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文侯,其名魏斯,是大名鼎鼎参与三家分晋的魏桓子的孙子。魏斯是战国初期魏国崛起称霸的关键奠基人,其在位期间尊子夏为师,推李俚变法,形成“儒法并重”的治国模式;启用吴起练兵,重用西门豹治邺,西攻秦地,北灭中山,东压齐、楚,南慑韩、赵,使魏国成为当时无可争议的天下
魏文侯,其名魏斯,是大名鼎鼎参与三家分晋的魏桓子的孙子。魏斯是战国初期魏国崛起称霸的关键奠基人,其在位期间尊子夏为师,推李俚变法,形成“儒法并重”的治国模式;启用吴起练兵,重用西门豹治邺,西攻秦地,北灭中山,东压齐、楚,南慑韩、赵,使魏国成为当时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强国。
魏斯共执政14年,资治通鉴中关于魏斯的记载凡500余字,平均约一年50字左右,对于这位“战国第一明君”来说不可不谓之“少”,不过这也符合资治通鉴惜字如金的一贯风格。通过这500余字,我们得以一窥魏文侯其人。
一、每过段庐必式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
——《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
这是《资治通鉴》的开篇,这一年魏斯(魏文侯)被周天子正式封为诸侯,"三家分晋"得到正式承认,战国时代开始,礼崩乐坏无以复加,周天子完全沦为摆设。
有意思的是,礼乐崩坏的受益者魏斯,却在干着尊师重道的事情。他尊孔子的学生子夏、以及著名儒士田子方为师,每次经过段干木的宅邸时,必定要行礼。段干木何许人也?当时著名的贤人。魏斯留给世人的第一映像就是尊师重道、克己复礼。
但这其实恐怕只是表像,仔细推敲就知道,像经过段宅作揖行礼,这么小的事情到底是怎末能够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弄得人人皆知、满城风雨的?答案很明显,这是魏斯自导自演,在为自己舆论造势。所谓的尊师重道,更多的其实是政治作秀罢了。
魏斯想达成的目的,无非2个:第一个已经明确达成,且收效较好的是通鉴中明确记载的“四方贤士多归之”上;第二个目的则是在广大百姓中增加自己的威望、强化自己政权的合法性。虽然天子给了诸侯的名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爷爷抢来的,权力的合法性有2个
二、大雨会虞人"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不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
——《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
虞人是谁?是当时管理山泽苑囿的下等官吏,也就是自然资源局局长。堂堂国君要在与群臣饮酒正酣、而天又下大雨的时候去找虞人打猎,只是因为和他约好了?这话3岁小孩都不信。其实这完全就是魏斯的另一场政治作秀,目的就是为了树立一个守信于人的国君形象。
魏斯也许压根就没有和虞人有约,只是这天正好群臣都在,正好天气不佳,正好是一个作秀的好时机:有广大见证者,有恶劣环境的阻力,有守信赴约的决心,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司马光评论道:"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魏斯以最大的不诚信,树立了一位最诚实守信的国君形象,不可不谓高明。
三、兄弟之国不可伐也"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
司马光写这一段的意图,是想告诉皇帝,通过"以义制利"的外交策略,展示魏文侯如何以道德姿态实现政治利益。但仔细一推敲,这种观点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请大家先看三家分晋后的地图,在威烈王二十三年,韩赵两家是完全接壤的,而魏呢?散装魏国。魏国领土分为3块,完全被韩赵两家分隔开。虽然散,但此时的魏国,北占中山、觊觎燕赵;西据河西、天下险塞;东屯大梁、膏腴之地,与其说被韩赵分割,不如说是把韩赵包围。从实力对比来看,韩赵合力也不一定是魏的对手。
所以通鉴中的“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在逻辑上就是错的,此时的魏国实力已经大于三晋,通鉴的论点倒果为因了。正是因为魏的实力大于韩赵,所以魏国才能拒绝借师。从结果上看,也是这样,韩赵压根就没有打起来,原因可不是被魏斯的这“兄弟之国”的论述给打动了,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打,只是想赵机会削弱最强的魏国罢了,让魏国以为两家在斗,可以借此派出军队坐收渔翁之利,实则一旦军队借到手,就开始一场劳师远征的表演,空耗魏国国力。
但韩赵两国都低估了魏斯,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太极高手。一句“兄弟也,不敢闻命。”既粉碎了阴谋,又装了一个大逼,站在道德制高点把韩赵打脸了一番,在史书上还落了一个好名声。很多时候,通鉴得反过来看,结果往往才是原因。结果早就由实力决定了,过程只是被架上去的遮羞布罢了。
四、朝会论仁君"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
这场看似以“仁君”为中心的辩论,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字里行间全部聚焦的是“中山国的分封问题”。在大家都拍魏斯这位“仁君”的马屁时,为什么偏偏任座这么不合群,非得拿中山国的分封一事激怒魏文侯。难道真的只是觉得魏斯偏心儿子,不顾兄弟?作为“礼贤下士”“重信守诺”的“仁君”的魏斯为什么会勃然大怒,让辛辛苦苦立起来的人设毁于一旦?难道单单只是因为一个外臣说自己偏心儿子、冷淡兄弟吗?通鉴中的这段记载十分可疑,背后其实有着更加复杂的因素值得深挖。
我们先来看看争论的中心:中山国。从地理上看,中山国在赵国的东北方向,和魏国并不接壤。可以说,打下来的中山国是一块飞地。这场灭中山国的军事行动由将军乐羊主导,但魏文侯的儿子,公子击作为副将也参加了这次作战。中山国打下来了,该封给谁呢?魏国朝堂内出现了分歧:儿子还是兄弟?
