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排老槐树下,总能看见刘大爷忙碌的身影。这两年,那一排排白色的蜂箱成了我们村的新风景。六十多岁的刘大爷穿着防蜂服,手脚麻利地在蜂箱间穿梭,他的新媳妇王阿姨则总是隔着老远,在自家院子里择菜、晒被或是和路过的人闲聊几句。
村口那排老槐树下,总能看见刘大爷忙碌的身影。这两年,那一排排白色的蜂箱成了我们村的新风景。六十多岁的刘大爷穿着防蜂服,手脚麻利地在蜂箱间穿梭,他的新媳妇王阿姨则总是隔着老远,在自家院子里择菜、晒被或是和路过的人闲聊几句。
刘大爷原来的老伴儿五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他一人孤零零地守着三间老平房。儿子在县里做小生意,儿媳妇又嫌农村条件差,很少回来。我记得刘大爷那段时间总是坐在村口的石墩上,一坐就是大半天,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连平日里最爱的二两小酒都不沾了。
那会儿我刚从城里回到村里,接手了村委会的工作。老支书临退休前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杨啊,多关照关照刘大爷。那老头子要是想不开,咱们村可就背上名声了。”
我也时常去刘大爷家里坐坐,陪他聊聊天。他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桃树和李子树,每到果实成熟的季节,总少不了招蜂引蝶。有一回,我正跟刘大爷说着话,一只蜜蜂嗡嗡地飞来,在我们周围打转。我下意识地要赶它,刘大爷却伸手拦住了我。
“别赶,它们不伤人。”刘大爷目光柔和地看着那只蜜蜂,“这小东西忙着采蜜呢。”
就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刘大爷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那天回去后,我翻了翻县里的产业扶持政策,第二天就找到刘大爷说起了养蜂的事。
起初,刘大爷只是笑笑:“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啥啊。”
但种子已经播下。不到半个月,我发现刘大爷开始在院子里鼓捣起一个木箱子。他问我借了本《养蜂入门》,还骑着他那辆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去县里农业局打听养蜂的事。
那年秋天,刘大爷院子里出现了第一个蜂箱。
就在刘大爷摸索着养蜂技术的当口,村东头的王阿姨来了。她是县里供销社退休的会计,丈夫早年去世,膝下无儿无女。听说是经人介绍,来我们村相看的。
刘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家门口,脸上难掩紧张。王阿姨倒是落落大方,眼睛亮晶晶的,一进门就四处打量,看到院子里的蜂箱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老刘啊,手艺人。”她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绽放的菊花。
两个月后,王阿姨搬进了刘大爷家。村里人都说刘大爷有福气,六十多岁了还能讨到媳妇。刘大爷更是精神焕发,养蜂的劲头也更足了。他从县里订了几本养蜂的专业书籍,还加入了县养蜂协会,跟年轻人一样,拿着个老年机在微信群里请教问题。
我有时会去刘大爷家帮忙,顺便看看两位老人相处得怎么样。王阿姨把刘大爷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原本简陋的客厅里添了花布沙发和电视机,还种了几盆绿萝。但有一点很奇怪——王阿姨从不碰那些蜂箱。
“怕,怕得很!”王阿姨端着茶杯,远远地看着院子里忙活的刘大爷,“那玩意儿又脏又吓人,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蜜蜂。”
刘大爷在一旁笑:“她呀,城里人,讲究。”
讲究是真讲究。王阿姨的床单被罩每周必换,院子里的石板路天天扫得一尘不染,房前屋后的花草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唯独对那些蜂箱,她避之不及。
刘大爷的养蜂规模越来越大,从最初的一个蜂箱发展到五个、十个,去年春天已经有二十多个了。他开始琢磨着把蜂箱搬到村外的果园里去,既解决了王阿姨嫌脏的问题,也能让蜜蜂有更好的采蜜环境。
“蜜蜂跟人一样,”刘大爷常这么说,“得有个舒坦的地方住着,有口甜的吃着,才能安安生生地干活。”
让我没想到的是,王阿姨虽然不碰蜂箱,却开始帮着刘大爷记账算账,还在县里农贸市场找了个卖蜂蜜的地方。她花了两天时间设计了个简单的标签,上面印着”刘家蜂蜜”四个大字,底下是刘大爷的照片,穿着防蜂服站在蜂箱旁,笑得一脸褶子。
“我就说嘛,审美这块还得看我们这些见过世面的。”王阿姨得意洋洋地向我展示那个标签,“这一看就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装真实。”
刘大爷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哪用得着弄我的照片,怪不好看的。”
