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郢都西郊的橘园,仿佛被一层淡青色的雾霭温柔包裹。枝头的露水,在虬结的枝干上凝聚,宛若颗颗赤玉,折射出朦胧微光。屈平身着单衣赤裳,腰间玉带钩垂着镌刻饕餮纹的玉珏,姿态庄重地跪坐在青苔斑驳的甃砖之上。面前,青铜晷盘静静承接着晨露,盘中倒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与《橘颂
文/付新民
一、南国嘉树
郢都西郊的橘园,仿佛被一层淡青色的雾霭温柔包裹。枝头的露水,在虬结的枝干上凝聚,宛若颗颗赤玉,折射出朦胧微光。屈平身着单衣赤裳,腰间玉带钩垂着镌刻饕餮纹的玉珏,姿态庄重地跪坐在青苔斑驳的甃砖之上。面前,青铜晷盘静静承接着晨露,盘中倒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与《橘颂》竹简投下的斑驳墨痕相互交织,宛如一幅流动的古画。
他手中狼毫饱蘸松烟墨,笔尖悬于素帛之上,似在斟酌,又似在凝思。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簌簌声响,仿佛雪片纷落。屈平仰头望去,只见橘花正盛,五瓣素白花瓣簇拥着金黄花蕊,如雪花般簌簌而坠,落在他的乌鬓之间,瞬间化作点点星子,俏皮又灵动。屈平喉咙间不禁溢出一抹清笑,那笑声仿佛带着橘花的芬芳,他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老橘树皴裂的苍皮,口中吟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平儿!”一声苍老的呼唤,恰似平地惊雷,惊起林间黄鹂,扑棱棱飞向天空。屈嚃大夫拄着鸠杖,脚步匆匆,踏碎满地橘花而来。他身着玄色曲裾,衣裳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显得有些湿润。屈嚃望向侄儿案头的《橘颂》草稿,原本英挺的青铜剑眉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满是担忧与责备:“春祭祭文,当颂先祖功德,你怎敢以橘树自喻?这于礼不合,若是传出去,恐遭人非议!”
屈平缓缓转身,那一刻,玉带钩上的饕餮纹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神秘而威严的光,他的赤裳烈烈如火,仿佛燃烧的信念:“叔父,橘树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我若随波逐流,与那枳又有何分别?楚人尚赤,赤者,乃赤心也。这祭文,既是告慰天地,更是表明我心之志节,断不可改!”说罢,他忽然站起身来,广袖一挥,带起满地橘花,如彩蝶般旋舞飞扬。
远处,青铜编钟的浑厚嗡鸣悠悠传来,那声音仿佛带着岁月的厚重,一下一下撞击着人心。春祭筹备的喧嚣声也越来越近,祝史们抬着祭祀用的牺牲,神色庄重地穿过橘林。牛角鎏金爵中盛着黍酒,微微晃动,散发出醇厚的香气。巫女们身着朱裳,裙摆曳地,宛如流动的火焰,她们手持建鼓与鼗鼓,身姿婀娜,步伐轻盈。然而,这一切热闹仿佛都与屈平无关,他充耳不闻,一心只专注于将墨字刻在竹简之上。刀刃划破帛书的刹那,一滴赤砂悄然坠入“不迁”二字,仿佛是他对自己信念的庄重烙印。
暮色渐浓,如墨般染红云梦大泽。此时,屈平终于搁笔,他长舒一口气,眼中满是坚定与释然。晚风忽然卷起,残阳如血,洒在满园橘树上。刹那间,万千橘树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簌簌作响,万千碧叶好似汹涌的赤浪,层层翻涌。屈平望着叔父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缓缓蹲下,轻抚老橘树那盘虬的根须,声音坚定而又温柔:“天地可鉴,屈平愿作南国之橘,纵被风雨无情摧折,亦绝不北渡淮水半步。”
林间,忽然飘来一阵清越笛音,那旋律悠扬婉转,如泣如诉,正是《涉江》古调。屈平望着掌心血泡染红的竹简,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忽将祭文系于橘枝高处。暮风中,素帛烈烈如焰,映着“受命不迁”四个朱砂大字,在渐浓的夜色里灼灼燃烧,仿若在向天地宣告他永不磨灭的信念。
二、九歌惊神
