧张地准备着。
我走过去,看到小明正笨拙地试图系领带,怎么也系不好。
"来,我帮你。"我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领带。
小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程阿姨,谢谢您。"
"都是一家人了,叫什么阿姨。"我熟练地打着领带结,动作轻柔。
小明犹豫了一下,轻声叫道:"妈。"
这一声叫得我心头一热,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
系好领带,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对袖扣:"这是我爹当年的宝贝,现在送给你。"
我替他别上袖扣,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你知道吗?一个家庭就像这对袖扣,看似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却连接着同一段人生。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明眼眶湿润,轻轻握住我的手:"谢谢您,妈。"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如春。
婚礼上,老刘站在儿子身边,两个人的轮廓如此相像,却又各有风采。
王芳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小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当司仪宣布新人可以交换戒指时,我看到老刘悄悄擦了擦眼角。
那个曾经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语文老师,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藏不住情绪。
婚礼结束后,我们回到新家,那是老刘的宿舍,虽然简陋,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格外温馨。
晚上,老刘拿出一个旧盒子,里面是他珍藏多年的照片。
"这是小明三岁时,刚学会骑三轮车。"他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他小学毕业,得了三好学生。"
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小明的成长,也记录着一个父亲的付出与骄傲。
最后一张照片是今天拍的,小明和王芳站在一起,旁边是我和老刘。
四个人的笑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老刘轻轻地说:"我这辈子,值了。"
我靠在他肩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那对银质袖扣上,闪闪发光。
我知道,这个家,从此真正完整了。
像那对袖扣一样,看似独立,却紧密相连,共同见证着生活的酸甜苦辣,也共同迎接着未知的明天。
来源:情落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