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霑大怒,索性把宫、商、角、徵、羽倒过来一弹,曲毕,在乐谱上画下一枚坚挺的男性生殖器,传真给徐克,附言:“爱要不要!”
一、
1988年,徐克拉来黄霑,为《笑傲江湖》谱曲,六易其稿。
黄霑大怒,索性把宫、商、角、徵、羽倒过来一弹,曲毕,在乐谱上画下一枚坚挺的男性生殖器,传真给徐克,附言:“爱要不要!”
这首配曲叫《沧海一声笑》。
《笑傲江湖》在台湾上映时,《沧海一声笑》曾连续播放五次。
每次完场,剧院都变身KTV,全场观众不约而同起立、合唱。
黄霑好色,他拉着蔡澜、倪匡搞了个访谈节目叫《今夜不设防》,三个人互吹互捧互吐唾沫星子。他们将好色做成一桌菜,光明正大,到场嘉宾无一幸免。
抽烟、喝酒、烫头、聊荤段子、搞亲密接触,怎么暧昧怎么来,不论男女。
那种腆着脸就告诉你要占便宜、编小黄文不用过脑的贱样,反倒迷死了人。
林青霞上节目,他一句话不说,只盯着她看。
林青霞不解,黄霑解释说,他们在看她的耳朵。
生怕对方不懂,又加一句:“女人的下面什么样,耳朵就是什么样。”
羞红了林青霞的耳朵。
那个时代的人们肆意、浮躁、直接、明确,纯真年代随吴宇森的白鸽逝去。
又有一次节目喊上张国荣,黄霑和他聊起人生、艺术和哲学,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黄霑忽然捧住张国荣的脸,亲了一口。
那时的张国荣,17岁的全智贤是他的迷妹。采访张国荣时,全智贤开心到忘了词,手捧玫瑰花,呆立无措,只记得傻笑。
在日本东京,下午两点的签售,前一天晚上十一点粉丝就开始排队;第二天十点不到,人龙就已经超过三千人,街道拥塞如灌满人肉麻花。
梅艳芳酒醉时曾与张国荣开玩笑:等我们到40岁,若你未娶我未嫁,我们就在一起。
那时的她青春盛世,从未想过生命脆弱。
1991年,梅艳芳在红磡体育馆连开30场演唱会,打破自己四年前连开28场的记录,号称梅三十。
演唱会上,梅艳芳变换了多套比基尼造型,即便是在以开放自由著称的香港,露肉程度也称得上大胆。
凭借台上的风华绝代,她被《时代周刊》奉为东方麦当娜。
同年,Beyond作为第一支入驻红磡体育馆的乐队开唱。
灯光熄灭,黄家驹和黄贯中闭紧双眼,扫响失真吉他,叶世荣掌下鼓点敲响,密集而暴烈,撕裂屋顶,点燃整个场馆。
黄家驹脱掉红色上衣扔到台下,露出黑色紧身衣,挥舞手臂,唱响《光辉岁月》。
台下的愤怒青年,流着眼泪合唱。
那是一个文化自信的时代,香港的艺术工作者们唱练坐打、汪洋自恣,打磨出各自独特而统一的香港文化肌肉。
李银河收到了王小波的情书,成为他的军旗,向永恒开战;
金庸独坐在自己的斗室,笑书神侠,一个念头就是飞雪连天;
至尊宝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试图解开那千古无解的方程;
徐克厌倦了给酒醉后的黄霑擦屁股,煮酒时金丹玉露相逢,醉酒时两袖清风,临风鹤立。
在那个自信的灿烂年代,香港文化就像黄药师,精通百术,嬉笑怒骂不成章,万物皆为我所用。
身处内陆的年轻人,荷尔蒙如野火般燃烧,伸长了脖子向外够。有限的港歌港曲,成为他们观察世界的眼睛。
觥筹之间,侠影已遁。
笑傲江湖未曾休,人面不知何处去。
二、
2001年4月,成天烟不离手、吞云吐雾的黄霑被发现得了肺癌,开始接受手术和化疗。