“就是要真实!”王阿姨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人都爱这个,土蜂蜜,老农民,最受城里人欢迎。”
王阿姨说得没错。刘大爷的蜂蜜在县里很快有了名气。城里人周末开车来村里,专门找”刘家蜂蜜”买。有时候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刘大爷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王阿姨已经热情地招呼客人坐下,泡上一杯自家的茶叶,再拿出一小碟蜂蜜让客人尝尝。
“我家老刘养蜂有讲究,”王阿姨总是这么向客人介绍,仿佛她参与了全部的养蜂过程,“蜂箱选的是杉木,天然无污染;蜜源都在深山老林,没有农药化肥;取蜜的时候轻手轻脚,从不伤害蜜蜂…”
每当这时,刘大爷就站在一旁,嘴角噙着笑,不时点点头。
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去刘大爷家送一份养殖补贴申请表,隔着院墙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推门一看,王阿姨正气得脸通红,指着满地的蜂蜜罐子数落刘大爷。
“你说你!非要在家里灌蜜,你看看这地多脏!”王阿姨捂着鼻子,一脸嫌弃,“明明可以在地里弄完了再带回来,非得往家里搬!这蜂蜜粘到哪儿都是,鞋底都黏糊糊的,床单被罩全得洗!”
刘大爷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这不是怕日头太晒嘛,灌完了好往县里送…”
我赶紧打了个圆场,帮着收拾起来。王阿姨还在气头上,拎着水桶和拖把,边擦地边嘟囔:“就知道折腾,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安安生生地在家享福…”
那天晚上,我刚到家没多久,就见刘大爷来了,手里提着两罐蜂蜜。他站在我家门口,欲言又止。
“大爷,进来坐。”我招呼道。
刘大爷摆摆手:“不坐了。这两罐蜜你尝尝,今年的槐花蜜,甜得很。”
说着,他叹了口气:“王家的媳妇儿,是真嫌我这养蜂的事儿脏…”
我接过蜂蜜,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刘大爷又说:“你说,我是不是该收手了?”
这话问得我一愣。收手?刘大爷这两年多亏了养蜂,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村里人都夸他是老来俏。再说,养蜂也成了他的一项事业,哪能说收就收?
“大爷,您别听嫂子的气话。她那是关心您,怕您太累。”我斟酌着措辞,“您看您这养蜂挺好的,有收入,也有事做,身体也硬朗了不少。”
刘大爷搓了搓手,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可是…”
“再说了,”我打断他,“嫂子不是也帮您卖蜂蜜吗?她心里还是支持您的。”
刘大爷不说话了,只是望着远处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拍拍我的肩膀:“行,我再想想。”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去乡里开会,远远就看见刘大爷背着个木箱子往山上去。那背影有些佝偻,却走得很坚定。
一周后,刘大爷在村外的山坡上搭了个简易的工作棚,专门用来处理蜂蜜。我去看的时候,他正在棚子里忙活。棚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蜂箱整齐地排列在周围,工具也分门别类地挂在墙上。
“这下好了,”刘大爷笑呵呵地说,“不往家里带,媳妇儿高兴,我也清净。”
我注意到工作棚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个保温饭盒、一个暖水瓶和一双干净的布鞋。问起来,刘大爷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她放的。说怕我饿着冻着…”
没多久,村子里传开了刘大爷的蜂蜜销路有多好的消息。一开始大家还不信,直到有次王阿姨在供销社老同事的婚礼上,当着众人的面说漏了嘴:“去年光蜂蜜就卖了十八万!比我在供销社干了一辈子挣得都多!”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刘大爷成了”蜂蜜大王”,养老不成问题了。更有甚者说,王阿姨当初就是冲着刘大爷的”财产”来的,不然怎么会嫁给一个农村老头?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传到了刘大爷夫妻俩耳朵里。一天下午,我去刘大爷的工作棚送一份县里举办的农产品展销会邀请函,远远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看看你弄的好事!”是刘大爷的声音,“到处跟人说什么十八万,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
我悄悄走近,看见王阿姨坐在工作棚外的小凳子上,刘大爷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
“我这不是高兴嘛,”王阿姨小声辩解,“谁知道他们…”
话没说完,她突然看见了我,赶紧站起来:“小杨来了啊,快进来坐!”
