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南头那条河岸边,总能看到一个推着破旧三轮车的老人。无论刮风下雨,那人总在天不亮就出门,一边捡垃圾一边念叨着什么。街坊们都管他叫”王老汉”,除了知道他和孙女住在河边的破屋子,没人知道他具体姓甚名谁。
县城南头那条河岸边,总能看到一个推着破旧三轮车的老人。无论刮风下雨,那人总在天不亮就出门,一边捡垃圾一边念叨着什么。街坊们都管他叫”王老汉”,除了知道他和孙女住在河边的破屋子,没人知道他具体姓甚名谁。
其实我原本也不会注意到他。
那天早上我去县医院看我妈,路过河堤时,天刚亮起来,雾气里隐约看到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蹲在河边的草丛里找什么东西。女孩穿着白色带碎花的外套,袖口处有块黑乎乎的补丁。我走近些,听见她在喊:“爷爷,找到了没?今天要交作业啊!”
这时候从河岸下面爬上来一个老人,手里拿着几张湿漉漉的纸,小心翼翼地抖着水。
“丫头别急,只是湿了点,拿回去烤烤就好了。下回别往河边扔东西,很难找的。”
老人把纸递给小女孩,我这才看清是几张写满了字的作业纸。女孩赶紧把纸塞进了书包。
老人看了看岸边的三轮车:“那个……丫头,今天爷爷还要去那边,你自己能走到学校吗?”
女孩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爷爷你放心吧,我都三年级了,认识路的!”
说完,女孩就背着书包往县一小的方向跑去。我看老人站在原地目送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推着三轮车往相反的方向走。
河岸边的那一幕就这么印在了我脑子里。我妈常说我操心没用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背影和湿漉漉的作业让我放不下心。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了趟县一小。校门口人来人往,很快我看到那个熟悉的碎花外套。小女孩低着头站在上早自习的队伍里,比其他孩子矮半个头,那件外套在一群崭新校服中格外显眼。
“王小雨,你作业本怎么又皱巴巴的?”一个扎马尾的女老师走过来问道。
“老师对不起,昨天我不小心把作业掉河里了,爷爷帮我捡上来了。”
女老师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行吧,下次小心点。”
我站在门口,想走上前问问情况,但学校保安已经开始清人了。我只好离开,却记住了这个名字——王小雨。
后来我去打听了打听,才知道王老汉是十年前从外地搬来的。他住的那间屋子是县城拆迁留下的半截危房,本来是要全拆的,不知怎的就留了一角,成了他和孙女的家。有人说王老汉原本在县水泥厂当过工人,后来厂子倒闭了,他就靠捡垃圾为生。至于那个孙女,说法不一,有人说是他捡来的,也有人说是他儿子出车祸后留下的。
一周后,我又遇见了王老汉。那天下着小雨,我在县医院门口等车,看见他推着三轮车经过,车里装着一堆废纸和塑料瓶。
“王大爷!”我叫住他,“您孙女在县一小上学是吧?”
老人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啊?”
“我住南街,前几天看见您帮孙女捡作业。”
他的眼神这才缓和下来,摆摆手:“哦,那个啊,小孩子不懂事,把作业掉河里了。”
“您孙女今年多大了?”
“九岁,上三年级了。”提起孙女,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小雨这孩子可懂事了,学习也好,老师都夸她呢!”
“那您每天都要带她上学吗?”
老人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本来是的,可现在我得多跑几个地方,有时候送不了她。等明年,等明年我存够钱,给她买辆自行车。”
雨下得大了些,老人匆匆推车离开。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那天河边的场景,心里一阵发酸。
那年冬天特别冷,腊月里下了一场大雪,把整个县城都盖白了。那天我照例去看我妈,路过河边看到王老汉和小雨的身影。
老人用三轮车带着女孩,车轮在雪地里陷得很深,推得异常吃力。我走近一看,小雨穿着那件碎花外套,外面套了件明显大了几号的棉袄,帽子上落满了雪花。
“王大爷,我送小雨上学吧,我正好顺路。”我走上前说。
小雨警惕地看着我,往爷爷身后躲了躲。
“没事,叔叔是好人。”王老汉拍拍孙女的肩膀,然后对我说,“那就麻烦你了,今天雪太大了。”
一路上,小雨紧张地攥着书包带子,一言不发。
“你爷爷每天都这么送你上学啊?”我问道。
她点点头:“爷爷说读书重要,不能缺课。”
“你妈妈呢?”
小雨低下头:“我没有妈妈,只有爷爷。”
“那平时放学呢?”
“我自己回家。爷爷说过,等我上了初中,就可以住校了,就不用来回跑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小雨向我道谢后,就小跑着进了校门。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五味杂陈。
那场雪下了整整三天,县城的交通几乎瘫痪。第三天早上,雪终于停了,我出门扫院子里的雪,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浑身是雪的王老汉,脸冻得通红,眼睛里却闪着急切的光:“张老板,能不能借我辆电动车?小雨已经缺课两天了,今天必须去上学啊!”
