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房子我卖了,我们准备搬过来和您一起住。"六十岁生日这天,儿子顾建国的一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我平静的退休生活。
赡养的二重奏
"爸,房子我卖了,我们准备搬过来和您一起住。"六十岁生日这天,儿子顾建国的一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我平静的退休生活。
我叫顾长安,今年整六十,是江城第三中学退休的语文教师。
那天我正在厨房煮寿面,听到这话,手中的铁勺"当啷"一声掉进了锅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卖了?为啥卖了?"我嗓子有些发紧,连锅里溢出的面汤都顾不上擦。
那套房子是我和老伴掏空积蓄,又跟亲友借了不少钱才凑齐的首付。记得是2008年,房价刚开始往上蹿的时候,我们咬咬牙在城东新区买下了那套小两居。
"爸,您别着急,我们有打算。"儿子搓着手,目光闪烁,"房子是卖了点亏,但我们自己有存款,还能每月给您五千块,算是赡养费。"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六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我,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一辈子兢兢业业教书,我的退休金不算多,每月四千出头,但也够自己花销。老伴三年前走了,留下这套八十年代分的老楼房,两室一厅,六十多平米,虽然有些老旧,但五脏俱全,住着踏实。
儿子一家三口搬来那天,院里几位老邻居都出来帮忙。王大爷扶着楼梯扶手,一边喘气一边打趣:"老顾,享福的日子到了,有儿子孙子伺候,比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强多了!"
我勉强笑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小区的梧桐树抽出新芽,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原本宽敞的两居室,一下挤进三个人。客厅成了孙子的卧室,摆上了一张折叠床,我心爱的老式黄花梨书柜被挪到了阳台上,晒得发烫。我的书房成了他们的储物间,那些陪伴我一生的线装书被装进纸箱,塞进了床底。
早上五点半,我习惯性地醒来,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老式的搪瓷脸盆放水时发出哗啦声,我生怕吵醒他们,只能用毛巾沾点水擦擦脸。
"顾老师,您儿子一家真孝顺,主动搬来和您住。"小区广场上,刚跳完健身操的李大妈扇着蒲扇,汗津津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几个愿意和老人同住的?大多嫌老人碍事呢!"
"是啊,我家建国懂事。"我挤出一丝笑容,话里有话,"现在孩子结婚不容易,房价那么高,我们这一代人能帮就帮吧。"
李大妈会意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我闺女一个月工资大半都用来还房贷了。咱们这些做父母的,不就是孩子的'人肉银行'嘛!"
笑过之后是长长的叹息。这年头,谁家没有难处?
更让我心里打鼓的是,儿子口中的"赡养费",每月到手就化为乌有。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们存起来准备重新买房,后来才看清了实情。
儿子媳妇杨丽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隔三差五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回来。有次我无意中瞥见,袋子里装的是三四百一件的衣服,还有些化妆品。
家里的米面油盐,清一色是我早起去菜市场买的。那个老旧的冰箱,塞满了我精打细算购置的食材。水电费、物业费,也都是我默默支付。
那五千块钱,到底用在了哪儿?
我没好意思直接问。从小我就教育建国:家庭的事,家里解决;父子之间,坦诚相待。可如今,他却对我遮遮掩掩。
"爷爷,您看我画的画,好看吗?"八岁的孙子小宝爬上我的膝盖,展示他用蜡笔画的一幅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三个人牵手站在一座房子前,蓝天白云下还有一个小老头拄着拐杖。
"这是爸爸、妈妈和我,这是我们的新家,还有您呢!"小宝指着那个拄拐杖的小人说。
"爷爷怎么拄上拐杖啦?爷爷还硬朗着呢!"我摸着他的小脑袋,心里那点郁闷一下子散了不少。
孩子毕竟是孩子,没有心机,说的都是心里话。小宝成了我晚年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每天放学回来,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新鲜事,让我这个退休老教师找回了些课堂的感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夏天。那天傍晚,我在阳台上摆弄几盆老伴生前留下的虎皮兰,无意中听到厨房里儿媳妇打电话的声音。
"妈,您别担心,公公人挺好的,没为难我们。"杨丽压低了声音,"是啊,要不是建国那笔投资出了问题,我们也不至于卖房子啊。都怪那个王磊,说什么稳赚不赔的项目,结果钱打了水漂……嗯,等过段时间好转了,我们再考虑自己租房子,不能一直麻烦公公……"
我站在阳台上,手中的喷壶滴答滴答地漏水,湿了一大片地板。原来如此!我心里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几天,我不动声色地观察儿子。他每天早出晚归,西装革履,看起来还是那个在银行上班的精英。可我分明看见他皮鞋后跟磨得发白,西装袖口也有些发旧。一天深夜,我听见他回来,蹑手蹑脚地洗漱。透过门缝,我看见他双手通红,像是在冷水里泡了很久。
第二天周六,我约了老邻居李师傅下象棋。李师傅是我的老搭子,退休前是钢铁厂的技术员,人精明能干,但脾气直得很。
"老顾啊,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戴老花镜看棋盘,该配副好点的眼镜了。"李师傅把一个炮移到中路,"听说你儿子一家住进来了?习惯吗?"
