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姚雪垠先生那句"我爱史诗彩色多,缤纷世相入网罗"的诗句,道尽了他对历史文学的赤诚之心。这位文学巨匠将后半生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李自成》这部鸿篇巨制上,整整四十二个春秋寒暑,他像一位执着的匠人,在历史的矿脉中不断开掘,最终打磨出这部五卷本、三百余万言的文学瑰宝。
姚雪垠先生那句"我爱史诗彩色多,缤纷世相入网罗"的诗句,道尽了他对历史文学的赤诚之心。这位文学巨匠将后半生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李自成》这部鸿篇巨制上,整整四十二个春秋寒暑,他像一位执着的匠人,在历史的矿脉中不断开掘,最终打磨出这部五卷本、三百余万言的文学瑰宝。这不仅是姚老个人的文学壮举,更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翻开这部作品,扑面而来的是明清之际中国社会的全景画卷,从宫廷庙堂到市井民间,从金戈铁马到儿女情长,每一处细节都闪耀着历史的光泽。姚老笔下的人物个个鲜活生动,李自成的豪迈、崇祯的挣扎、各路英雄的悲欢,都在纸上跃然而出。那些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那些细腻入微的生活场景,都被他描绘得如在目前。
更难得的是,姚老在艺术形式上大胆创新,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智慧与现代文学的表现手法熔于一炉,语言风格既古朴典雅又生动传神。这部作品不仅填补了中国文学史上长篇历史小说的空白,更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文学传统。
吴晗先生在探讨历史剧创作时曾直言不讳地指出,真正的历史剧必须扎根于历史依据,倘若人物和事件纯属虚构,那便只能算作"历史故事",而非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剧。然而,他同时也强调,在不违背时代真实性的前提下,作家完全可以享有虚构的自由——可以创造情节、渲染氛围、夸张冲突、突出主题,甚至对历史素材进行艺术化的集中处理,最终使作品达到艺术上的完整与升华。
这一观点不仅适用于历史剧,同样也适用于历史小说的创作。茅盾先生对此亦有精辟见解,他认为历史小说既要有扎实的历史依据,又必须包含合理的虚构,而这种虚构必须符合时代的可能性,不能天马行空、脱离历史语境。他特别强调,历史小说中的人物应当是"艺术人物",而非简单复刻的"历史人物"。
姚雪垠先生在创作《李自成》时,正是秉持着这样的创作原则。他不仅对历史材料进行了严谨的考据,更在长期的写作实践中提炼出一套独到的创作方法论,即"深入历史"与"跳出历史"的双重境界。
所谓"深入历史",是指他以辩证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为指导,广泛搜集、细致研究明清之际的各类史料,力求准确把握历史的脉络与本质,使作品能够真实反映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风貌。他翻阅大量典籍,从正史、野史、地方志、文人笔记中挖掘细节,甚至对明末农民战争的军事部署、社会风俗、民间语言都进行了深入考察,确保小说在历史背景上经得起推敲。
然而,姚雪垠深知,历史小说终究是文学创作,而非历史教科书。因此,他主张在"跳出历史"的过程中,必须摆脱史料的束缚,充分发挥艺术想象力。他笔下的李自成并非史书中的简单形象,而是一个血肉丰满、性格复杂的艺术典型——既有农民领袖的豪迈与坚韧,又有人性深处的矛盾与局限。
小说中的许多情节,如李自成与高夫人的情感纠葛、起义军内部的权力斗争、明廷内部的倾轧算计,都并非完全照搬史实,而是经过艺术加工后的产物。姚雪垠通过虚构对话、心理描写、场景渲染等文学手法,使历史人物摆脱了史册的僵硬面孔,成为跃然纸上的鲜活形象。
