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毕竟我生得太过出众,腰身纤细如蜂,背脊挺拔似猿,面容娇美如桃花,一眼望去,便像是能在后院里掀起波澜的。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是那牙婆子家被挑剩下的丫鬟。
毕竟我生得太过出众,腰身纤细如蜂,背脊挺拔似猿,面容娇美如桃花,一眼望去,便像是能在后院里掀起波澜的。
赵府前来挑人时,牙婆子不过是拿我凑个数。
谁料,赵夫人一见我,眼睛都亮了。
张家出事的时候,我心里竟有些暗暗庆幸。
毕竟,我再也不用给年过四十的张老爷做通房了。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担忧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毕竟,前来挑选人的,都是各府里的夫人小姐。
像我这样的情况,谁愿意领回府里去呢?
按照张太太的说法,我一瞧就是个安分不了的。
我是由张太太带回张府的。
那时,年长的姐姐们曾跟我讲过,那是一个雨天。
张太太从药庄回家,路上见一个孩子晕倒在她的马车前。
起初,张太太并不想要我。
可看着我可怜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想着救人一命,也算是积了福。
我在张府渐渐长大,一场高烧过后,我变得有些迟钝。
张太太有时嫌我笨,有时又会说我是傻人有傻福。
她也曾宠爱过我。
但岁月流转,年岁渐长,老爷和少爷看我的眼神渐渐变得异样。
张太太对我的厌恶,也与日俱增。
她把我发配到小厨房,让我去做烧火丫头,还不许我笑。
“搅家精,狐媚子。”她嘴里时常这样骂道。
不过,她倒是没动手打过我。
张家的案子判下来后,老爷和少爷都被砍了头。
张太太本也要充奴,好在她的娘家还有些许积蓄,花了银子才把她赎了回去。
临行前,她摸了摸我的头,说道:
“我如今自身难保,更没法带你一起走了,你也别怨我。”
张太太不知道,我其实为能离开她,心里暗暗高兴呢!哪里会埋怨她啊?
她又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我已偷偷打点了人牙子,不会让你去那等糟污之地的。”
后来,我被管事带回赵府。这里,就成了我的第二个主家。
赵夫人坐在高椅上,目光落在我身上,透着几分期待。
“好姑娘,你叫文绮是吧?”
她缓缓褪下手上的金镯,然后轻轻地戴在了我的手上:
“从今往后,你就是咱们钧哥儿的人了。”
我思量再三,心想不管在哪家,做谁的人,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不被打骂,这日子想来也不会太差。
于是,我捏着漂亮的新衣服,对赵夫人点了点头。
当夜,我被送进了赵公子的房间。
这房间和张家少爷的截然不同,布置得极为简单。
屋内有一个柜子,一张书桌,再就是最里面的一张床。
我坐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满心期待着新主人的归来。
赵夫人看起来是那种很温和的人,只是不知道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张家的时候,张太太向来不苟言笑,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张少爷是长在祖母身边的,和张太太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张少爷常常赏我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和美味的糕点,但不知为何,每次他看我的眼神都让我心里发毛,我甚至有些害怕他。
正这般胡思乱想之际,门“吱呀”一声轻轻响了。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瞬间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赵钧泽身形纤长,鼻梁高挺,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与讶然。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房中?”他开口问道。
他说“我”的时候,没有用“小爷”“本少”之类的词,这和张少爷很不一样。
“奴婢……夫人说,奴婢以后就专门伺候公子了。”我赶忙回答。
门口的人轻轻皱了皱眉,说道:“我不需要人伺候,还请姑娘回母亲那边去吧!”
“不行。”我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床沿。
张太太往日喝醉酒的时候,曾对我说过,要是一个人没了用处,就会像一件旧衣服似的被人丢弃。
当时,张太太刚小产,老爷又纳了新的姨娘。
她身体不好,不能饮酒,可谁也劝不住她。
大丫鬟们怕被张太太的怒火波及,就把我打发去给夫人送药,还对我说:“文绮,你也曾经是太太跟前得宠的人,太太喜欢你呢。你去送,她肯定不会罚你。”
于是,我就去了。
我进屋的时候,太太的表情很平静,她靠在床上,脸上还带着笑,说道:“文绮,你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了吗?”
