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一样,海豚也分“i豚”和“e豚”吗?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20 14:00 2

摘要:失去孩子的海豚妈妈,会驮着海豚宝宝继续游弋。2023年,林文治见到一头海豚背上挂着一坨肉,已经看不出小海豚的形态,从腐烂程度判断,这位母亲的悼念行为至少持续了一个月。

广东省汕头市南澳岛的中华白海豚。视觉中国/图

灰色的小海豚软趴趴地躺在母亲背上,身体对折。林文治根据经验判断,这样的柔软度意味着小海豚出生后没喝过一口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文治是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下称“深海所”)副研究员,2025年4月14日,他在湛江雷州半岛东岸出海时记录下了这一幕。

失去孩子的海豚妈妈,会驮着海豚宝宝继续游弋。2023年,林文治见到一头海豚背上挂着一坨肉,已经看不出小海豚的形态,从腐烂程度判断,这位母亲的悼念行为至少持续了一个月。

海豚妈妈驮着的小海豚已经高度腐烂,只剩一些消化道组织。受访者供图

这些令人泪目的观察属于中华白海豚的种群生态学和行为学,2010年以来,在海南西南沿岸、雷州湾、广西三娘湾和珠江口,林文治追踪研究这些白海豚。它们和人一样,有朋友、有感情、爱家乡。2025年初,林文治和团队将研究结果刊发于学术期刊《Animal Behaviour》(动物行为)。

根据社会网络结构,湛江近五百头中华白海豚被划分为四个主要社群,以调查团队成员的姓氏“林、陈、刘、李”命名。湛江的海豚社会里,海豚一生平均有70个朋友,一交往就是一辈子;生活在雷州湾北边的“陈村”海豚更容易被鲨鱼攻击,但从没想过搬家;有的海豚偶有串门,有的互不往来。

中华白海豚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国已经设立了珠江口中华白海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7个保护区,其中6个位于广东,1个位于福建。

福建沿海的渔民视其为妈祖坐骑,称为“妈祖鱼”,农历三月二十三日是妈祖生日,也是中华白海豚保护宣传日。社交媒体上,年轻人转发这种皮肤呈粉色的海豚出水照“接好运”。然而,它们的国内已知种群几乎均处于衰退状态,是难得一见的“海上大熊猫”。

2025年4月20日是第八个中华白海豚保护宣传日,围绕海豚社会的“豚际关系”“豚口流动”和人类对海豚社会的影响,南方周末记者专访了林文治。

e豚emo了,也会变i豚

南方周末:每头海豚的背鳍都独一无二,可以通过斑点和缺刻进行“豚脸识别”,性格也有明显的差异吗?

林文治:就像现在网上流行用“i人”和“e人”区分内向和外向性格一样,我估计也有“i豚”和“e豚”之分,只是目前缺乏科学的数据证实。有些海豚会主动游到科考船边观察我们;有些就算等上一小时,也会保持距离。

和人一样,同一头海豚也会有心情起伏。平时很亲人的海豚,有时我们追了半小时都拍不到一张照片,e豚emo了,也会变i豚。

2025年4月14日,科考队伍在湛江湾遇见李氏社群。其中两头个体主动游到船边观察科研人员。 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海豚母子关系紧密,有舐犊情深的温情,但也有少数海豚出现弑婴行为,怎么理解这种反差?

林文治:海豚社会里,舐犊和弑婴行为都有明显的性别指向。对夭折海豚进行哀悼的多为母亲,弑婴的则多为雄性海豚。

白海豚和人一样是胎生动物,母海豚每隔2-3年才能生育一次,怀胎11个月才产一子。母海豚通常投入大量时间照顾幼豚,并且在哺乳期间不接受雄性求偶。因此,有些雄性海豚杀掉幼豚,让母海豚脱离育儿状态以交配。我们见过一头刚失去孩子的海豚母亲,浑身都是渗着血的咬痕,可能是保护自己幼儿时被雄性海豚咬伤的。

为了提升自己的繁殖成功率,一些雄性海豚会形成紧密的联盟,像守护个人财产一样围着一头雌性海豚。而携带幼崽的雌性海豚也会形成临时的育幼联盟,共同分担育幼压力。母亲悼念死亡幼豚时,其他个体有时还会接替背负。

相比之下,雌性联盟的规模远超雄性,从而降低它们被侵犯的威胁。在江门,我们曾见过十几头海豚妈妈带着十几头海豚宝宝结伴行动。当妈妈们捕食的时候,小海豚们就聚集在一起玩耍,甚至会有一头成年海豚留在它们身边担任临时“监护人”。

两头海豚有过接触,关系会持续一生

南方周末:你们的研究指出“每头海豚平均与 72.3个个体相关,存在长期偏好和/或回避的同伴”,海豚的社交模式是怎样的?除了性别,“豚际关系”还有哪些影响因素?