云梦大泽,秋气氤氲,宛如一幅水墨画。祭坛石甃爬满苍苔,那苍苔仿佛岁月的皱纹,默默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屈平身姿挺拔,立于三层青玉阶上,猎猎秋风鼓起他的赤裳,恰似凤凰展翅,欲翱翔天际。他腰间佩剑的饕餮纹,在晨光的轻抚下,闪烁着冷冽的光,剑柄垂下的流苏,与青铜神树上的螭龙图腾相互纠缠,仿佛在演绎着古老的传说。巫觋们戴着鎏金神面,神色肃穆,列队缓缓而过,青铜面具的镂空处,透出他们虔诚而炽热的眸光。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屈平突然高吟出声,那声音高亢激昂,如洪钟般在大泽上空回荡。巫女们手中的陶埙瞬间停歇,原本悠扬的招魂曲,最后一个颤音也消散在茫茫芦苇丛中,仿佛被大泽轻轻吞噬。屈平缓缓展开新作的《东皇太一》篇,竹简上的朱砂批注,在晨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好似跳动的火焰:“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旧贵族们站在祭坛阴影里,他们的身影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唯有玉玦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那声音里,满是不满与愤懑。他们望着被撤下的血祭石砧,心中五味杂陈,青铜鼎中,再也没有牲畜的哀鸣,往昔那血腥而庄重的祭祀场景已不复存在。昭氏族长忍不住重重顿杖,杖头敲击在石板上,发出沉闷声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与质问:“三闾大夫竟敢废人祭?那《九歌》里的‘抚长剑兮玉珥’,难道要用剑刃代替牲血?这简直是对祖宗规矩的大不敬!”
屈平恍若未闻,他广袖轻拂过青铜编钟,那动作轻柔而优雅,仿佛在与编钟轻声交谈。乐师们心领神会,刹那间,清越的《东皇太一》乐章破空而起,那音乐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云梦大泽的每一个角落。巫觋们踏着星斗方位翩翩起舞,他们的舞姿灵动而神秘,神面镂空处漏下的天光,在祭坛上投下龙凤虚影,如梦如幻。沅湘方言的招魂曲,曲调陡然一转,变为凄厉的变徵调,那声音仿若一把尖锐的刀,惊起泽中白鹭,振翅高飞,其声凄清处,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哀伤。
“君不见大司命持弓矢,少司命掌子嗣?”屈平迎着秋风,仰天长啸,那声音仿佛要冲破苍穹,“神祇护佑,岂在牲血?当在民心!”他蓦然拔剑,剑光一闪,如白虹贯日,那光芒瞬间惊散祭坛上空的阴云,仿佛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巫女们齐声吟唱新作的《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那歌声激昂壮烈,如战鼓般振奋人心。
暮色染红云梦时,青铜神树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突然发出低沉嗡鸣。屈平案头的《九歌》竹简无风自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翻阅,竹简上的朱砂字迹,竟渗出淡淡金光,那光芒柔和而温暖,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老巫祝颤抖着双手,捧起竹简,声音中满是敬畏与惊讶:“这……这是东皇太一显灵啊!”
贵族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只见屈平赤裳上的龙凤刺绣,在暮色中翩然欲飞,仿佛要挣脱束缚,翱翔天际,他腰间玉佩与神树共鸣,奏出沅湘大地上最庄严、最神圣的乐章,那乐章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新的变革与希望。
三、离骚迷途
汉北古道,蜿蜒曲折,宛如一条沉睡的蛇。枯叶在屈平脚下,发出细碎声响,仿若碎玉呻吟,诉说着秋日的寂寥。屈平拄着紫竹杖,脚步略显蹒跚,赤裳下摆沾满秋露,湿漉漉地贴在腿上。他腰间青铜剑铗与漆器酒壶相互碰撞,发出清越龙吟,那声音在空旷的古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孤寂。暮色渐浓,仿若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突然,远处传来欸乃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古道的宁静,江潭之中,浮出半叶扁舟,船头站着一位渔父,头戴青铜鸮形面具,那面具在暮色中闪烁着神秘的光。