刘大爷转过身,看见是我,脸色缓和了些:“来得正好,给评评理。”
我只好走进去,把邀请函递给刘大爷,然后坐下来听他们的”家务事”。
刘大爷说,自从王阿姨说漏了嘴,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有的隔三差五地来借钱,说刘大爷有钱了应该帮衬乡亲;有的半夜三更在他家周围转悠,弄得他睡不踏实;更有甚者,直接跑到工作棚来,问他要不要合伙扩大规模…
“你说这不都是麻烦事吗?”刘大爷叹气道。
王阿姨在一旁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我哪知道会这样…”
看着两位老人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做个标牌?就写上’刘家蜂蜜合作社’,显得正规些。再请县里农业局的人来看看,给个证明什么的。这样,大家就知道您这是正经生意,也不好意思来瞎掺和了。”
刘大爷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你看,王桂英,咱就按小杨说的办!”
王阿姨也连连点头:“对对对,合作社好,听着就体面。”
就这样,在我的帮助下,刘大爷注册了村里第一个家庭农业合作社。开业那天,县电视台还来做了报道,刘大爷穿着新买的中山装,王阿姨则戴了顶鲜艳的红帽子,两人站在蜂箱前,笑得合不拢嘴。
让我意外的是,王阿姨居然开始学着处理蜂蜜了。虽然还是不敢靠近活蜂,但她会在工作棚里帮刘大爷灌装、贴标签、整理账目。有一次,我去送文件,正好看见王阿姨戴着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蜂蜜。
“不怕了?”我笑着问。
王阿姨头也不抬:“习惯了呗。再说了,这可是’摇钱树’,怎么能怕?”
刘大爷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不,城里媳妇儿也成了半个庄稼人。”
王阿姨白了他一眼,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去年冬天,刘大爷的蜂蜜获得了县里农产品评比的金奖。颁奖典礼在县政府大礼堂举行,刘大爷和王阿姨坐在前排,接过奖牌时,两位老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王阿姨甚至抹了眼泪,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刘大爷的手。
回村的路上,我开车送他们。后视镜里,看见刘大爷一直拿着那个金灿灿的奖牌,不时擦一擦。王阿姨则靠在他肩上,小声说着什么。
车开到村口,我突然听见刘大爷说:“明年,咱们扩大规模,养五十箱!”
王阿姨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在这对老人身上,金灿灿的,像是蜂蜜的颜色。
今年春天,刘大爷的蜂箱果然增加到了五十多个。每天清晨,他都早早起床,哼着小曲去照料他的”宝贝”。王阿姨则把家里收拾得更加井井有条,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排向日葵,说是给蜜蜂多提供些花粉。
前几天,我去刘大爷家送一份文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推门一看,原来刘大爷的儿子儿媳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刚上小学的孙子。
“爷爷,”那小男孩指着院子里的蜂箱,兴奋地问,“这里面真的有蜜蜂吗?能看看吗?”
刘大爷笑得合不拢嘴:“那当然!不过得穿上防护服,蜜蜂凶着呢!”
王阿姨则在厨房里忙活,不时探出头来:“小心点啊,别让孩子被蜇了!”
儿媳妇告诉我,他们准备在县里开个蜂产品专卖店,专门卖刘大爷的蜂蜜和其他蜂产品。
“爸这两年不一样了,”儿媳妇感慨道,“有干劲,有精神,王阿姨也挺好的,把爸照顾得不错。”
我点点头:“是啊,老两口挺和谐的。”
听着院子里刘大爷耐心地向孙子讲解蜜蜂的习性,看着厨房里王阿姨忙碌的身影,我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孤独地坐在村口石墩上的老人。
生活就像蜂蜜,有时候甜,有时候也会粘手。但只要用心去酿造,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甜蜜。就像刘大爷和他的蜜蜂,像那对看似不搭却相依为命的老夫妻,在平凡的日子里,一点一滴地积攒着自己的幸福。
村口的槐花又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刘大爷站在蜂箱旁,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山,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恍惚间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
我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他。这样的时刻,只属于他和他的蜜蜂,还有他迟来的、却恰到好处的幸福。
来源:玮玮的农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