我大约是明白的。
就好比在张府,张太太没法健康诞下孩子,老爷就会纳新人来生子。
如今到了新主家,我的任务就是伺候赵公子,要是他不想要我,我就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想到这儿,我几乎带着几分恐慌,急忙开口道:
「公子,我给您端茶倒水便是!我力气大着呢,干上一整天都不带休息的,而且我饭量小,吃不了多少,求您千万别把我赶走啊。」
赵公子神情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开口问我:
「母亲送你前来,仅仅是为了端茶倒水?」
「也不全是。」
我轻轻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的模样显得更加可怜巴巴:
「嬷嬷说,奴婢还要陪您睡觉呢。」
我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好奇:
「您……也会怕黑吗?所以才需要人陪着睡觉?」
后半句话在嘴边转了转,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不过,赵钧泽已然从这丫头的语气里,通透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缓步穿过屏风,入目之处,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正安静地坐在他的床头。
那女子见他走近,下意识地怯生生抬起了头,双眸犹如受惊的小鹿,透着几分惶然。
融融烛光轻柔地洒落在她的脸庞,映得那面容白皙如玉。
就在这一瞬间,赵钧泽只觉脑子蓦地空了一瞬,原本即将出口的话语,也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新主子未曾开口,我便当作他默认了这身份。
我脸上难掩欣喜,猛地跳了起来,伸手便要去解赵公子胸前的盘扣:
「奴婢来给您宽衣解带。」
「不用,不用。」
公子慌忙伸手阻拦,却不小心触碰到我颈下那片光滑的肌肤。
他像是触电般猛地退开,急忙侧过头看向另一边,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泛起了大半的绯色:
「你……你……你,怎会穿成这般模样?」
我满是疑惑地抬手,轻轻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裙,白皙的手臂从裙摆处露出一截,领口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肌肤。
「是母亲和庞嬷嬷给我打扮的吗?」
公子脸色愈发不好看,我心中一紧,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惹得他不高兴了,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巴 。
“没事。”
他的目光落在我慌乱的神色上,缓和了许多。
“夜里凉,你先躺床上歇着吧。”
我依言照做,却瞧见他熄灭了多余的烛火。
接着,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铺在了地上。
“睡吧。”
他说着就要躺到地上,我急忙俯身拉住他的手。
“不行!不行啊公子。”
我有些着急,话还没说完,自己先喘了两口气。
哪能让他睡地上呢,我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啊。
“公子,下面太硬了!”
公子话还没出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谁?”公子警觉地问道。
门口却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只是我们的错觉。
“许是风声。”公子看了门口一眼,神色晦涩。
深更半夜,这不明响动,让我有些害怕,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公子,要不,你还是上来吧?”
“好。”
我听到他轻笑一声,抱着被子翻身上床。
“你叫什么名字?”一尺之距,他开口问我。
“奴婢文绮。”
“好。”
简短的对话后,房间重归寂静。
我心里却乱糟糟的,旁边躺着一个大男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别乱想,别乱想。”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他是我的新主人,我是他的奴婢,陪着睡觉也没什么。
就这样一遍遍自我安慰着,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居然睡得这般香甜!
我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竟有一条腿压在了我家公子身上。
这简直是天大的差错!
我犹如被电击一般,瞬间清醒过来,骨碌碌就从他身上翻了下去,跪倒在床前。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啊!”
“你醒了?”
公子缓缓坐起身,抬手轻轻揉着腰背,缓声道:“你睡得香甜,我实在不忍惊扰,这一夜下来,倒有些腰酸背痛了。”
“公子没怪罪奴婢?”我一脸惊喜,忙不迭地问道。
“自然不会。”他轻轻把我拉起来,“有你在旁相伴,我也睡得安稳许多。”
我愣了一瞬,随即满心欣喜:“真的吗?”
“那还有假。”
连我这般笨拙之人都能让他安心,看来,是无需担忧被新主家逐出府了,我暗自偷笑。
“奴婢这就去收拾床铺。”我一时间干劲满满。
“且慢。”他伸手制止了我,“还不算完。”
什么还不够?我满心疑惑,一转头,却见公子用银针扎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殷红的血滴在床单上。
“公子,你这是何意?”我大惊失色,赶忙扑上前去。
“文绮,”他神色一正,“不论日后何人问起,你绝不能说出这是我的血。”
“嗯?”
公子一脸郑重:“你初来我这屋里,我便受了伤,若传将出去,怕是不妥。”
是呀,许是赵公子看起来和善可亲,我竟也壮着胆子,道出了自己的担忧:“可奴婢实在不擅说谎啊!”
“无需说谎。”许是昨夜睡了个好觉,赵公子心情颇佳,他竟很有耐心地教导我,“你只消保持沉默便是。”
公子进了书房后,果不其然,庞嬷嬷亲自来收拾床铺了。
当那抹血色映入她的眼帘,她斜眼看向我,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
「被发现了……」
脑海里回想着公子的话,我赶忙佯装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空,摆出一副懵懂无知、全然不知的模样,紧闭双唇,保持沉默。
可谁能想到,庞嬷嬷并未生气。
她一路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领着我前去拜见赵夫人。
赵夫人见了我和庞嬷嬷,脸上满是欢喜,当场就赏赐了我一大堆珠宝首饰。
「好姑娘,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办事的!」
她保养得极好的面容上,隐隐透着一丝激动:「谢天谢地,也算没辜负他爹的期望 。」
望着眼前金灿灿、银闪闪的珠宝,我不禁有些心动。想当初在张家,我眼界还浅,如今到了这赵府官宦之家,陪着少爷睡一觉,竟能得到这般丰厚的赏赐。
赵夫人轻轻招手,示意我过去,唇角噙着一抹笑,柔声道:「文绮,你觉得钧泽这孩子如何呀?」
我思索片刻,答道:
「公子人挺好的。」
他说话轻声细语,待我也极为温柔。
「也挺厉害的。」
昨晚被我压了一整晚,竟能一直隐忍克制。
此言一出,赵夫人和庞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绯红,十分难看。
我又联想到清晨公子临走前伸展腰背的模样,忍不住又说道:「公子今早还说腰疼呢。」
赵夫人刚喝入口中的茶,“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她顾不上擦拭身上的茶渍,慌慌张张地跳起身来,大声喊道:「庞嬷嬷,快!快去把前些日子东边送来的海参取出来!