“三闾大夫可识得此舟?”渔父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举起手中楚式耳杯,耳杯上黑漆底的朱绘云雷纹,在夕阳的余晖下流转生辉,仿佛有生命一般。“此乃昭王南征时,湘君赠我避水之宝。”屈平闻言,伸出手,轻轻抚过杯沿残存的蟠螭纹,那触感带着岁月的沧桑。就在这时,他忽然望见船头竹篓里露出半截占卜简,简上楚篆“贞”字尚染着鲜艳朱砂,仿佛在诉说着未知的命运。
渔父缓缓摘下鸮面,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当年同殿为臣的景差。景差抖开蓑衣,露出内里绣着四神纹的深衣,那四神纹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的力量。他看着屈平,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无奈:“平啊,何苦守着‘虽九死其犹未悔’?这世道如此浑浊,不如学那汨罗渔父,与世推移,也好落得个自在。”
屈平望向江面,江水倒映着他的身影,赤裳上的日月星辰纹浸在暮色里,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大司命的战袍,那战袍曾承载着他的理想与信念。
古道旁,一座残破的楚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突然传来一阵呜咽,仿若鬼哭狼嚎。镇墓兽青石雕就的鹿角在晚风中轻轻颤栗,仿佛在诉说着墓主人的哀怨。屈平缓缓解下腰间竹简,手中新削的篾刀在“离骚”二字上迟疑不决,他的眼神中满是挣扎与痛苦。景差见状,忽然高歌起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那歌声苍凉而豪迈,惊起苇丛中镇墓兽石睛里栖息的夜枭,夜枭扑棱棱飞起,消失在黑暗的夜空。
屈平蓦然挥刀,竹屑纷飞如雪,仿佛是他内心痛苦的宣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口中念道,声音坚定而决绝。朱砂从刀痕处渗出,在暮色里燃成赤焰,那赤焰仿佛是他永不熄灭的信念。景差望着那行血字,心中感慨万千,忽然将耳杯掷入江中,那耳杯在江面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转瞬便消失不见:“好个‘修远兮’!待来日郢都烽烟起,景某必携此杯,与君共祭湘君!”
最后一缕夕照沉入江底时,屈平已不见踪影,仿佛融入了这苍茫的夜色之中。景差俯身拾起遗落的占卜简,见背面新刻楚篆八字:“心之所向,虽远莫阻”。那字迹刚劲有力,仿佛带着屈平的精气神。江面浮来几片橘叶,不知是被风吹落,还是屈平途经某处橘园时,曾驻足抚过那承载着他精魂的嘉树,如今,这橘叶顺着江水飘来,仿佛是屈平留下的一丝思念与牵挂。
四、天问九嶷
洞庭波涛,在洞外疯狂怒吼,那声音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石壁上垂落的钟乳石,在闪电的映照下,宛如一条条银色的蛇,扭曲而狰狞。屈平披散着浸透秋雨的长发,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赤裳裂帛处,露出夔龙刺青,那刺青仿佛活了过来,在风雨中舞动。他手中湘君竹简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旗帜般招展。竹简上的朱砂批注,与石壁上长沙楚帛书的星象图产生共鸣,刹那间,二十八宿在漆盘投影中流转如活物,仿佛在演绎着宇宙的奥秘。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屈平突然仰天长啸,那声音充满了悲愤与质问,声震洞窟。石壁上的应龙图腾簌簌剥落,仿若承受不住这股力量,露出深嵌其中的青铜匣,匣面饕餮纹在电光中张牙裂爪,仿佛要挣脱束缚。屈平疯狂书写《天问》,篾刀割破指尖,血珠四溅,溅在“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八字上,那血字仿佛带着他的灵魂,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洞外,忽传来凄厉号角声,那声音如同一把尖锐的箭,穿透风雨,竟是《湘君》古调。屈平踉跄着走向洞口,雨水打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仍努力望向远方。只见暴雨中,湘夫人祠若隐若现,那祠堂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神像手持的蕙兰在雷光里碎成齑粉,仿佛美好的事物在这乱世中被无情摧毁。“帝降夷羿,革孽夏民”,屈平悲愤交加,忽然将竹简掷向雨幕,那竹简在风雨中瞬间被打湿,字迹渐渐模糊:“为何后羿能射九日,却射不穿这乱世阴霾?这世道,究竟还有没有希望?”