治疗期间闲得难受,剃光了头,跑去演了亚视电视剧《三个光头佬》。
新世纪头几年,香港娱乐圈的氛围显得有些肃穆。
2002年,张敏仪把金像奖颁奖给周星驰。
她说,因为周星驰,很多香港人在不开心的时候也能笑一笑。
周星驰也笑了。但灯光亮起,再厚的粉底也遮挡不了老戏子眼角眉梢的时光刻痕。
人们开始回忆过去。如同目睹一个迟暮美人,忍不住怀想她明眸皓齿的风华时代。
而我们终将要接受离别。
2004年11月24日凌晨0:46分,黄霑在家人陪伴下寂寂离去。
沧海一声笑渐远 江湖再无丝竹声。
2003年4月1日晚18:43分,香港中环文华东方酒店,张国荣从24楼向下纵身一跃,当爱已成往事终成绝响。
这个深夜,香港民众聚集在酒店楼下举行烛光追悼活动,含泪合唱,直到天明。
烛光燃尽,玻璃墙上黄光散去,时代之光落幕。
2003年9月22日,梅艳芳宣布罹患癌症,并开启告别演唱会。
香港还没从哥哥的离开中缓过来,又一次心惊心碎。
11月15日,告别演唱会最后一场。
梅艳芳身披一席白色长尾婚纱,缓缓走上台阶,长长的拖尾舒展至台阶下段,仿佛看不到终点。
她站在最高点回望舞台,粲然而笑,对台下招手,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再见!”
好朋友刘培基已在舞台后打开门,等待梅艳芳走下后台。
听到这声“再见”,刘培基情难自抑,潸然泪下。
他心理最清楚不过:这一声“再见”,是真的说“再见”了。
一个月后,香港的女儿和人们正式作别。
这两年,香港电影跌跌撞撞,茫然无头绪。
烟尘中,迎来所谓的港片救市之作──《无间道》。
揽获高口碑的同时,也抬高了观影的阈值。
民间开始流传“无间之后,再无港片”的戏言,一时间人心惶惶。
港片影响力的下滑,仅看数字就触目惊心:
1992年,香港票房超过3000万的港片,超过15部。
而从1999年到2009年,这个数字,每年不超过1部。
2004年,一部《天下无贼》贺岁,火遍中国。
演职人员名单中,有北上的香港演员刘德华,有西进的台湾艺人刘若英。
这一年,《天下无贼》在大陆收货了1.2亿元的票房,而香港市场则以454万港币惨淡收场。
2006年,李连杰从好莱坞回到香港,回归的第一部港片《霍元甲》即荣登当年香港票房榜首。
仔细一看,这个票房竟还不如他自己14年前没上榜的《男儿当自强》。
早在1995年11月,《明报月刊》的封面就用特粗体黑字大肆宣告“香港电影之死”。
触目惊心的文字下是一团燃烧着的电影胶卷,胶卷方格里是周润发和成龙,他们侧着头,注视着天黑前的火烧云。
在仍然称得上黄金时代的90年代,香港文化界植入了自我怀疑的种子。这份焦虑随时代成长,千禧之后,破土而出。
新老一代的交接成为问题:印象中当红的年轻演员吴彦祖、古天乐和甄子丹,分别已经50岁、54岁和62岁,放在大陆已算得上前辈;
而香港乐坛自陈奕迅和容祖儿后,还没有一个后辈能真正扛起代表香港音乐的大旗。
老人们手握传国玉玺,却没人有信心扛得起它的重量。年轻一代们朝南北打量,竟不知该在何处自立。
后继无人之下,艳照门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2008年,艳照门事件爆发,一串神秘代码在两岸三地网民间流传,成为茶余饭后的休闲谈资。