再准备些干贝、黑枣,每日炖好了给钧泽补补身子。」
傍晚时分,赵公子归来,我正在侧屋穿针引线。
“在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我赶忙起身,像献宝一样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赵公子拿在手中,挑了挑眉:“香囊?是送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嗯呢。”
赵府待我极好,我渴望能一直在此,所以得学着讨好主人。
“心情很不错嘛。”
赵公子眉眼柔和:“听闻母亲很喜欢你,得了不少好东西吧?”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双手也不自觉地扭捏起来。
看到我的反应,赵公子没好气地笑了:“既然是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东西,不必交上来。”
“晚膳用了没?”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子是在问我:“还没呢!”
赵公子招手让人端上餐食:“那一起用吧!”
我应了声“是”,走到赵公子身后准备伺候他用膳。
突然,手臂被人拉住。赵公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坐到对面的位子。
“一起用膳呢,站着做什么?”
什么时候我能上桌吃饭了?
我诚惶诚恐地坐在凳子上,极力克制住自己拿筷子时微微颤抖的手。
“多……多谢公子。”
“文绮,”公子唤我,“尝尝这个。”
下一秒,我的碗里多了一块笋片。
“以后别叫我公子了,叫我钧泽就好。”
我在赵夫人口中听到过,这是赵公子的表字。
可让我叫出口,我不敢。
用罢晚饭,公子又静静地看起了书。
我则在一旁百无聊赖,实在无事可做,困意渐渐袭来,烛火轻轻摇曳,我的头也跟着一点一点,不一会儿便瞌睡连连。
公子注意到了我的模样,轻轻放下手中的书。
“天色渐晚,该去歇息了。”
一来二去,彼此也算熟悉了。这一回,当他再次躺进我身旁的被窝时,我的心已不像初时那般慌乱,已然淡定了许多。
黑暗中,只听他轻声问道:“文绮,你平日都有些什么喜好?可识得字,会写些文章?”
我是认字的。
小时候,张太太闲来无事,曾教过我认字。
张老爷一心扑在生意上,即便回了家,也多半是在别处应酬。少爷呢,整日在书院里,每日早出晚归。
唯有我,一直住在张太太的碧纱橱里。旁人都说我不过是太太闲暇时的消遣之物。
可我却总觉得,太太待我,绝非仅仅当作个解闷的玩意儿。
我把这想法同赵公子说了,之后便没了下文,半晌,都没听到他的回应。
我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都怪自己这张嘴,怎能在新主面前提起旧主的事儿呢?难道他会生气?
良久,公子突然转过身来,脸朝着我:“文绮,你还没叫过我的字呢!”
“叫一声来听听。”
被他这般近距离注视着,我的脸突然滚烫起来,竟鬼使神差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钧泽……”
他听了,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而后又转了回去:“睡吧,愿你一夜好眠。”
“哦哦,好。”
我满心困惑,只觉得自己这揣摩主子心思的本事,着实还得再好好练练。 可奇怪的是,自己的心跳为何如此急促呢?
直到第二天,小厮才抬着一箱话本子到我的侧屋。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明白公子之前问我是否认字的深意。
有了这些话本子,即便公子不在身边,我的日子也会增添许多趣味。
虽然我在赵府住了些日子,但公子还未明确我的身份。
府里的人都知道赵夫人对我颇为喜爱,其他丫鬟们也都客气地称呼我为“文绮姑娘”。
午后阳光明媚,我刚读完一本话本,暂时不想再继续,便端着一盘瓜子,坐在台阶上与府中的其他人闲聊。
“文绮姑娘,你之前是在其他府上做事的吗?”
“是啊是啊!”我笑着回答。
面前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圆脸丫鬟碧桃又好奇地问:“不知是哪位大人将你送到我们赵府的呀?”
我忙着剥瓜子仁,头也没抬:“不是哪位大人,是在城西的张家。”
“城西?”那声音突然拔高了不少,“那不都是些商贾白身住的地方吗?”
我抬起头,有些不解她为何这般惊讶:“是啊。”
许是碧桃的表情太过夸张,她旁边的扶荷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
扶荷微笑着对我说:“姑娘别误会,她就是这样,性子一惊一乍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雪雁开口了:“城西张家,不会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张家吧?他们家的假药材吃死了好多人,老板父子都被砍头了。女眷倒是没为奴,只有当家的太太被娘家赎了回去,不过听说也挺惨的……”
我瞬间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雪雁,手中的瓜子都不自觉地打翻了。
扶荷见状,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雪雁少说几句。
可我已顾不上这些,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焦急地追问道:“你继续说,太太她到底怎么样了?”