电光劈开雨帘的刹那,秦军玄色旌旗如潮水般涌来,刺破夜色,那玄色仿佛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大地。屈平望着郢都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心中如刀绞一般。手中楚式漆盘二十八宿突然错位,仿佛预示着楚国命运的崩塌。他踉跄着扶住石壁上“东皇太一”的彩绘,朱红颜料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蓍草占卜痕迹——正是当年问卜郢都气运的爻象,如今看来,仿佛是一场残酷的预言。
“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屈平突然高唱《怀沙》,那歌声在风雨中回荡,充满了悲壮与绝望。石洞深处传来镇墓兽的呜咽,那声音仿佛是湘君正在波心泣血,为楚国的覆灭而哀伤。屈平解下佩剑,剑柄上的螭龙纹在雨中苏醒,仿佛要为楚国的尊严做最后一搏,它缠绕着冲向洞外秦军火把,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么无力。最后一记惊雷劈裂石梁,屈平的身影消失在暴雨中,只留下满地竹简,其上的“路漫漫”三字,被雨水冲刷成血色的谶言,仿佛在诉说着他一生的坎坷与无奈。
五、怀沙沉璧
五月,细密的烟雨仿若天工织就的素帛,轻柔地铺展于汨罗江之上,如梦似幻。汨罗江水悠悠流淌,泛着仿若辰砂般凝重而瑰丽的赤光,仿佛承载着岁月深处的故事与哀伤。屈平一袭赤裳,满头白发在风中微微飘动,宛如一位超脱尘世却又满心悲戚的仙人。他怀抱着的楚式玉璧,幽幽沁出蓝盈盈的光,璧上镌刻的《招魂》铭文,在细雨的轻抚下,仿若灵动起来,似在低声啜泣,倾诉着无尽的哀怨。他腰间佩剑,剑身的饕餮纹在漫长岁月的摩挲下,早已磨平了往昔的锐利棱角,唯有剑穗上那五彩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丝丝缕缕间,还留存着当年橘园里那一抹清新且久远的芬芳,那芬芳,宛如他心底最柔软角落的一抹回忆,承载着年少时的壮志与纯真。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一阵沙哑而沧桑的渔歌,仿若穿透时空的利箭,硬生生地破开如幕的雨帘。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渔父,稳稳地摇着橹,从朦胧雨雾中缓缓而来。船头的镇墓兽石雕,鹿角上挂着湿漉漉的水藻,随着船只的晃动,轻轻晃荡,仿佛在诉说着江底不为人知的神秘往事。屈平抬眸,望向那渔父布满深深沟壑的面庞,刹那间,思绪仿若被拉回往昔,恍惚间,竟看到了春祭时那位引吭高歌《东皇太一》的巫祝,岁月的痕迹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就在此时,江面毫无征兆地泛起层层金鳞,仿若有无数精灵在水下嬉戏。沅湘间传说中的龙舟原型,在浓重的雨雾里若隐若现,龙头上悬挂的青铜铎,发出雄浑而低沉的嗡鸣,那声音,仿若穿越千年时光,带着古老的韵律与力量,悠悠回荡在江面之上。
屈平深吸一口气,缓缓解下腰间的竹简,那竹简上用辰砂书写的《怀沙》,在雨水的浸润下,字迹渐渐晕染开来,笔画与笔画交融在一起,恰似他此刻凌乱而复杂的心境。“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他轻声吟诵着,声音低沉却坚定,仿若在与这天地诉说着最后的心声。吟诵罢,他小心翼翼地将竹简系在玉璧的丝绦之上,紧接着,猛然仰头,高唱《招魂》古调。那歌声,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划破雨幕,直抵人心。
奇异的是,随着他的歌声响起,玉璧上的铭文竟如被唤醒的精灵,纷纷浮起,幻化成二十四盏青铜人俑灯。这些灯盏在江面上空轻轻悬浮,洒下柔和的光芒,投下楚地山川那壮丽而又令人怀念的幻影,幻影里,有繁华的郢都,有广袤的云梦泽,有曾经的壮志豪情,也有如今的无奈与悲凉。
白发渔父手中的桨,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呆呆地望着屈平,眼中满是震惊、不舍与敬重。而屈平,眼神坚定而决绝,怀抱玉璧,缓缓踏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就在五彩沉璧入水的那一刹那,仿若触发了天地间的神秘机关,整条汨罗江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弄,江水竟开始倒流,汹涌的水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声响,惊起了江底沉睡千年的青铜编钟,钟磬之声悠悠响起,清脆而悠扬,在江面上空久久回荡。
在这如梦如幻的钟磬声里,屈平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在橘园里满怀壮志刻下的“受命不迁”四字,那字迹仿若有了生命,正随着倒流的江水流向郢都的方向,那是他一生坚守的信念,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曾动摇半分。