"还行吧,就是有点不自在。"我迟疑了一下,"他们还给我赡养费呢,每月五千。"
"哟,这么孝顺啊!"李师傅抬起眉毛,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我闺女去年也搬来和我住,说是照顾我,其实是她离婚了,没地方去。小两口吵架,她丈夫把房子过户给别人了,害得我闺女差点露宿街头。"
他叹口气,轻轻落下一个卒,将了我一军:"人到这把年纪,没啥看不开的。儿女大了,各有各的难处。你想啊,当年咱们拉扯他们,什么苦没吃过?现在他们有难,咱们做父母的,不就该撑着吗?"
我默默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这么遮遮掩掩的,一家人像什么话?
回家路上细雨蒙蒙,我特意绕到副食品商店,买了瓶二锅头和几样下酒菜——卤豆腐干、五香花生米,还有儿子最爱吃的酱牛肉。柜台后面的售货员是个熟面孔,七十年代我们还是邻居。
"老顾,好久不见啊!今儿个啥好事,买这一大堆?"她乐呵呵地包着酱牛肉。
"儿子回来住了,爷俩喝两盅。"我笑着回答。
"你们父子感情好啊,羡慕死我了!我那小子,工作在深圳,一年也见不着一回。"她叹了口气,多给我切了两片牛肉。
拎着东西回家,夜色已深。我们家楼道的声控灯早就坏了,黑漆漆的楼梯上,只有几户人家门缝透出的微光。我摸索着上楼,想起儿子小时候,每次我加班回来,他都会在楼道口等我,手里提着小马灯,远远地喊:"爸,我来接您啦!"
那时候多好啊,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哪像现在,藏了一肚子的心事。
走到家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屋里亮着灯,儿子正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见我拎着酒,他有些惊讶。
"爸,您回来了?今天怎么买酒了?"
"建国,叫上你媳妇,咱爷三个喝一杯。"我放下酒瓶,语气平静,"有些事,咱们得好好聊聊。"
儿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变:"爸,小宝睡了,丽丽在陪他。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行,那咱爷俩喝。"我从橱柜里拿出两个小酒盅,那是我和老伴的结婚礼物,用了几十年,杯沿都磨得有些毛糙了。
我们面对面坐在小方桌旁,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滴打在老旧的铝合金窗框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倒上酒,我端起杯子:"建国,爸敬你一杯。这些年,你工作不容易,我理解。"
儿子低着头,一口闷了杯中酒,眼圈有些发红。
"爸,我对不起您。"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房子为什么卖了?投资什么出了问题?有困难为什么不和爸爸说实话?"我一连串的问题像是压在心里很久,此刻全倒了出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窗外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
儿子低着头,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许久才开口:"爸,我没脸说啊……"
原来,儿子的同事兼发小王磊去年查出肺癌晚期,急需一大笔医药费。建国见不得昔日同窗受苦,偷偷把房子抵押出去了一部分。后来王磊病情加重,又需一笔手术费,建国实在无力承担,又在王磊另一个朋友的怂恿下,做了些小投资,想着翻本后能帮王磊度过难关,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个精光。
最后,他不得不卖掉房子,还清抵押贷款,剩下的钱大部分给了王磊做手术费,自己手里只剩下不多的一点积蓄。
"您给我们买的房子,就这么没了,我……对不起您。"儿子的声音哽咽了,一滴泪水落在桌面上。
"那……那你们每月给我的五千块钱呢?"我有些不解。
"爸,我现在在做代驾,下班后出去跑几单,周末还在朋友的装修公司帮忙。丽丽白天在商场做导购,晚上在网上做点小生意。我们不想让您觉得我们是来啃老的,所以……"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想起他小时候,每次犯了错,也是这副模样——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我忽然笑了:"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爸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人家有困难,你能帮就帮,这我不怪你。但瞒着我,反而让我寒心啊。"
"爸,我怕您生气,怕您看不起我……"儿子抬起头,"您和妈辛辛苦苦给我买的房子,就这么被我弄没了,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我给他又倒了一杯酒:"傻小子,房子没了可以再买,人要是没了,那才叫真没了。你能伸手帮朋友,这比什么都强。只是下次做决定前,能不能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咱们是一家人啊!"