我愣住了:“现在路上都是雪,骑电动车太危险了吧?”
“没事,我骑得稳。”老人搓着手说,“我答应过小雨,不让她缺课的。”
看着他冻得发抖的样子,我叹了口气:“行吧,不过我送你们去。”
路上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电动车在雪里滑了好几次。到了小雨家门口,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显得更加凄凉。小雨穿戴整齐地等在门口,见到我们立刻跑过来。
“爷爷,真的可以去上学了吗?”她满脸期待地问。
“嗯,叔叔送我们去。”王老汉摸了摸孙女的头。
上学路上,我忍不住问:“王大爷,您为什么这么坚持让小雨上学?下这么大雪,休息两天没关系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文化,一辈子吃苦。不想小雨重走我的路。”
听到这话,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把他们送到学校后,我看着小雨蹦蹦跳跳地跑进校门,回头冲爷爷挥手告别的样子,不知怎么,鼻子一酸。
转眼到了春天。那天我经过县一小,看到校门口围着一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学校在举行”优秀学生表彰大会”,家长们都站在外面观看。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王老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最外围,踮着脚往里看。
“您孙女也获奖了?”我问他。
老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小雨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一,校长要给她发奖状。”
这时候,学校大喇叭里传来校长的声音:“下面请三年级的王小雨同学上台领奖。”
人群里传来掌声,我看到老人的眼睛湿润了,不停地用袖子擦着。
小雨穿着崭新的校服上了台,接过奖状后,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
校长问她:“想对家人说些什么吗?”
小雨认真地说:“我想感谢我爷爷。他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捡废品,为了能供我上学。下雨天他把雨衣给我穿,自己全身湿透也不在乎。他说,只要我好好读书,将来就不用像他那样受苦了。”
话音刚落,台下有人开始抹眼泪。我看向王老汉,他已经转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
会后,校长周林专门找到了王老汉。我恰好站在旁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王叔,您真是辛苦了。”周校长握着老人的手说,“小雨是个好孩子,学习刻苦,我们老师都很喜欢她。”
“应该的,应该的。”王老汉不好意思地说,“只希望她能好好读书,有出息。”
周校长犹豫了一下:“王叔,学校有助学金,您可以帮小雨申请一下。这样能减轻您的负担。”
王老汉摇摇头:“不用,不用。我能养活她。政府的钱,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震。王老汉和小雨住在那种破房子里,靠捡垃圾为生,还有谁比他们更需要帮助呢?
那年夏天,县里准备拆除河边最后的违建,包括王老汉的那间破屋。我听说这事后,特意去找了王老汉,想帮他们想想办法。
找到他们时,老人正在收拾东西,屋子里的家当少得可怜——几件旧衣服,一些破旧的课本,还有一个小木箱。
“王大爷,您有地方去吗?”我问。
老人叹了口气:“县里说给安置房,但要等半年。这段时间,我想先租个地方住。”
我看了看他们的家当:“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们东西不多。”老人笑着说,然后指了指角落的小木箱,“就是这个得小心点搬。”
小雨这时候走过来:“那是爷爷的宝贝,不能给别人看的。”
我没多问,帮他们联系了附近的一个小平房,月租三百。王老汉掏出一个布袋,数出六百元交了两个月的房租,手都有些发抖。
“剩下的我再想办法。”他低声说。
搬家那天,我去帮忙。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搬那个小木箱,我忍不住好奇:“王大爷,里面是什么呀,这么宝贝?”
老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证书和奖状,最上面的是小雨刚得的”三好学生”奖状。
“这是小雨的?”我问。
“不全是。”老人翻开下面的一层,露出一些泛黄的照片和更旧的证书,“这些是我儿子的。”
我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警服,英俊挺拔。
“您儿子是警察?”
老人点点头,眼神黯淡下来:“他叫王建军,是县公安局的。五年前,他在一次追捕毒贩的行动中……”
老人没有说下去,但我明白了。再往下翻,是小雨的妈妈和她的合影。
“孩子妈妈受不了打击,第二年也走了。”王老汉声音沙哑,“从那以后,就剩我和小雨相依为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拍拍老人的肩膀。
“我答应过儿子,一定要把小雨拉扯大,让她上大学。”王老汉擦了擦眼角,“再苦再累也值得。”
搬到新住处后,王老汉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房东是个好心人,知道他们的情况后,主动减了一百块钱的房租。
转眼又是一个学期过去了。一天放学后,我正好经过县一小,看到周校长急匆匆地往外走。
“周校长,急着去哪啊?”我打招呼道。
“哦,张老板啊。”周校长停下脚步,“我去找个学生家长,有点急事。”
“需要帮忙吗?”