这种"深入"与"跳出"的辩证统一,使得《李自成》既具备厚重的历史感,又充满艺术的感染力。姚雪垠并未被史料捆住手脚,而是在尊重历史大框架的前提下,大胆运用文学虚构,使小说情节更加紧凑、人物更加立体、主题更加深刻。例如,小说中对崇祯皇帝的形象塑造,既依据史实表现其勤政却刚愎的性格,又通过虚构的宫廷场景和心理独白,揭示其作为亡国之君的悲剧性。这种处理方式,既没有违背历史真实性,又赋予了人物更丰富的艺术内涵。
翻开《李自成》,扑面而来的不仅是金戈铁马的战争风云,更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烟火气息。姚雪垠先生以惊人的笔力,在农民起义军与明王朝生死较量的宏大叙事中,巧妙地织入了一幅幅细腻生动的风俗画卷。这些看似闲笔的描写,恰恰构成了小说最鲜活的血肉,让三百多年前的历史真正"活"了过来。
北京城的灯市在小说中格外耀眼。正月十五的夜晚,各色花灯将京城照得如同白昼,达官显贵们乘着华美的轿子招摇过市,而街角乞儿们却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灯市不仅是节庆的欢腾,更是阶级对立的缩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同样令人难忘的还有开封府的灯节,这座被围困的孤城在节日的灯火中显出一种悲壮的繁华,百姓们强颜欢笑,而守城将士的眼中却闪烁着绝望与决绝。这些场景不是简单的背景点缀,而是历史真实的切片,透过它们,我们看到了大厦将倾时社会的真实样貌。
相国寺的风光描写更是精妙。香火缭绕中,达官贵人来此祈福,商贾小贩沿街叫卖,江湖术士摆摊算命,三教九流在这里汇聚。姚老笔下的相国寺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明末社会的众生相。而周皇后寿辰的铺张场面,则把宫廷的奢靡与民间的疾苦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一边是珍馐美馔、歌舞升平,一边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红娘子与李岩的婚礼堪称小说中最富诗意的篇章。这场在战火中举行的婚礼,既有民间婚俗的热闹喜庆,又透着乱世儿女的悲壮情怀。姚老对婚礼细节的刻画入木三分:新娘的嫁衣是连夜赶制的粗布红衣,喜宴上的酒是乡亲们凑的浊酒,但这对新人的眼中却闪烁着最真挚的光芒。这样的描写不仅丰富了人物形象,更让读者感受到在那个天崩地裂的年代,普通人依然执着地守护着人性的温暖。
小说中对各地风物的描写同样令人叹服。从北京紫禁城的金碧辉煌到商洛山中的茅屋草舍,从开封城墙的巍峨到襄阳古城的沧桑,每一处景致都各具特色。姚老像一位严谨的考古学家,对明代的典章制度、服饰礼仪、建筑风格都做了精准还原。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描写都不是孤立的陈列,而是与人物的命运紧密相连——崇祯在乾清宫批阅奏章时的焦灼,李自成在商洛山中练兵时的坚毅,这些性格特征正是在特定的环境中才显得格外真实可信。
与那些公式化的"高大全"作品相比,《李自成》的历史背景绝不是纸糊的布景板。姚老用无数真实的细节构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历史时空:你可以闻到战场上的血腥味,听到市井中的叫卖声,触摸到宫墙上的砖石纹路。正是这样完整而立体的典型环境,才让李自成的豪迈、崇祯的挣扎、红娘子的刚烈等数百个形象都显得那么真实可信。这些人物不是被强行"突出"的符号,而是在特定历史土壤中自然生长出来的鲜活生命。