我们先来思考,这两种分封方案的利弊:
1.封的弟弟。封给魏氏宗亲,都一个姓,肉还是烂在锅里,对于内部稳定有一定好处。但是坏处同样明显,分封给魏文侯的亲戚,这些亲戚壮大后,难保不会调转枪头夺位。尤其是几代之后,关系疏远更是如此。
2.封魏文侯的儿子。比起封给魏氏宗亲,封给魏文侯的儿子是一个加强版的方案。毕竟是自己而儿子,比起亲戚更亲。而且对于中山国的统治而言,也有稳定的加成效果。
魏文侯选择了后者,把中山国交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击。于情于理于国于家这都说得过去,那任座为什么要作妖呢?
两个可能:第一任座是魏文侯弟弟的人,最大限度为主子争取利益;第二任座是魏文侯的儿子公子击的人。第一种可比较好接受,第二种可能很多人就觉得难以理解了。既然任座是公子击的人,为什么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魏斯不要把中山国封给公子击呢?所有的不合理都在指向一个合理的推论:公子击不想要被封到中山国去。
要知道,在公子击作为副将攻打中山国之前,曾经有多次出征的经验,并且拜了田子方为师,可以说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如果真要把公子击封到中山,那就等于在魏争夺继承权这件事情上,公子击被魏文侯踢出局。此时的魏文侯已经是67岁的老人,在那个时候算是高寿了,说不准哪天就死了。万一公子击封到中山,不在国都,魏文侯一死,国都事变,远离中枢的公子击很难做出及时反应。甚至等意识到事情发生,恐怕大义名分已经确定了。这里猜测魏文侯可能已经动了易储之心。
所以,公子击知道这点,所以想通过此举让魏文侯放弃把自己封到中山国。至于是封自己的弟弟还是叔叔,公子击并不是太在乎。所以,任座有极大可能是公子击的人。
这个猜测有个旁证。从另外一个古籍《说苑·奉使》有一段,说的就是公子击封到中山国,三年,期间魏文侯不与公子击通信。赵仓唐(在中山国辅佐公子击)觉得这样不是个事,于是去魏都城拜见魏文侯,一番沟通之下,才把公子击召回,然后改封公子击的弟弟去中山。
所以从通鉴魏文侯坚持把中山封给公子击这一段可以看出,其实魏文侯动了易储的心。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魏文侯要发怒了,不是因为任座骂他,而是这家伙在玩火,在参和继承人之争。不过可以想象的是,这一通发怒,那些想劝魏文侯改主意的人全部熄火了。我魏斯的绝对权威不容侵犯。
至于最后翟璜的解围,其实是在打圆场,大家都是明白人,但翟璜的高情商既让拿了里子的“仁君”魏斯有了面子,又让任座落得了一个诤臣之名,还顺带讨好了公子击,翟璜这三十多年的大魏相国真不是白当的。
五、魏文侯的御人之术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
通鉴这一段记载的是魏文侯向李克询问丞相的人选,是选魏成子还是翟璜呢?这其实是一道送命题。对于李克而言,回答这个问题有两大难点。第一,翟璜是举荐自己的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果向文侯举荐翟璜,那么就是自己徇私;如果不举荐翟璜,转而举荐魏成子,就是自己不懂得知恩图报。第二,左右人事任命,还是一国的宰相,这一最重要的职位,自己有乱政、染指觊觎神器的嫌疑。那么李克的最优解是什么呢?不回答。
所以,李克当下即对:“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但魏文侯没有打算放过他,步步紧逼,让他给个答案。
李克没办法,只能回答:“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其实有时候讲正确的废话也是一门艺术。
李克也是糊弄学的鼻祖了,以极高的智慧给搪塞了过去,他不正面回答,给魏文侯答了一个怎么都是对的万金油的答案。
在说了这话之后,魏文侯是什么反应呢?通鉴只记载了一句话。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短短一句话,传递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魏文侯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那为什么要反复逼问李克呢?这便是魏斯高明的御人之道。通过李克的反应来考察两个东西:第一,你李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二翟璜到底有没有结党营私,形成自己铁板一块的利益团体。如果李克举荐翟璜,那便有结党之隙,翟璜不仅与相国无缘,更可能有遭受打击之祸;如果不举荐翟璜,那李克这种不知道感恩的人,魏文侯当然也不敢用。最优解当然是李克的答案:顾左右而言其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出这么一段长篇大论,李克其人,固然也是人中龙凤。
更有意思的在后面。李克出来后,翟璜就问他:“我听说国君咨询你宰相的人选,最终会定谁?”李克直接了当的回答“魏成”。这之后便是翟璜的忿然作色:你作为我的人,为什么不推荐我?李克解释了一大段,但其核心只有开头一句:“子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什么意思?你在结党营私吗?你嫌活得不够长吗?翟璜作为聪明人,当然听出了李克的弦外之音,所以立即向李克道了歉:“璜,鄙人也,失对。”
这里还有一个值得玩味的地方?为什么李克一从魏文侯那儿出来,翟璜就知道文侯向李克询问了宰相的人选?有两个大胆的猜测:
第一种可能是:翟璜早就在部署成为相国的事情,甚至在国君身边也安插了耳目,而聪惠如魏斯当然知道,所以故意用李克去敲打翟璜“你小子越界了,这是取死之道”。
第二种可能是:魏文侯自己告诉翟璜,今天要问问李克的意见。这时候翟璜是提前知道的,但他不能告诉李克,一旦告诉李克,让他去为自己争取,传到文侯耳朵里,只能是取死之道。他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所以翟璜一出来,便去询问。
通鉴中这一段娓娓道来短短对白,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腥风血雨。魏文侯、翟璜、李克三个高手过招,稍有不慎,我们看到的历史,就会是另外一番记载了。
来源:史海拾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