这时,杨丽从里屋走出来,眼睛也是红红的,看样子是听了我们的谈话。
"爸,对不起……"她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来,丽丽也坐下,咱们好好聊聊。"我又拿了个杯子给她倒上。
"爸,我们本想着等度过难关再告诉您的。那五千块,是我们两口子打工挣来的,不是啃您的老,您别多想。"儿媳妇在一旁抹眼泪,"我们也不想一直打扰您,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就重新租房子。"
"咱们是一家人,谈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摇摇头,"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你们挣的钱呢?我看你经常买新衣服、化妆品……"
"那都是仿的,我在地摊上买的。"杨丽有些不好意思,"银行每天要求穿正装,我不能让同事看出我们家现在的状况……建国的西装都穿了四五年了,我用煤油把发白的地方擦一擦,远看还行。"
我这才明白,他们是要强要面子,宁可受苦也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
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我心里又酸又暖。瞧这傻孩子们,装也装不像啊。
我拍拍儿子的肩膀:"这个家,永远是你们的避风港。但咱们得讲规矩,有话直说,有难同当。从明天起,咱们重新安排一下,家务大家分担,开销一起商量。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攒钱,等手头宽裕了,再考虑下一步。"
"爸,您真是……"儿子站起来,一把抱住我。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抱过我了,上一次,还是他考上大学那天。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他们说起王磊的病情有所好转,说起现在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也充实,说起对未来的打算……酒过三巡,心里的结终于解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一睁眼,闻到一股香味从厨房飘来。起床一看,儿子已经起来,正在厨房笨手笨脚地煎鸡蛋,旁边的小锅里热着稀饭。
"爸,您醒啦?我给您做了早饭。"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不太好吃。"
我看着冒烟的煎锅,锅底的鸡蛋已经有些焦了,忍不住笑了:"没事,慢慢学。来,我教你,油要多一点,火要小一点……"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生活有了新的秩序。儿子白天上班,晚上做代驾,周末帮人装修;儿媳妇在商场上班,晚上回来整理网店订单;我则负责接送孙子上学和做饭。小宝放学后,我辅导他做作业,教他背古诗,讲我年轻时的故事。
每天晚上九点,我们全家会围坐在那张老旧的方桌旁,喝茶聊天。儿子会讲他代驾时遇到的趣事,儿媳妇会说商场里的见闻,小宝则绘声绘色地描述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窗外是城市的灯火,这样的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那个被卖掉的房子,渐渐成了家里的禁忌话题,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儿子递给我一个存折。
"爸,这是我们这半年攒的钱,不多,但我们打算先租个小房子,不能一直麻烦您。"
我翻开存折,里面有四万多块钱。想起当年给他攒钱买房时的情形,恍如隔世。那时候我和老伴省吃俭用,为的就是让儿子有个像样的婚房,不受人白眼。如今物是人非,却又回到了起点。
"不着急,"我合上存折塞回他手里,"这钱你们留着,等真正能买得起房子了再搬走不迟。"
儿子沉默片刻:"爸,昨天王磊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肿瘤有所缩小,医生说有治愈的希望。我不后悔帮他,也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我点点头:"生死面前,钱算什么?你做得对。"
我们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家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儿子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去年年底,他被朋友的装修公司正式聘用为设计师,工资比在银行还高一些;儿媳妇的网店也有了起色,每月能有个三四千的收入。
今年春节,我们全家一起去看了正在康复的王磊。他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错,见到我们一家,感激得热泪盈眶。
"建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王磊哽咽着说不下去。
"别这么说,咱们是兄弟嘛。"儿子拍拍他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我啊!"
看着儿子坦然的笑容,我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在我眼中长不大的孩子,真的成熟了。
三月的一天,小区里的梧桐树抽出了新芽。我和往常一样,清早起来买菜,遇到了正在遛弯的李师傅。
"老顾,你儿子他们还住你那儿呢?"李师傅问道。
"是啊,他们正在攒钱呢,准备过两年再买房子。"我笑着回答。
"你这心态挺好。"李师傅感叹道,"我闺女前些日子也找了新对象,两人都有工作,准备结婚了。她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住,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咱们老了,不就图个热闹吗?"
我点点头:"是啊,儿孙绕膝,夕阳无限好嘛!"
回家路上,我买了些小宝爱吃的糖果和点心。路过一家照相馆,我忽然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大爷,照相吗?"年轻的店员热情地问道。
"嗯,全家福。"我笑着回答,"约个时间,周末一家人一起来。"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一起吃了顿饭。孙子缠着要听故事,我摸出一本发黄的相册,讲起了我年轻时的故事。相册里有我和老伴的结婚照,有建国出生时的照片,有我们一家三口在天安门前的合影……
"爷爷,您和奶奶那时候真年轻啊!"小宝惊叹道。
"是啊,转眼就是几十年。"我轻轻抚摸着老伴的照片,有些感慨,"人这一辈子啊,起起落落,有顺境也有逆境,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小宝睡着后,我和儿子、儿媳妇坐在阳台上乘凉。夜风吹来,带着初夏的气息。
"爸,您还记得您以前教我的那句古诗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儿子忽然说道,"小时候我不太懂,现在慢慢体会到了。"
我看着窗外,小区的梧桐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我想起老伴还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养儿防老是靠得住的,但首先得教会儿女如何做人。"
望着满天星斗,我心中浮现出一个温暖的念头:所谓赡养,其实是爱与责任的二重奏,需要彼此倾听,彼此理解,才能和谐动人。
如今,儿子一家虽然暂时失去了那套房子,但我们收获的,是更深的理解和更紧密的亲情。这或许就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吧。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我和儿子并肩而立,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我们会继续前行,共同面对生活的挑战,共同分享生活的喜悦。
正如那首老歌唱的:"世上只有爸妈好,有爸妈的孩子像块宝。"我想补充一句:有懂事孩子的父母,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