江面之上,龙舟的轮廓在风雨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船头湘君木雕手中原本枯萎的蕙兰,竟在此时奇迹般地突然绽放,花朵娇艳欲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仿佛是在为屈平这位伟大的诗人送上最后的敬意与送别。白发渔父颤抖着双手,捧起从江水中浮起的竹简,目光落在《怀沙》的末句“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之下,只见那里竟缓缓渗出新鲜的竹沥,在细密的雨幕中,慢慢凝成一粒赤砂,那赤砂鲜艳夺目,恰似当年橘园里那滴染红“不迁”二字的朱砂,仿若命运的轮回,又似信念的延续,在这凄迷的雨雾中,闪耀着别样的光芒。
六、香草千年
端午的清晨,汨罗江面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静静铺展,水面上悠悠漂浮着嫩绿的菖蒲,宛如绿色的小船,随波轻荡,为这古老的江水增添了一抹生机。屈子祠的雕花木窗半掩半开,从屋内漏出孩童们脆生生、奶声奶气的《楚辞》诵读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那声音,仿若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充满了希望与活力,在这宁静的清晨,传得很远很远。祠宇檐角的青铜风铎,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忽然微微震颤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刹那间,仿若时光隧道被打开,三千年的楚风裹挟着淡雅的兰草香,汹涌地穿堂而过,那风中,仿佛夹杂着屈子当年的豪情与叹息,带着岁月的厚重与神秘。晨雾弥漫,仿若一层薄纱,笼罩着屈子祠。在这朦胧的雾气中,隐约浮现出一位佩着兰草的老者身影。他身着赤裳,腰间系着玉带,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宛如从历史深处走来的幻影。老者缓缓踱步至《离骚》木刻之前,停下脚步,目光凝重而深情。他伸出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指尖,轻轻抚过“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深刻刻痕。奇异的是,随着他指尖的触碰,那木刻的纹理间,竟缓缓渗出淡淡的辰砂,仿若屈子当年的心血,在这千年之后,再次悄然浮现。
此时,祠内玩耍的孩童们,背着书包嬉笑而过,他们的书包上,绣着精巧的微型楚帛书星象图案,仿佛将古老的星空背在了身上;打开他们的铅笔盒,里面静静躺着青铜神面橡皮擦,那是现代孩子们对古老楚文化最天真的喜爱与传承。祠堂的天井里,摆放着造型独特的楚式漆器形状的音箱,从里面流淌出新编的《九歌》交响乐。那音乐,融合了古老楚地的神秘韵律与现代的灵动音符,既有传统的厚重,又有时代的活力。
一位白发苍苍的导游,站在一旁,指着《招魂》竹简的投影,神色庄重地向游客们讲解着:“这是屈子投江时,系于沉璧的绝笔……”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仿若将游客们带回到了那个悲壮的历史时刻。话音刚落,忽然,有一滴露珠从祠堂古柏的枝叶间悄然坠落,“啪”的一声,在青石板上溅出“沧浪之水”四个若有若无的水渍,还未等众人仔细端详,便转瞬被初升的朝阳蒸成氤氲的彩雾,消散在空气中,仿佛是历史与现实的一次奇妙对话,短暂却令人回味无穷。
正午时分,阳光洒满汨罗江面,波光粼粼。江面上,龙舟竞渡的激烈鼓点骤然响起,那鼓点密集而有力,仿若战鼓催征,振奋人心。急促的鼓点声惊飞了檐角的铜铃,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龙舟的号子声、江水的奔腾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端午的激昂乐章。而那佩兰老者的身影,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渐渐淡入晨雾之中,仿佛完成了他穿越时空的使命,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楚香,悠悠萦绕在《怀沙》竹简的投影旁,仿佛在诉说着屈子的故事,传承着那份千古不变的精神。
此时,祠堂里的孩童们,欢呼着跑出屋外,他们手腕上系着的五彩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光芒,恰似屈子投江时那五彩沉璧的光芒,仿若时光的纽带,连接着古今。而他们书袋里的《楚辞》课本,在阳光的映照下,正泛着和屈子怀中玉璧相同的幽蓝光晕,那光晕,神秘而温暖,仿佛在告诉世人,屈子的精神与文化,正通过这些稚嫩的双手,代代传承,永不磨灭。
来源:作家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