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冯小刚执导的新作[向阳·花]体现出了人文关怀,聚焦边缘人群中的弱势群体,展现刑满释放后底层女性的生存处境。
冯小刚执导的新作[向阳·花]体现出了人文关怀,聚焦边缘人群中的弱势群体,展现刑满释放后底层女性的生存处境。
然而,影片的叙事不像主题那样强调真实,反而陷入了堆砌苦难的疯狂自证。
无法选择的悲惨遭遇确实可以引发同情,但是过度渲染的戏剧性只会导致故事失真,脱离现实,使人物不再具有说服力。
冯小刚新作[向阳·花]有一种割裂的拧巴感,就像一个想要描摹残酷现实的人,大笔一挥,写了一出传奇。
片名来自于故事中参与文艺演出的女犯组合名,监狱管教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女犯即使身在逆境,也要向往光明,自强不息。
这也是本片主旨,呈现逆境,以及逆境中女性的坚韧不拔。
故事围绕着白狐狸与黑妹展开,前者为了给聋哑女儿安装人工耳蜗,当了裸聊女主播;
后者是在贼窝里长大的孤儿,不会说话,以偷盗为生,二人因为手语在狱中结识,出狱后,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一起挣扎于社会底层。
着眼于刑满释放人员中的底层女性,[向阳·花]立的主脑没问题,撑的骨架也没问题,但在填充血肉和描绘纹理时,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造成了一种失真的恐怖谷效应。
苦难成灾
小人物的故事本身是冯小刚的拿手戏。
他用平实的镜头语言,塑造过许多活灵活现的角色,把底层故事讲得有滋有味儿。
在[没完没了]中,给小芸打针紧张到没注射就拔出来的韩冬,抱着“路易十三”入睡、吐都不舍得吐的阮大伟,各有各的可爱之处。
一句充满了京味儿幽默的“人民内部矛盾”,点明了老百姓的生活里本来就没有大是大非,但其中映照出来的小小弧光已经足够打动人心。
人物这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在[向阳·花]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事件、台词、情绪的堆砌。
白狐狸集底层女性苦难于一身,为了残障弟弟娶媳妇,就嫁给了弟妹的残障哥哥,随后生下了女儿又遭到嫌弃,女儿还得了脑膜炎,丧失了听力……
这些苦难仅仅是故事的开端,整部电影都是对苦难的延续。
然而,苦难的数量并不能代替力度,堆砌事件只能体现出叙事的不自信。
在以往京味儿作品中,冯小刚能够寥寥几笔勾勒出小人物神韵,因为足够熟悉北京的市民阶层和文化土壤,知道面包和爱情对老百姓而言孰重孰轻。
所以韩冬追的是自己被拖走的车,而不是小芸。
反观[向阳·花],连珠炮般出现的苦难,如同充满焦虑地圆谎、自证一样,使得影片与现实的间距欲盖弥彰,其中遍布对底层女性苦难的失真想象,依赖建构性别、阶层的二元对立,制造戏剧冲突。
为富不仁和性别剥削随处可见,财大气粗的客人肆意栽赃,当场搜身;
推销保健品的小老板,克扣工钱,见色起意;连停车场的保安,都要在无家可归的黑妹身上,捞一笔钱。
[向阳·花]存在诸多类似堆砌苦难的、似是而非的努力,比如运用了地方口音,却有着浅白的台词设计。
保留方言,是许多现实题材影片的常用手法,贾樟柯、李睿珺等导演经常在作品中使用,能够表达出原生态的现实感。
但是,[向阳·花]却不断让角色点破不言自明的事情,许多可以运用影像、剪辑等更电影语言讲述出来的内容,都借台词直接说出来,这是电影表达上的本末倒置,买椟还珠。
“人”的缺席
[向阳·花]中,立场大过一切,故事只是立场外套的壳子,核心是在讲社会现象、道理,是刑满释放人员及底层女性所面临的种种不公、困难,是女性互助。