姚雪垠写《李自成》,就像一位老棋手在下一盘大棋。他先得把整个棋盘都装进脑子里,每一枚棋子该落在哪里,什么时候落子,都得算计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光是准备工作就花了他十几年功夫。那些年,他整日泡在故纸堆里,把明末清初那几十年的史料翻了个底朝天。从朝廷奏折到民间野史,从战场地形到市井俚语,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这么折腾不是为了显摆学问,而是要摸透那个时代的脉搏——李自成为什么能成事,又为什么最终败亡,明朝怎么就从根上烂透了,这些大问题,都得从那些细枝末节里找答案。
动笔之前,姚老心里已经有了整部小说的模样。他像盖房子似的,先打好地基,再立起梁柱,最后才往里头填砖瓦。开篇不从李自成写起,反而先写崇祯皇帝在紫禁城里发愁,这一招就显出他的老辣。你想啊,要是开头就写农民军怎么造反,那格局就小了。
从朝廷写起,一下子就把天下大势摊开了——这边是焦头烂额的皇帝,那边是虎视眈眈的清兵,中间还夹着遍地烽烟的农民军,三股势力这么一摆,历史的棋盘就活了。更妙的是,这个开头和结尾暗暗呼应着,等写到李自成兵败身亡,清朝入主中原,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第一笔就埋下了伏笔。
人物出场也讲究得很。姚老深谙"好戏在后头"的道理,重要角色都是慢慢亮相的。李自成带着几个老兄弟先登场,让读者熟悉了这支农民军的底色;等故事铺开了,张献忠、牛金星这些狠角色才陆续冒头;到了第二卷,神机妙算的宋献策、一身书卷气的李信加入进来,给故事添了新的变数;等到第三卷,狡猾的罗汝才和关外的清廷君臣正式登场,这盘棋就越下越复杂了。
这么安排,既不会让读者眼花缭乱,又能给每个人物足够的笔墨。你看李信投奔李自成那段,姚老足足用了好几章来写,把这个书生从犹豫到决断的心路历程写得丝丝入扣。要是人物一窝蜂全挤上来,哪能写得这么细致?
写大场面最见功力。姚老笔下的战争戏,从来不是简单地把史书上的记载搬过来就完事。他得先弄清楚这场仗是在什么地方打的——是开阔平原还是崎岖山地,是寒冬腊月还是酷暑三伏;再琢磨清楚双方是怎么排兵布阵的——骑兵怎么冲锋,火器怎么配合,后勤怎么保障;最后还得想明白这场仗在全局中起什么作用——是转折点还是小插曲,对人物命运有什么影响。
开封围城那场戏,他写得就像亲眼所见似的:守城的官军饿得皮包骨头还在硬撑,攻城的农民军死了一批又上一批,城里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城外义军大营里的争吵,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把那个乱世的残酷写得入木三分。
最难得的是,姚老连写小人物也一丝不苟。一个跑龙套的衙役出场,他会顺手交代这人说话带着保定口音,腰里别着根旧烟袋;写农家院落,他能把屋檐下挂的辣椒串、墙角堆的农具都描摹出来。这些细节看似闲笔,其实都是在给那个时代画像。就像他写北京城里的茶馆,三教九流聚在那儿说闲话,有人抱怨粮价飞涨,有人嘀咕官军吃空饷,还有人神秘兮兮地传李自成的消息——就这么个场景,把崇祯年间的民情民意都装进去了。
姚雪垠这种写法,是把历史和文学揉成了一团面。他既要对得起历史——哪个事件发生在哪年,哪个战役是谁指挥的,这些硬货半点不能错;又要对得起文学——人物得活起来,故事得吸引人,读着得有滋味。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得在故纸堆里当学者,又得在书桌前当说书人。
有时候为了写一章内容,他得查几十万字的资料;有时候为了一个人物说的一句话,他能琢磨好几天。这么较真,就是为了让读者翻开书,就能看见三百年前的真实世界——闻得到战场的血腥味,听得到市集的嘈杂声,感受得到那些历史人物的喜怒哀乐。
姚雪垠写《李自成》,最拿手的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他懂得写大场面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得找准一个支点,把劲儿使在刀刃上。就像画山水画,不必把每棵树都画出来,只要在关键处点染几笔,整座山的精气神就出来了。这种写法,让这部卷帙浩繁的历史小说既不失宏大格局,又处处透着鲜活的生活气息。
