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的村口，老槐树下总有几个讲故事的人。我妈常说，你听得越多，懂得越少。直到我遇到王婶那件事，才明白这话是啥意思。

夏天的村口，老槐树下总有几个讲故事的人。我妈常说，你听得越多，懂得越少。直到我遇到王婶那件事，才明白这话是啥意思。

那是去年夏天，我刚从县城搬回老家。村里人都说我混得好，其实就是厂子里干了十五年，熬成了个小组长，攒了几个钱，又趁着拆迁分了套县城的房子。村里人眼里，这就是大本事了。

王婶住我家隔壁，五十多岁，长得干瘦干瘦的，眼睛却格外有神。她家条件很一般，丈夫王德贵倒也老实，就是喜欢在家喝点小酒，人也不坏。他们有个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回来那么一两次。

那天我在院子里修割草机，王婶过来，手里捏着一张药单和检查单。我招呼她坐，她就搬了个小板凳过来。

“老马，你最近手头宽松不？”王婶搓着手说。

我没多想：“还行，咋了？”

“我想借点钱。”她顿了顿，“医院查出点毛病，要做个手术。”

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接过检查单一看，是县医院肿瘤科的。上面写着”右侧乳腺肿物，建议手术治疗”，还有一堆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

“严重吗？”我问。

“大夫说要尽快做，不然…”王婶没往下说，眼睛红了，“老马，我想借5万，半年后还你，利息按银行的算。”

村里借钱一般两三千就顶天了，五万不是小数目。我想了想，问道：“王德贵知道吗？”

“他喝完酒到处说，把我的病都宣扬到村口去了。”王婶的声音有点颤抖，“儿子在外面刚买房，也紧张着，我不想他知道…”

我没再多问，第二天就去银行取了5万给王婶。她写了个借条，说半年后一定还上。我记得她接钱时手抖得厉害，指节都发白了。

后来我很少见到王婶，听说她去了县城治病。有天我在村口小卖部买烟，遇见了王德贵。他手里拎着两瓶二锅头，脸色不太好。

“老马，谢谢你啊。”他说这话时，眼睛没看我。

“应该的，婶子身体要紧。”我说。

王德贵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走了。

秋天来了，村里人又开始忙着收地里的庄稼。我偶尔会遇见王婶，她戴着草帽，脸黑了不少。我问她手术怎么样，她只说”还行”，然后匆匆走了。

冬天，村里人都窝在炕上烤火。有天晚上，有人敲我家门。开门一看是王婶，看起来比以前还瘦，怀里抱着个泡沫箱子。

“老马，这是我家自己做的豆腐和咸菜，你尝尝。”她放下箱子就要走。

“婶子，身体好些了吗？”我问。

“好多了，谢谢你。”她还是没多说。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记得那天是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贴着红对联，我在院子里看春晚重播，就又来了敲门声。

是王婶。她手里拿着个信封，塞给我：“老马，8万块，钱我还你了。”

我愣住了：“婶子，咱借的是5万，怎么变8万了？”

“3万是利息。”她眼里有光，背也挺得直了些。

我连忙推辞：“哪有这么算的，最多也就…”

“这钱你收着，”王婶打断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拿着那信封站在院子里，听着远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第二天，我拿着3万块去了王婶家，想把多出来的钱还给她。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正想走，邻居老张从墙头探出来：“找王婶啊？她儿子昨天把她接走了，说是去南方了。”

我心里奇怪，这大过年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又过了两天，我在村口集市上遇见了王德贵。他从小卖部出来，手里拎着酒，眼睛红红的。我叫住他，问王婶的事。

“她走了，跟儿子去深圳了。”王德贵的声音很低。

“那她的病…”

“没啥病！”王德贵突然大声说，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她骗你的。”

我愣住了。王德贵摆摆手：“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回了家。他家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里乱糟糟的，地上到处是空酒瓶。王德贵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存折，扔给我。

“你看看日期。”

我翻开一看，正是一年前，我借钱给王婶后几天，有一笔5万元的存款。然后每个月都有小额存款，到后来凑成了8万。

“她没病？”我惊讶地问。

王德贵苦笑一下：“有是有，但不是啥大病，就是个小良性肿物，花了几千块就搞定了。”

“那她借那么多钱干嘛？”

王德贵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站在一家店面前，门口挂着”德贵小吃”的招牌。

“我儿子小伟，”王德贵说，“去年想在深圳开个小吃店，找了好几个亲戚都借不到钱。他媳妇怀了孕，日子不好过…”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婶就瞒着我，找你借了钱给儿子。”王德贵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每天天不亮就去镇上菜市场帮人搬菜，晚上回来，我以为她是去医院治病…”

我沉默了。想起王婶那时候黑了的脸和粗糙的手。

“这钱她攒了一年，前几天儿子说店开起来了，生意不错，要接她去照顾孙子。她就…”

王德贵说不下去了，转身去倒酒。我看着他抖的手，想起王婶接钱时也是这样。

“老马，对不起，她不该骗你。”他背对着我说。

“没事，”我说，“钱都还了，还多还了呢。”

我准备走，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旧相框，是王婶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朴素的碎花衣服，笑得很灿烂。相框上蒙着一层灰，边角里塞着一张纸条。

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是王婶的字：

“德贵，钱我还清了，你别喝酒了。小伟说等店稳定了，接你过去。我在深圳等你。”

走出王婶家，我看见她家的老梧桐树上，挂着一个废旧的鸟笼。里面曾经养着王婶最喜欢的八哥鸟，现在笼子空了，门开着。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生最难的不是爬到高处，而是一步一步从谎言里爬出来。

往家走时，我路过村口的电线杆。杆子上贴着各种皱巴巴的小广告，却不知为何，那种”专业治疗妇科”的粉红色纸片格外刺眼。我想起王婶当初拿着的那张检查单，字迹清晰得有些过分。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快递，是一袋腊肉和一罐自制辣椒酱。没有寄件人，只有一张纸条：“老马，谢谢你，这是我自己做的，尝尝。”

我认出了王婶的笔迹。

又过了半年，村里的李大爷去深圳看他闺女，回来后在村口的槐树下说，他在一家叫”德贵小吃”的店吃了饭，店里的豆腐脑和老家的一个味。店老板娘是个干瘦的中年女人，眼睛特别有神。

我在旁边听着，没说话。只是回家后，把王婶还给我的8万存进了银行。我想，也许有一天，村里会有人像王婶一样，需要别人相信他们的”谎言”。

昨天，我接到了王德贵的电话。他说，他戒酒了，下个月要去深圳。临走前，他想请我吃顿饭，说是王婶的意思。

我答应了。这顿饭，我等了一年。

不知道王婶现在变了多少，但我猜，她的眼睛，一定还是那么有神。

后来我才明白，妈妈说的”听得越多，懂得越少”是什么意思。有些事，不是听来的，而是懂来的。就像王婶的”谎言”，也许根本不是谎言，只是我们不懂那种爱。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人们还在讲故事。有人说王婶发了财，有人说她得了癌症去深圳治病，还有人说她跟儿子闹掰了。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人们喜欢传奇，但生活从来不是。它只是一个个普通人的挣扎和爱，就像风吹过池塘，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前两天我又路过王婶的老屋，发现那个废弃的鸟笼不见了。我突然记起，王婶曾经说过，等她老了，就放了那只八哥鸟，自己也飞远点。

这大概就是真相吧。有些人离开，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飞得更远。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