林文治:过去人们以为白海豚之间的关系是松散的,张三和李四认识一段时间,友情就会变淡,会去找新的朋友玩。但我们发现湛江白海豚的社会关系其实很紧密,只要两个个体有过接触,关系会持续一生。

海豚的交际圈大小,主要受社群规模和位置的影响。“林村”有两百多头海豚,“李村”只有四十多头,“李村”海豚一生能结识的朋友就比“林村”要少得多,也更容易形成稳固的社会关系。

湛江雷州半岛东岸的岸线复杂,林、陈、刘氏社群都分布在雷州湾,只有李氏社群常驻北边的湛江湾。可想而知,林、陈、刘三个“村落”很容易互相串门,而“李村”海豚要去“林村”和“刘村”拜访,必须先绕过“陈村”,可能刚到“陈村”家门口就被赶回去了。近十年来,分占南北两端的林李之间从未有过接触。

处在整个种群核心位置的“陈村”,和其他社群范围均有重叠,也有更多的向外社交机会。当然,不同村的成员关系还是不如同一个村的紧密,这也和人类村落类似。

中华白海豚湛江种群的社会结构分布,游离单元被命名为Mino(Minority,少数派)。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海豚可以利用声信号与数百米甚至数千米范围内的其他海豚进行交流,这些距离远超研究人员在船上的视线范围,你们怎么判断“林李”村互不往来?

林文治:理论上,海豚的声信号可以在水下传到几公里之外,但听见呼唤不代表要去找它玩,就像你面对不喜欢的人,听到了也可以假装没听到。

如果这十几年里,两头海豚从来没有奔赴到对方身边,那可能就是不喜欢对方。我们是通过海豚之间实际接触、相处的频率来衡量它们社会关系的强度。

海豚不会逃走,而是在原地默默承受

南方周末:海豚是怎么交朋友的?林、陈、刘、李四个社群是怎么形成的?

林文治:针对西澳大利亚鲨鱼湾瓶鼻海豚的研究认为,捕食技巧相近的个体会形成区域联盟。比如喜欢去海草床捕食的、喜欢去沙地捕食的海豚会分化成不同的群体,它们分布范围基本一致,但觅食场所的偏好性存在很大差异。而我们的研究有不一样的发现。

“林村”和“陈村”分别位于浅水区和相对较深的水域,如果出于捕食偏好,它们理应也出现在其他水域的浅滩和深水区,但结果并非如此。“陈村”并不是喜欢深水,而是那里的浅滩被用于养殖,捕食场所被侵占,只好被迫生活在深水区。

但这四个社群究竟是如何形成的,真实的原因我们现在也不知道。

遗憾的是,当国内学界从本世纪初开始关注和研究白海豚时,它们大都已经处于衰退状态。就像厦门近50头白海豚虽然裂变成两个相对独立的社群,但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栖息地被人为改造破碎化。我们已经很难完全还原中华白海豚自然状态下的社群结构。

南方周末:既然为时已晚,那研究中华白海豚社会关系的意义是什么?

林文治:在动物社会学领域,鲸豚是非常理想的研究对象,作为高智商的哺乳类动物,鲸豚有明显的社会特征和多样的社会形式。但一般认为鲸类的社会结构主要由个体的偏好驱动,很少研究去讨论栖息地环境对鲸类社会结构的影响。

我们都知道很多陆生动物领地意识很强。比如老虎为了守护食物、繁殖资源和生存空间,它们会用气味标记领地、警示同类。

但过去大部分研究不认为鲸豚有领地意识,因为水体环境是流动的,生物资源受潮流影响变化较大,动物也没有办法标记领地。这导致一些海洋工程在评估施工对海洋动物影响时,倾向于认为海豚会主动寻找新的生存环境。

但我早年在珠江口调研观察发现,白海豚的流动性不如预期强,当地环境变差了,它们也不会逃走,只会在原地默默承受。

我们在湛江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了中华白海豚对栖息地的高度忠诚,林、陈、刘、李四个社群的核心区域互不重叠,就像客家人的围屋村落,大家出门会见到,但都回自己家吃饭。这推翻了既有认知,对海豚管理和保护意义重大。

南方周末:中华白海豚湛江种群的社会关系研究发现,可以推广到国内其他种群吗?

林文治:在珠江口和湛江能观察到的社群关系,在其他种群很难见到。因为这两个地方栖息地更大、种群数量更大、海洋景观也更复杂。

湛江种群算是国内状态最佳、衰退速度最慢的。社群规模最大的“林村”有超过200头海豚,超过大部分地区种群的数量。我们认为湛江模式会更接近自然状态下中华白海豚的社会结构。

南方周末:有白海豚被观察到脊椎畸形,很可能是“近交衰退”。对此有人建议建立生态廊道,增加种群交流,降低近亲繁殖风险。海豚“安土重迁”,是否意味着,生态廊道也无法改变种群隔离?