雪雁似乎也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据说她娘家爹妈早些年就去世了。当家的亲兄长嫌弃她脏了家族名声,怕影响家里侄女的婚配,买她回去本是打算让她自尽以保全家族颜面。
可她回去的那晚,趁夜逃了出去,径直奔向城外的莲华寺。第二天清晨,香客正多的时候,她在寺前当众发愿,说要青灯古佛相伴,为国祈愿。如此一来,倒是彻底断了她娘家抓她回去的念头……”
此后的整整一天,我都仿佛丢了魂一般,浑浑噩噩的。
哪怕是做任何一件小事,都提不起半分精神。
夜晚,我静静地睡在公子身旁。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彼此那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听庞嬷嬷讲,你今日晚膳都没怎么吃,可是身体不舒服?」
公子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缓缓地传入我耳中。
听到这温柔的话语,我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自从来到赵府之后,我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开心。
夫人和蔼可亲,庞嬷嬷也对我关怀备至,就连公子,对我也是这般的好。
我深知,自己不该如此贪心,理应感恩新主子赐予我的这一切。
可有些念头,一旦在心底扎根,就怎么也控制不住。
我暗自思忖,公子仿佛总是这般纵容我,那他能不能再满足我一个微小的愿望呢?
终于,我听到自己那带着哭腔、细弱得仿佛能被风吹散的声音轻轻响起:
「钧泽,你能不能帮我去见张太太?」
赵公子听到我的话,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但很快,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答应了我。
三天之后,赵府的马车缓缓驶向京郊的莲华寺。
我满心期待地来到这里,终于见到了穿着粗布缁衣、盘着头发的张太太。
她一瞧见我,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
「太太!」我激动地扑到她身旁,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张太太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摸我的头,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我身后那位颀然鹤立的赵公子。
她微微一怔,遂即问道:
「这位是?」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赵公子微微颔首,而我也鼓足勇气,同时出声回答:
「是我的主人。」
「是她的夫君。」
「诶?」我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张太太看着这一幕,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后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难怪瞧着你胖了些呢。」
「有吗?」我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张太太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赵公子微微欠身,施了个礼:
「终究还是多谢您对文绮的悉心照料。这丫头就是心眼太少,倘若日后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还望您多多担待,多多包涵才是。」
「您太客气了。」赵公子微微点头回道。
说完,赵公子转身走出了门去,将这一方庵堂留给了我们,好让我们说些体己话。
张太太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温和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我果然没有说错,你这丫头啊,就是有傻福。如今,也算是有个不错的归宿了。瞧这公子,瞧上去风度翩翩,气宇不凡,想来定是有功名在身的吧。」
说着,她慢慢凑近了些,眼中带着几分探究,轻声问道:
「给你的位置,究竟是良妾还是贵妾呀?」
我连忙轻轻摆了摆手,赶忙说道:
「不是的……」
「难不成,他不肯给你放籍,还只打算让你做个贱妾,或者是无名无分的通房?」
张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说道:
「哼,我去同他理论理论,争上一争。」
我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她,然后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在赵家的种种经历:
「太太,您知道的,我在赵家就是这样,每天陪着钧泽睡觉。而且赵夫人对我可好了,还给了我好多赏赐呢!」
说完,我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只精致的金镯,还有几对漂亮的耳环,一股脑儿地塞到张太太手上:
「太太,这算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是孝敬您的。」
张太太接过这些金银物件,看着它们,不禁哭笑不得,缓缓说道:
「傻孩子,在这方面,他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她微微转头,望了眼门上赵公子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也不掺和了。只是,这些东西,我可不能要。」
「文绮,你是个好孩子,还是把这些东西自己好好收着吧。日后再遇到什么事儿,就当是有了点底气。」
张太太目光温柔地看着我,又思索了片刻,说道:
「嗯……算了,我帮你收着也行。日后若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就是。」
我赶忙晃了晃她的手,满脸关切地说道:
「太太,你别一直住在这儿了呀。你瞧瞧,这儿既冷清又破旧,平日里还不能吃肉。就算你不回京城,也可以去其他地方住呀,总好过待在这儿。」
张太太苦笑一声,眼中满是无奈与沧桑,缓缓说道:
「我已经四十岁了,先是死了丈夫,而后儿子也离我而去,所有的家产都没了。如今的我,已然是个再无用处之人。这世间,纵然是天大地大,却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这般境地,还不如留在这里,伴着这青灯古佛,起码还能图个清净。」
回程的马车上,我心情沉重,沉默不语。
赵公子侧过头来,关切地问:“怎么,见了张太太还是高兴不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觉得,现在的张太太,似乎变得很可怜,和以前判若两人。”
在张家的时候,张太太的脾气可不小,下人们都有点怕她。
她和老爷也总是争吵不断,每次吵完架,家里总是一片狼藉,我们得收拾好久。
老爷骗她说药庄生意不好,她便一毛一发地计较起来。我还听到过管事们在背地里嘀咕,说太太太抠门,弄得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教我念书时,前一秒还笑眯眯的,后一秒就突然变脸,骂我带绢花给谁看,骂我活儿没干好还到处乱跑。
我常常在心里许愿,要是太太能不发脾气,能温柔一点,那该多好啊。
可现在,她变得毫无脾气,我却反而觉得她更加可怜了。
赵公子听后,微微点了点头:“遭遇如此大的变故,确实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前些日子,我也曾打听过这位张太太。她年轻时,可是用自己的嫁妆一手创办了张氏药庄。那时候,她亲自在外奔波,人人都称赞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张氏药庄能有今天的规模,全是她的功劳。”
“张家少爷出生后,张太太还是一心想打理药庄,但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下来,药庄的事务后来都交给了张老爷。”
赵公子有些惋惜地说:“要是药庄一直由张太太管理,张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说到底,还是张家父子太贪心,为富不仁啊。”
我也回忆起过往:“我听以前的姐姐们说,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太太在外抛头露面。少爷五岁那年,从假山上摔下来,断了手臂,老太太和老爷才彻底断了太太插手家里生意的念头。”
“原来如此。”赵公子皱了皱眉,“真是可惜了一位商市奇才。”
我灵光一闪,突然站了起来,结果一头撞到了车顶,“哎哟”了一声。
“小心点啊。”赵公子紧张地伸手把我按住,“没伤到吧?”