第二次开封战役那场戏就特别见功夫。义军在城下挖了三十六个地洞准备炸城墙,要是换个没经验的作者,要么把三十六个洞挨个写一遍,啰嗦得让人打瞌睡;要么一笔带过,写得像战报似的干巴巴。姚老可聪明,他单挑王成章那个洞细细描摹——怎么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掘进,怎么冒着塌方的危险运送火药,怎么和官兵在狭窄的洞穴里厮杀。读者跟着这个洞里的士兵摸爬滚打,汗水和着泥土往下淌,火药味呛得人直咳嗽,突然就明白了其他三十五个洞里的将士们都在经历着什么。这种写法,就像拿个显微镜对准一个细胞,却能让人看清整个肌体的运作。
写第三次开封围城,姚老又换了招数。这回他不写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反而把镜头对准城里一户普通读书人家。秀才张存仁和他老婆孩子,还有左邻右舍几个小人物,成了这场惨烈围城战的最佳见证人。起初他们还指望着官军解围,后来粮价飞涨到卖儿鬻女的地步,再后来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读者眼看着这个体面人家一步步坠入深渊,就像看见开封城里千千万万百姓的缩影。
最揪心的是张存仁那个饿得皮包骨的小儿子,临死前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子舍不得吃——这么个细节,比写十页饿殍遍野的场面都让人心颤。有人可能要问:花这么多笔墨写个与起义军无关的家庭悲剧,是不是跑题了?其实这正是姚老的高明处,他要写的何止是李自成的成败,更是整个封建末世里所有人的命运。英雄豪杰的壮举固然荡气回肠,但升斗小民的苦难同样惊心动魄。
写张献忠这个混世魔王,姚老更是把"以点带面"的功夫玩出了花样。这位与李自成齐名的起义领袖,生平事迹多得能写十本书,可姚老偏偏不按时间顺序平铺直叙。他就挑了几个关键片段:三次与李自成会面时的机锋暗斗,玛瑙山吃败仗后的狼狈相,攻破襄阳时的得意忘形,还有端阳节重新举旗的豪气干云。
这几个片段像几颗珍珠,用张献忠的性格做线串起来,一个活脱脱的草莽英雄就立在眼前了——你看他打败仗时还能插科打诨逗乐部下,打了胜仗就鼻孔朝天谁都瞧不上,跟李自成见面时嘴上称兄道弟心里各自盘算。至于他受招安、联合作战这些事,姚老根本不用正面描写,读者从这些片段里自然能拼凑出完整形象。这就好比看云里的龙,虽然只见首不见尾,但谁都知道那是条完整的龙在腾云驾雾。
读《李自成》的时候,常常会有种奇妙的感觉:明明作者只写了历史的一个角落,读者眼前却浮现出整个时代的全景;明明只刻画了几个人物的片段,却能想见他们完整的一生。这种艺术魅力,正来自姚雪垠对"点"与"面"的精妙把握。他像一位老练的说书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把惊堂木重重拍下,在什么时候又该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让听众自己品出滋味来。所以这部书写战争却不觉得枯燥,写历史却不觉得呆板,总能在宏大叙事和细腻描写之间找到最动人的平衡点。
姚雪垠写《李自成》,最让人拍案叫绝的就是他总能把那些看似巧合的偶然事件,写得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就像老北京天桥变戏法的艺人,手里的红绸子明明看着往左飘,突然就转到了右边,观众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变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鸽子——你明知道是戏法,可就是猜不透其中的门道。
商洛山保卫战里那场石门谷叛乱,读着读着就让人捏一把汗。好端端的农民军大营,突然就闹起了内讧,刚收编的杆子们在坐山虎煽动下要造反。这事来得突然,可细想又一点都不突兀。这些杆子本就是绿林出身,跟正规农民军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们的头领黑虎星又不在跟前;加上官军围得铁桶似的,人心惶惶的时候,有个把刺头跳出来闹事再正常不过。