林文治:在白海豚种群之间建立生态廊道,既不现实,也缺乏实际意义。在海豚分布密集的珠江口,我们观察到,十多年来,东西两岸的海豚从未发生过个体交换。即使在自然状态下,现存白海豚种群之间交流也不会很高。

早期,很可能一些游离的小种群承担了种群间的遗传交流。而这些小种群对环境变化更为敏感。它们可能大部分在我们开始关注之前就已经灭绝了。比如现在汕尾、东山等地仅存数头海豚,都可能是孑遗。

近亲繁殖带来的危害,目前只在汕头种群观察到。但我认为这不是影响白海豚种群延续的核心制约因素。无论汕头、厦门还是三娘湾,白海豚种群的脆弱性关键在于栖息地的丧失。建立生态廊道,不如关注如何保护好它们现有的栖息地。

呼吁生态赏豚

南方周末:湛江雷州湾种群被视为白海豚留存的希望,它们能给其他地区种群保护提供哪些经验?

林文治:湛江四个社群规模差异很大,只有林氏社群是健康的、国内唯一能够稳定延续的群体。

“林村”的优势在于,其所处的天然原始岸线、滩涂和近海海域均受到生态保护红线的庇护,严格限制人类开发活动。相比之下,“陈村”和“刘村”所在的雷州湾区域渔业活动较多,“李村”所在的湛江湾周边经济开发程度很高,住宅、工业、海运均在发展,衰退速度也是四个社群中最快的。

每个区域的经济活动形式和强度不一,找到当地种群衰退的核心因素,才能有效保护白海豚的生境。

南方周末:有报道称,湛江白海豚的捕食来源之一,是吃流刺网的挂网之鱼。但流刺网一直被视为海洋生物的“死亡城墙”,对白海豚没有威胁吗?

林文治:白海豚确实会“偷吃”流刺网捕捞到的鱼类,但和它们承受的伤害相比,几顿美食只能算一种微小的补偿。

就成年海豚的体型来看,单层的尼龙流刺网对它们基本不构成生命威胁。但要知道海面上的流刺网可能是层层叠叠,有时候使用的是多层刺网。海豚挣脱就存在困难。

我们之前见到一头海豚,刚从流刺网中挣脱出来,身上还缠了一圈的网,不断在海面上跳跃了至少100米,才把网甩开。还有海豚的背鳍被流刺网卡住,只能拖网前行,水流的力量会带着刺网逐渐将背鳍整片削去。虽不致死,但致残。

一头幼年海豚跃出水面,意图甩掉缠绕在身上的刺网。受访者供图

除了流刺网,爱钻圆圈的小海豚,还会被渔业活动抛弃的尼龙绳套勒住脖子,随着身体长大,绳子会越勒越紧,嵌进肉里无法挣脱。

被尼龙绳套勒住脖子的海豚。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怎么看待海上风电对海豚的影响,会减少渔业活动干扰、为海豚提供更完整的栖息地吗?

林文治:理想状态下,海上风电可以约束渔业活动,保护白海豚栖息地,但海上风电场的建设也有负面影响,尤其是建设时的打桩环节。

海豚依赖声音沟通和识别方向,传统的冲击式打桩,噪声会损伤海豚听力,造成惊吓。采用气泡帷幕或更新的打桩工艺——振动沉管法可以降低噪声强度,对海豚影响较小,但会增加施工成本和难度、拖慢施工进度,目前还很难被落实。如果不能有效控制负面影响,谈海上风电对海豚的保护作用,是避重就轻。

南方周末:中华白海豚出生时是灰黑色,成年后逐渐变为粉白色,随着“粉色海豚”被贴上好运标签,社交平台上涌现出各地“追豚攻略”,游客的赏豚行为会伤害白海豚吗?

林文治:近年来,广西三娘湾的无序赏豚现象非常突出,未经专业培训的渔民带着一批又一批的游客出海赏豚,没人评估海豚能不能承受这么高频的追逐围观。目前来看,三娘湾种群在国内相对偏瘦。

公众到现场欣赏白海豚,能建立情感联结,推动白海豚保护,但由非专业人士自主经营的赏豚可能演变为生态灾难,我们呼吁渔民在有关部门的管控下发展生态赏豚。

比如在澳大利亚,赏鲸公司被严格限制船只数量,船长经过培训,靠近鲸豚时会主动降低速度,不追赶动物,同时提醒游客不要大声喊叫。

南方周末记者 黄思琪

责编 汪韬

来源:南方周末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