“我想到了。”我抓住赵公子的手,眼中闪烁着光芒,“我要把所有的钱都拿去给张太太做生意!”
我满脸兴奋地说:“我让她帮我挣钱。这样,张太太就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价值了。”
“钧泽,我的主意怎么样?”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赵公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主意。我的文绮,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公子后来又去见了一次张太太,还带着我所有的积蓄。
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半个多月后,张太太传信来说,她愿意离开庵堂,尝试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随后,她启程南下去寻觅优良的药材。
公子带着我前去为她送行。
只见张太太身着一件利落的盘领长衫,发髻高高盘起,相较于上次见面,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太太。”我一瞧见她,便欢快地跑到她身旁。
张太太微微弯起嘴角:“张家都没了,哪儿还有什么太太呀?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的小辈。我本姓周,闺名叫慧娴,你要是不嫌弃,往后就叫我周姨吧。”
我连忙点点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周姨!”
“哎!”周姨欢快地应了一声,顺势拉着我到包间里坐下。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公子,他面容平静,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察觉到我的目光,周姨又热情地招呼道:“赵公子也请坐呀。”
公子很自然地在我的身旁坐下,说道:“周姨客气了,叫我钧泽就好。”
周姨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用过餐后,便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紧紧拉着周姨的手,满脸都是依依不舍:“周姨,你这一去得多久呀?”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吧。”周姨缓缓说道。
“这么久啊……我会想你的。”我的眼眶微微泛红。
周姨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也别太想我啦,不然呀,有人可是要吃醋的呢。”
趁着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我该走了。你在府里可要多听赵公子的话。”
“赵公子,文绮就麻烦您多照顾啦。”周姨又郑重地对公子说道。
公子微微抬手施了一礼:“这都是分内之事。”
周姨离开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每日里,我或是绣绣花,或是看看书,偶尔还会陪着赵夫人和庞嬷嬷打打叶子牌。
刚开始的时候,我手气特别差,每天都输,渐渐地,公子给我的小银库都快见底了。
不过后来,庞嬷嬷对着赵夫人耳语了一番。
神奇的是,从那之后,我的手气越来越好,每天都能赢赵夫人不少好东西。
我本来还不敢收,可赵夫人却说愿赌服输,不然就没趣了。
于是,我才将这些东西搬回了自己的屋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知晓,原来公子的父亲前几年已经离世,而公子自己呢,三年前考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当官。
如此一来,照理说我应该叫公子一声“老爷”,叫赵夫人一声“老夫人”。
可是一想到这两个称谓,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白发苍苍拄着龙头杖的老太太。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忙打消了改口的念头。
冬去春来,公子带着我去后山游玩。
路过一座不知名的古寺时,我们进去参拜。
公子把香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佛像前,双手合十。
这时,我听到他轻声默念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我思索片刻,跪在佛像前喃喃自语:“愿公子夫人福寿安康,大吉大利。”
公子听到我的愿望,不禁有些好笑:“文绮,给自己许个愿。”
我又想了想,重新磕了三个响头:“愿我的公子、夫人福寿安康,大吉大利。”
公子微微一怔:“你没有别的愿望了?”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奴婢,主家平平安安,那就是我最大的幸运,更何况,赵家在这世上,就是最好的主家。
我抬起头,却发现公子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
夏日将至,周姨自彩南归来。
近半年未见,她身形消瘦,肤色黝黑,仿若一根坚韧不拔的翠竹。
她从南疆带回了稀有的药材,又与当地订立了长久的供货契约。
周家的人闻讯而至,指责周姨守寡不贞,妄图夺取她的药庄。
周姨却不慌不忙,掏出先前托公子办妥的女户籍本,当众与周家划清界限。
听闻周家回去后,召集族老,将周姨从族谱中永久除名。
我问她,是否心中难过。
周姨摇头,夹了一筷子肉给我,满不在乎地说:“我本就不是周家的人,族谱上从未有我的名字,何来除名之说?”