陈冠希首当其冲,宣布退出娱乐圈,涉事女星中最具知名度的阿娇和张柏芝,也逐渐陷入沉寂,这两年似乎又开始来大陆捞金。
香港落寞如胶片底色。它孤身张望,看北方兴旺,回头就布满一身鳞甲。
2001年的平安夜,尖沙咀的一家酒吧还没满座。一位有7个徒弟的资深导演,准备在这里度过自己的生日。
酒过半巡,7个徒弟中的5个忽然把他抬到沙发上,各执一杯寒酒,双膝跪下,哽咽着宣布退出看不到希望的电影圈,向老师作别。
同行的电影投资人叶泽锟呆立一旁:来酒吧前,一个原本敲定由张柏芝出演的剧本刚刚流产,没想到举杯浇愁愁更愁。
“那天,我真觉得香港电影完了。”
三、
如今的香港,像个时刻手捂着保温杯的艺术家,正在经历中年危机,渴望看清自己,读懂他人。
2016年3月3日,香港亚视宣布将在一天后遣散全部员工,节目停播。
消息传出,大陆的媒体记者像是嗅到了血的野狼,一拥而上。
港人则无动于衷。
香港《成报》发表社评称:亚视的停播对多数港人没有任何影响。
2016年4月1日,香港亚视最后一次播出。时钟划过12点,晚间新闻画面切为蓝屏,宣判香港首家电视台的死亡。
它是赌局老手,翻覆五十多年,终于被赶下牌桌。
TVB的日子也不好过。牌桌之上已无对手,但赌场寂寥,庄家也无油水可得。
自家的散户,纷纷奔向大陆:郑嘉颖的《步步惊心》、陈浩民的《济公活佛》、蔡少芬的《后宫甄嬛传》……
大陆的市场和资本扶摇而上,TVB艺人北上如过江之鲫。
梁文道2008年就嗅到危机,他提醒,从前是在香港混不下去的人北上,如今只有混得好的人才能杀出香港。
香港口岸仿佛设了一道单向门。二十年前难进去,二十年后方向更迭,想出来都变得不容易。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挤出,拍拍胸口,叹一口浊气,却发现腿脚不快就抢不到面包。
还好,除了拍影视剧,还有互联网。
试着去解构中国网民的鄙视链,一定能在底层找到页游弹窗的一个位置。
粗制滥造的画风和让人猝不及防的超大音量,成为众多网民的心理阴影。
有一天他们愕然发现,那些穿着沉重而不合身的炫金盔甲、扛着笨重到畸形的大刀的人,是古天乐、吴镇宇和张家辉。
对成长于香港文化黄金一代的人来说,有些悲凉和荒诞。
对更多的人来说,他们愿意多停留三五秒,看看这些港星们的卖力表演。
香港的崇高形象早已从神坛跌落。
人们发现,当年面对香港,我们心中所虚弱的,不只是贫富,还有他们的无求。
无求于我,他们总能拥有更多的自由。
如今大陆成为买方市场,再去审视卸下光环的香港,不过尔尔。
影响文化的,终究还是资本和市场。
也有人开始指出,香港人思维方式的保守和呆板,在瞬息万变的大环境中,显得竞争力不足。
讲究实用主义的香港人,视野和想象力受到城市空间和居住空间的双重束缚,难以产生出超越城市主题的文化产品。
昔日尊享万国文化来朝的自由之地,已自设一座围城。
他们似乎忘了,当年香港的“四大才子”金庸、倪匡、黄霑和蔡澜,本都没有香江血脉。
2003年冬天,香港的女儿梅艳芳穿起婚纱,唱响最后一曲《夕阳之歌》。她勉力独舞,声音依旧柔情似水,百转千肠:
斜阳无限/
无奈只一息间灿烂/
随云霞渐散/
逝去的光彩不复还/
迟迟年月/
难耐这一生的变幻/
如浮云聚散/
缠结这沧桑的倦颜/
漫长路/
骤觉光阴退减/
欢欣总短暂未再返/
来源:直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