在此基础上,叙事沦为了立场的传声筒,影片对苦难的想象流于表面,对人物的塑造如同新时代的样板戏——深度不足,情绪有余。
[向阳·花]的“花”不止白狐狸、黑妹,还有管教邓虹、狱友胡萍、社会上认识的郭爱美,把人物组成群像的是“女性互助”命题。
冯小刚导演以前拍摄过很多“男性互助”的故事,一个人出事儿,一群人跟着,喝酒打架都不在话下,不需要解释。
在本片中,女性互助的发生要复杂很多,要铺垫很久,并且一定会用剧情说得明明白白。
比如胡萍帮助白狐狸,是为了还人情;
白狐狸想要帮助黑妹,是看到了女儿的影子;
管教帮助犯人的原因更加离奇......叙事的啰嗦同样体现出了不自信。
在女性互助故事中,唯一一个塑造得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物,竟然是男性配角黄毛——着墨不多,但有神韵,有弧光。
影片堆砌了女性苦难,却没有描写出女性的境遇,人在其中如叙事工具般存在。
作为现实题材作品,[向阳·花]必然要还原社会底层面临的困境,但更根本的是,如何表现困境中的人物,展开其中属于人的部分,引起观看者感同身受的审美体验,这才是艺术有别于道德说教的地方。
在[一九四二]里,瞎鹿为了一口肉被打进热锅里,争斗戛然而止,生命骤然而逝,却给画外的观看者留下了内心震荡。
而[向阳·花]里戏剧冲突接连出现,白狐狸刚入狱就被霸凌,重返社会又遭到冤枉和歧视,紧接着又是性骚扰。
填鸭式的悲惨叙事,没有给观看者任何的回味余地,无法调动其想象力及感受力,反倒适得其反,削弱了故事与人物的真实性。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对于现实题材的影片来说,角色塑造至关重要,一个鲜活的小人物,往往比宏大事件更能拨动心弦。
白狐狸的故事在影史上有母题,她与[神女]中阮玲玉所饰演的暗娼命运相似,都为了生活、孩子不得已出卖色相。
比较来看,[神女]以娓娓道来的方式,表现主人公白天的温柔慈爱、夜间的轻浮不堪,节奏不紧不慢,叙事从容不迫。
不用借助繁复的剧情,阮玲玉的一个冷笑、一个抽烟的姿势,就能将观看者带入那个身不由己的夜晚,对人物产生更深层的理解。
而[向阳·花]总是在制造戏剧冲突,所有情节的伏笔都并不高明,像在完成“闭环”任务,如同法制节目的“情景再现”一样,不去深挖人物的内在,只是想要说明其命运的某种先验必然性,导致角色缺乏深度,止步于叙事环节。
在此基础上,人物更像是具有叙事功能的工具人,只管释放推动故事所需要的情绪。
影片似乎还存在着越偏激、越暴躁,人物就越生动的误区,这以更丰富细腻的生命表现为代价——
白狐狸一遇到事情就歇斯底里、失去理智,黑妹则是一直保持在愤世嫉俗的状态,动辄打人,没有成长。
失语的艺术
[向阳·花]结合了当下的两个热门主题,现实主义和女性主义,前者有现象级的[我不是药神],后者有[热辣滚烫][好东西],都是无论商业还是口碑都取得了成功的作品。
就这两个主题而言,冯小刚都不是开拓者,在他以往的作品中,有过女性群像([芳华]),也涉及过重男轻女现象([唐山大地震])。
但侧重点分别是一代人的青春以及天灾中的个体命运,没有反映社会中特定群体的生存境遇——这正是[向阳·花]的主旨。
鲁迅说过,文艺作品要“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在此意义上,本片虽然在艺术表达上乏善可陈,但确实也反映出了社会现象,可以为弱势群体争取一些话语权。
只是电影终归是艺术,要在想象和表达上有自信,不能借政治正确来壮胆。
来源:看电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