周姨愈发忙碌起来,夏日过后,她又踏上了前往他乡开拓生意的旅程。
临行前,她悄悄递给我一个精致的木匣,说是她在南疆的珍宝。
她细细叮嘱:“女子成婚、怀孕、生子,皆如行走鬼门关。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你务必收好,以备不测。”
周姨离开未几,西北边疆却突发大事。
萨狨的军队悍然进犯我朝的西北边城,战争的阴云瞬间笼罩。
萨狨人英勇善战,且拥有上万精锐骑兵,若是硬碰硬,我朝即便能胜,也必定元气大伤。
陛下有意派遣使臣前往萨狨后方的车房国结盟,以便东西夹击萨狨。
然而,这一路尽是荒漠戈壁,行进艰难,且必须途经萨狨,危险重重。
朝堂之上,群臣争论不休之际,公子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出使车房。
我躲在门后,偷听到夫人与公子的对话。
夫人说:“儿啊,你不过是一介书生,这般危险之事,你不露面,自会有其他勇士前往。”
公子的声音坚定有力:“娘,我自幼熟读圣贤书,就是为了辅佐国家,造福百姓。如今承蒙陛下信赖,我愿以性命相报。”
夫人叹了口气:“你心中装着圣贤之道,一心为君为国。可曾想过自己的安危?你是赵家的独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公子回答:“娘,父亲从小教导我,人生在世,当以国家利益为重,以百姓福祉为念。他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娘,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公子从夫人房中走出,眼角泛红。
看见我,他神情有些闪躲。
我忍不住问:“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公子避开我的目光:“是的,局势紧迫,陛下只给了我一顿饭的时间与家人告别。使团的马车已在城外等候多时。”
我愣了一下,喃喃道:“哦哦。”
与公子双目相对,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你等我一下,就一下。”
我转身飞奔,穿过曲折的回廊,一头冲进自己的屋子。
在柜子的最里面,我抓起那个东西,又匆匆返回夫人院外。
我抓住庞嬷嬷的手,急切问道:“庞嬷嬷,公子呢?”
庞嬷嬷看着公子长大,此刻脸上也满是不舍:“已经出发了。公子说,分别之景太过感伤,无需相送。”
“可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保重呢!”我喃喃自语。
公子才刚离开,应该还来得及……
我松开庞嬷嬷,转身朝门口跑去,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一定要见到公子。
我从未跑得如此之快,直到门口,看到那熟悉的马车。
这时,马车已经缓缓停下,公子从车上跳下。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将手中的木匣递上,上面压着一个平安扣:“公子,你一定要带上这个。”
“好。”公子接过,应道。
送出心意,我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那我回去了,公子一定要保重自己……诶!”
下一秒,我被拉进了公子的怀里。
在这异常亲密的距离中,公子的头轻轻枕在我的肩上,我听到他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文绮,等我回来娶你。”
公子离开后,夫人和庞嬷嬷便亲自教导我记账管家。
我学得有些笨拙,对白瓷和甜白釉也总是傻傻分不清楚。
好在这位夫人初为人师,新鲜又耐心。
腊月时分,周姨从东边归来,身后竟跟着条“尾巴”。
在酒楼重逢,那男子可怜兮兮地在街边等候。
“别理他。”周姨察觉到我的目光,将我的脑袋转了回来,“从山里捡回来的,之后就一直赖着。厚脸皮,纠缠不休。”
嘴上虽不饶人,周姨的神情却并未流露出多少厌恶。
我好奇地歪头:“姨母,不考虑再寻个人作伴吗?”
“我?”周姨指着自己,语气里几分怅然,“一个寡妇,年近四十,还能寻谁?”
“可先皇七十尚纳新妃呢!这与年岁何干?”我不以为然,“您一人出门多冷清啊!马车里无人交谈。有人相伴,旅途自然有趣。若那人无趣,换个体贴风趣的便是!”
周姨颇为惊讶,抬手轻轻掐了掐我的脸颊:“这古怪念头,谁教你的?向外人乱说可不行!”
我忙避开她的手,揉了揉脸,委屈巴巴,“话本子里皆是这样写的!”
周姨不再责怪我,神色舒缓,“日后再议。礼法不可违,我还守着孝呢!”
到了年关,公子依旧未归,使团了无音讯。
整个赵府没了主心骨,冷冷清清。
除夕夜里,宫里陛下体恤公子在外艰辛,特赐菜肴。
夫人这才来了精神,领着我们叩谢圣恩,面上多了几分欣慰。
可十五未出,前方传来了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使团归来时遭萨狨伏击,公子护着几名骑士快马护送车房国王信物回京,自己却带大队人马绕路雪山,不幸遭遇雪崩,尸骨无存。
我一口气冲过花廊,却在前院被热闹却压抑的争执声震住。
“堂嫂,我们可是钧泽的亲堂叔。他如此年轻便去了,我们做叔叔的,替他办白事不过是天经地义!”
夫人靠在椅背上,气得捂住胸口。庞嬷嬷也气红了眼,恶狠狠地瞪着面前几人。
对面大腹便便的男人扬着眉得意笑:“不瞒堂嫂说,这府邸啊!迟早是我们住的。钧泽已无后,族里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堂兄这一脉断了香火。您放心,我家的孩子,日后自然会供奉钧泽,断不会忘了。”
“赵肆!你们在钧泽他爹故去后,就把我们母子扫地出门。如今的一切都是钧泽日夜苦读拼来的,与你们赵氏宗族毫无瓜葛。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竟就觊觎他的家财,简直无耻!”夫人胸口剧烈起伏,似下一刻就喘不上气。
如何是好?