周校长犹豫了一下:“是关于王小雨的事。她最近总是上课打瞌睡,作业也经常没完成。老师去家访,发现他爷爷生病了,但一直瞒着不让说。我这不是着急去看看吗。”
听到这消息,我也急了:“他们现在住在南街的小平房,我带您去吧。”
到了王老汉家,门虚掩着。我们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小雨正坐在床边,给躺在床上的爷爷喂药。
“小雨,你爷爷怎么了?”周校长上前关切地问。
“爷爷发烧三天了,一直不肯去医院。”小雨红着眼睛说。
王老汉听见声音,勉强坐起来:“周校长,您怎么来了?”
“听说您病了,特意来看看。”周校长走到床前,“怎么不去医院呢?”
“哎,小毛病,休息两天就好。”王老汉摆摆手,“医院太贵了,不值当的。”
周校长皱起眉头:“王叔,身体要紧啊。再说了,您现在有医保的吧?”
王老汉低下头,没说话。小雨小声说:“爷爷的医保卡被偷了,还没补办下来。”
听到这话,我和周校长对视一眼,都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样,我先垫付医药费,您好了再说。”我说着就要去扶王老汉起来。
“不行不行,哪能麻烦你。”王老汉推辞道。
周校长也说:“王叔,别固执了。您要是倒下了,小雨怎么办?”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王老汉的软肋,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在医院检查后,医生说王老汉是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安顿好老人后,周校长把小雨带到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小雨,你爷爷住院这几天,你一个人在家不方便。要不要暂时住校?学校有宿舍的。”周校长温和地问道。
小雨摇摇头:“我得照顾爷爷。爷爷说过,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要互相照顾的。”
周校长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眼睛湿润了:“小雨,你知道吗,你爷爷以前帮过我。”
小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校长。
周校长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那时候家里穷,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我跟着奶奶生活。奶奶生病后,我就辍学了,在街上捡垃圾卖。有一天,我在县水泥厂后面的垃圾堆翻找时,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工人。他问我为什么不上学,我说家里没钱。”
周校长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那个工人每个月都会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给我,让我重返校园。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再也没见过他。直到前年,我调到这所学校当校长,看到你的入学资料,才发现那个帮助过我的人,就是你爷爷王建国。”
小雨睁大了眼睛:“真的吗?爷爷从来没说过这事。”
周校长点点头:“你爷爷不是爱张扬的人。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想找机会报答他,可他总是拒绝我的帮助。”
听完这个故事,我也惊讶不已。原来王老汉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第二天,周校长带着一沓文件来到医院。他走到王老汉床前,郑重地跪了下来。
“周校长,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王老汉惊慌地说。
周校长红着眼睛说:“王叔,当年要不是您,我可能早就在社会最底层挣扎了。您救了我一命啊!”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学校批准的特殊助学金,够小雨上完高中。我还联系了县教育局,她将来考大学也有专项资助。请您一定要收下。”
王老汉愣住了,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你……你就是那个小周?”
周校长点点头:“是的,我就是您送走的那个捡破烂的孩子。”
病房里,两个相隔三十年再次相逢的人紧紧拥抱,泪水交融。小雨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看着这一切。
出院后,王老汉的身体渐渐好转。在周校长的帮助下,他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份门卫的工作,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地捡垃圾了。小雨也获得了全额助学金,不必再为学费发愁。
如今,王小雨已经上初中了,依然保持着年级前三的好成绩。王老汉常常站在校门口,看着孙女和同学们一起走出校门,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有时候,我路过学校,会看到周校长和王老汉坐在校门口的石凳上聊天。两个相差三十岁的人,一个曾经是扶贫对象,一个曾经是施助者;如今一个是拾荒者,一个是校长。命运就这样奇妙地将他们再次联系在一起。
周校长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王叔当年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而王老汉则摆摆手:“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孩子就该上学读书。我没读过书,知道那有多苦。”
每当看到他们,我就想起那个雪天里,王老汉冒着风雪,只为送孙女上学的身影。也许,世间最温暖的力量,就是这样一代代传递下去的爱与责任吧。
前几天,县里开始分配新的安置房。王老汉和小雨分到了一套60平米的两居室,终于有了真正的家。搬家那天,我去帮忙,看见小雨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装满奖状的木箱搬进新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王老汉笑着对我说:“张老板,你看,这下小雨有个好地方读书了。将来她考上大学,我就真的没有遗憾了。”
新房子的阳台上,种着几盆小雨亲手栽的向日葵,阳光下,金黄的花朵正对着太阳绽放。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生活虽苦,但爱能让寒冬中的人看到春天。
而那个曾经在河岸边为孙女捡起湿漉漉作业的老人,和那个曾经在垃圾堆里翻找希望的孩子,如今都在阳光下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周校长说得对: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付出的爱。播种的是善良,收获的终究是希望。
来源:牟牟说情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