最绝的是李自成单刀赴会那场戏——谁都想不到他会带着几个亲兵就闯进叛军营寨,更想不到他能三言两语就镇住场面,手起刀落斩了坐山虎。这情节够传奇吧?可姚老早在前头就埋好了伏笔:李自成平日待杆子们不薄,尚炯大夫在里头周旋,李友带着亲兵在关帝庙策应,还有个明事理的顾阿婆在杆子里头说话。这么多线头早就埋好了,就等着关键时刻一扯,整个局面就顺理成章地翻转过来。
红娘子破杞县那段更是神来之笔。姚老偏不写红娘子怎么调兵遣将,怎么攻城略地,反而把镜头对准大牢里的李信。这个举人老爷正盘算着怎么逃出去,听见外头喊杀声还当是做梦——在他眼里,杞县城墙又高又厚,官兵把守森严,哪是说破就能破的?可转眼间红娘子就带着人马杀到跟前了,快得连读者都跟着李信一起发懵。等回过神来细想:杞县县令贪得无厌,百姓早就恨得牙痒痒;红娘子在江湖上名声在外,振臂一呼自然有人响应;再加上守城的官兵平日作威作福,真打起来哪肯卖命?这么一琢磨,破城这事简直水到渠成。
姚雪垠最拿手的就是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写法。他笔下的历史从来不是按部就班地往前滚,而是充满了变数和意外,可这些意外又都扎根在现实的土壤里。就像他写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关系,一会儿称兄道弟,一会儿剑拔弩张,变来变去却始终不离一个"利"字——两个枭雄在乱世中既要联手抗敌,又要提防对方下黑手,这种微妙的关系,被姚老写得活灵活现。
这些情节之所以让人信服,关键在于姚老把前因后果都铺垫得严丝合缝。他写一个突发事件,往往在前头就埋下三五处伏笔:可能是某个人物随口说的一句话,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细节描写,甚至可能是天气变化这样的小事。等事件爆发时,读者回头一想,才发现早有蛛丝马迹可循。这种写法,就像老农种地,得先把土松好了,肥施足了,种子撒下去才能长得旺。
姚雪垠写《李自成》,就像老北京胡同里的说书先生,手里那把折扇开合之间,故事便有了轻重缓急。他深谙"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道理,该泼墨时毫不吝啬,该惜墨时又恰到好处,把个明末乱世写得活灵活现,让人读着读着就仿佛置身其中。
牛金星出场那段就透着股机灵劲儿。尚炯在谷城遇见同乡香客,闲谈间提起这位举人老爷吃了官司,寥寥数语就把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形象勾勒出来。等到后来"尚神仙北京会启东"时,读者非但不觉得突兀,反而有种"原来是他"的亲切感。这种写法,活像老戏台上先来段紧锣密鼓,角儿还没亮相,台下观众已经伸长脖子等着了。
写打仗更是讲究章法。洛阳城破、福王伏诛那场戏,姚老写得那叫一个细致:从攻城前的排兵布阵,到破城时的血肉横飞,再到李自成审问福王时的剑拔弩张,每个环节都描摹得纤毫毕现。可到了永宁城破、万安王授首时,他却只用了三言两语带过。这一详一略之间,既避免了重复累赘,又让重点战役显得格外突出,就像山水画里的留白,看似空着,实则韵味更浓。
最见功力的要数三次开封战役的写法。头一回是从高夫人和闯王的闲谈中带出来的,仿佛不经意间提起的往事;第二回可是实打实地铺陈开来,把个围城战写得惊心动魄;到了第三回,姚老又换了副笔墨,透过开封城里一户普通人家的遭遇,把战争的残酷写得入木三分。这种写法,就像吃北京烤鸭,第一回让你闻闻香味,第二回让你大快朵颐,第三回则让你细品余韵,层层递进,回味无穷。
说到底,姚雪垠这种虚实相生的叙事手法,是对中国传统美学"计白当黑"的完美诠释。他懂得在密不透风处留个气眼,在平淡无奇处藏个机锋,让整部作品既有史诗的厚重,又有话本的灵动。就像老北京四合院里的影壁,既不能一览无余,又不能完全遮挡,要的就是那种欲遮还露、欲说还休的韵味。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