刹那间,我灵光一闪,拽住了灯绳。
“唔……”一阵干呕声起,引得堂屋众人注目。
“这是?”庞嬷嬷赶忙上前扶住我,目光凌厉: “这是我公子的人。”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变。
我赶紧换上悲伤又坚强的模样,适时说道:“妾来,是要告知夫人个好消息,妾已身怀六甲。”
“当真?”比在场众人更激动的当属夫人,她冲过来,又怕伤着我,手伸出去又缩回。
我回味着张老爷家有身孕的妾那娇弱姿态,手不由自主地搭在小腹上。幸亏今晨那笼小笼包滋味过人,我连吃了四笼,这会儿肚子依旧圆鼓鼓的。冬日衣裳厚,挺一挺腰,倒真有几分怀孕四五个月的模样。
压着嗓子娇声:“自然是真的,原本想公子归来亲自告知大家,可如今……”
几个男人脸上满是惊色,不约而同看向为首的赵肆。
赵肆神色阴沉,手臂一挥:“这女人看着就心机深沉。堂嫂,万不可被她蒙骗。有没有身孕,孕期几何,岂容你信口胡诌!”
他扭头吩咐身后之人:“即刻去请谷神医。”
“谷神医医术高明,为人正派,由不得你糊弄!”
我死死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遏制住内心的慌乱。
一瞬间,我真的恨不得真的有神仙能降世,直接塞一个孩子到我的肚子里,好让我摆脱这即将坠入深渊的恐惧。
心乱如麻之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终于,听到那一声“谷神医来了”,我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浸湿了后背。
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认命般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谷神医。
谷神医看到我,眼中不易察觉地快速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神色未变,不紧不慢地在我手腕上搭上一块手帕,就开始仔仔细细地把起脉来。
“神医,我侄子为国出使,离家都已四月有余。麻烦您好好看看,这女人的胎儿到底有几月了。可千万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了我赵家血脉,辱了我侄子一世清名。”
赵肆一边说着,一边捋了一把胡须,那毒蛇一般阴湿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看穿。
谷神医微微沉吟了片刻,而后缓缓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环视了一圈屋子。
我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他到底会不会帮我呢?我心里满是不安与期待。
此时的谷神医,一身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与那日在酒楼外等待周姨时那副可怜兮兮的身影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
他这一开口,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
“她确有身孕,已然五月。只是如今她心绪不宁,悲痛过度,需要好好静养,不然恐有滑胎的风险。”
呼——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眼前赵肆等人脸上顿时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我赶忙向谷神医投去一个隐晦的感激目光。
“听到了吧!我们少爷有后了,后面的事不劳烦您各位操心了!”
庞嬷嬷立刻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伸开双臂挡在了我面前,死死地隔开了对面那恶狠狠的目光。
“呵,有孕又如何?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是儿子还是个便宜货,都还未可知呢!”
赵肆狠狠地啐了一口,带着人趾高气昂地离去,还丢下一句:“堂嫂,我们来日方长啊!”
人一走,夫人就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眼中满是希冀:“文绮,这是真的吗?钧泽走前跟我说你们其实没有圆房,她是不是在骗我?”
望着夫人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骗她。
我缓缓起身,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她面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夫人,对不起……”
希望的泡沫瞬间破灭,夫人像失了魂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口中不停地喃喃着:“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庞嬷嬷赶忙上前把我扶了起来,然后转头冲夫人说道:“文绮这也是为了赶走那群强盗,她的心是好的……”
听到“强盗”这两个字,夫人眼中的愤怒之火瞬间复燃,烧得更旺:“是!那群人,说是钧泽的骨肉至亲,却恨不得趴在他身上把血吸干。”
夫人情绪激动,双手紧紧握拳:“我什么都不会给他们的!”
夫人似乎打定了主意,抬头看向我,目光坚定:“文绮,辛苦你再演五个月的戏,到瓜熟蒂落之日,就算想办法找来一个男婴,也不能让钧泽的东西落到那群人手里。”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面目狰狞,怕吓到我,夫人连忙努力调整神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和:“文绮,好孩子。等一切过去,若是你愿意留下来,你就是小公子的亲娘,钧泽的未亡人。若你想要离开,等到那个孩子满了一岁,赵府会给你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神情同样坚定:“公子夫人,还有庞嬷嬷,都对文绮很好。赵府就是我的家,我愿意永远留在这里,替公子孝顺夫人。”
夫人瞬间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日后,我们便如亲母女一般。”
等到一切计划都妥当了,夫人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外间,冲还未离开的谷神医作揖行礼。
“多谢先生方才相助,大恩大德,我赵府必将铭记于心,好好报答。不知先生此次诊金几何?”
谷神医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不需要诊金。”
说着,他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我像触电一般瞬间打了个激灵。就听谷神医道:“要让周姨以身相报也不可以!”
见我这般过激的反应,谷神医忍不住笑了:“你这丫头,老夫看上去像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
“当日我上山采药,不小心跌进了捕兽陷阱里,是慧娴救了我。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要以身相许,可惜啊,慧娴她看不上我。”
谷神医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摸了把胡子,神情里透露出一丝骄傲:“不过没关系,我会用行动证明我的决心的。”
“丫头,我瞧得真,慧娴视你如亲女,那你自然也相当于老夫的义女,帮自家孩子自然不需要讲什么道理。”说完这番话,谷神医潇洒地挥袖离去,只留下了一个超然物外的背影。
我神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慨,夫人和庞嬷嬷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庞嬷嬷终于忍不住开口,笑着说道:“这个谷神医,还挺痴情的哈!”
哪怕再难过的事儿发生,只要天还没塌下来,这日子啊,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我是个有滑胎风险的“孕妇”,所以被接到了夫人院里,由夫人和庞嬷嬷亲自照料。
我心里清楚,这是夫人在担心府里混进了被赵肆收买的人,只有她这院子,才更安全些。
府里其他方面的安排也很周到。厨房里日夜不停地炖煮着补身子的药膳,各种新奇有趣、能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也都被送进了我的屋子。
只是,府里并没有挂白。或许是因为,我们都还在满心期待着那一丝可能出现奇迹的希望。
时间悄然流逝,又一个月过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满六个月了。
这天,庞嬷嬷拿着为我试软枕缝制的假肚子过来。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重重地叩响了府门。
“夫人!小夫人!庞嬷嬷!”下人的声音里满是急切,“公子他,回来了!”
这通报声,如同一阵春雷,瞬间传遍了整个府邸。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心急火燎地向外跑去。
等我跑到门口,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夫人的泪水已经落在他的肩头,她正轻声地抹着泪。
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进了赵钧泽温暖的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我哽咽着说道。
连日的担惊受怕、难过思念,此刻都化作了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憔悴消瘦了许多的他。
赵钧泽用拇指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声音带着些感慨:“我回来了,文绮。多亏了你给我的药,才让我有机会回来履行自己的承诺。我被压在雪层里时,就是靠着这颗药丸护住了心脉,才让我坚持到了最后,被路过打猎的人给救了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欢喜的眼神在落到我腰身时,却猛地愣住了,脸上满是疑惑:“这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懊悔不已,赶紧低头一看,坏了,假肚子忘取下来了。
慌乱之下,我急忙收拾好情绪,拉着赵钧泽的手,回屋后,他便拉着我的手,将这一路的惊险,一五一十地向夫人讲述起来。
“……在他们的村子里,我总算是把身子养好了些,也能自由活动之后,就怕你们太过担心,一刻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启程归朝。好在,半路上碰到了陛下派来搜救的人手,这才顺顺利利地回家了。”
夫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儿啊!这一路,你太苦了。”
赵钧泽轻轻笑了笑,那苍白的脸因为这个笑容,竟瞬间生动了起来:“好在,我没辜负使命。如今车房派兵与我军一同夹击萨狨,我朝胜局已定。此次萨狨元气大伤,估计未来三十年都没办法再生事了。”
顿了顿,他目光温柔地看向我,郑重地说道:“国事已了,我如今想要成家了。娘,我要娶文绮为妻。”
赵钧泽此次出使,立下了大功。
陛下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封赏了他一个县公的爵位。
我在张府长大,那一场高烧之后,就变得有些迟钝。
“我真”
而当“赵钧泽要迎娶恒春药庄周老板的养女为妻”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无数一直观望的官宦人家,此时都纷纷扼腕叹息。
“哎呀,怎么这次就错过了!”
“是啊,下手还是太晚了。”
但大家也只能暗自不甘,毕竟恒春药庄如今正处于火红发展的阶段,而且这桩婚事,还是陛下赐婚,身份那是相当金贵。
成亲这天,我静静地坐在房里,盖着喜庆的盖头。上首是夫人和周姨,两位长辈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含笑祝福着我们。
赵钧泽回来之后,赵肆那群宗族中人曾经巴巴地上门送礼。
赵钧泽向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对他们送的礼置之不理。
今天,他们竟厚着脸皮前来,说是作为长辈来喝喜酒。
钧泽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根本就懒得搭理。直接让人把他们扔出去,还在门口放言,与他们赵肆那帮人并无亲缘,只有一世冤仇。
这番话,让不少原本想与钧泽结交的人家,都吓得连忙躲着他们走了。
更有趣的是,周姨正忙活着招呼宾客,谷神医居然端着个酒杯,笑嘻嘻地和人敬酒,逢人便大言不惭地说:“我就是娘家人!今天我家闺女大喜,我高兴啊!”
周姨听到这话,简直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拽了下去。
谷神医还在那儿嘟囔着:“今天闺女成亲,我自己高兴,多喝几杯嘛!”
周姨气得狠狠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啐声道:“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格外热闹。
我轻轻微微掀起盖头一角,含笑望向窗外。
如今春寒已过,那充满生机的绿意正重回大地的怀抱。
院里的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簇簇,相互簇拥着,像是在为我们的团聚和幸福而欢快地舞蹈。
来源:小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