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97年夏天,单位派我去西岭考察水利项目,正赶上旅游旺季,县城的招待所早被挤满了游客。我只好借了辆吉普车,自己开到山里。
现在想起来,那晚的电闪雷鸣还能让我后背发凉。
97年夏天,单位派我去西岭考察水利项目,正赶上旅游旺季,县城的招待所早被挤满了游客。我只好借了辆吉普车,自己开到山里。
从县城出发时天色还不错,越往山里开,云层越厚,到后来天都黑了。本想赶在天黑前到项目现场,谁知道半路车胎扎了。换好备胎再上路,已经是傍晚七点多。
眼看着大雨要来,我着急赶路,结果在一个急转弯的地方,车轮陷进了土坑。我下车推了半天,泥水溅了一身,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
这地方是真偏僻。手电筒的光束在雨幕里只能照出几米远,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亮光是远处半山腰的一处民宅,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那儿走。雨越下越大,裤腿都湿透了,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泥里拔萝卜。
好不容易摸到那户人家门口,已经快晚上九点。木门上有道缝,门里门外都挂着旧报纸糊的门帘,上面的字都糊成一团了。
我敲了半天门,才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谁啊?”苍老的声音隔着门问。
“老乡,我的车陷在下面了,能不能借宿一晚?”我大声喊。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瘦高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盏煤油灯。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侧身让我进屋。
屋里很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土炕。角落里堆着农具,墙上挂着镰刀和锄头。老人给我倒了碗热水,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双旧布鞋。
“先换上吧,别感冒了。”他说。
我谢过老人,接过鞋子。那是双旧军用布鞋,鞋底已经磨薄了,但洗得很干净。
“大爷,我叫张立国,是水利局的,到山里来考察的。”我自我介绍。
老人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屋后传来声音,原来还有个老太太。她端着碗热汤面走出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面汤里飘着几片青菜叶,还有几块猪油渣。我饿了一天,三下五除二就吃干净了。
老太太又给我添了一碗,“慢慢吃,不够还有。”
吃完饭,老人把土炕上的被褥腾出来,让我睡那儿。他自己裹了件旧军装,在椅子上靠着就睡了。
半夜我醒来,听见外面雨还在下。透过窗户纸的缝隙,能看见雷电把天空撕开的裂缝。老人还在椅子上,咳嗽声断断续续。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往窗外看,发现院子里的水缸都满了。老太太正在喂鸡,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啄着地上撒的粗糠。
临走前,我掏出钱包,里面只有一张20元和几张毛票。
“大爷,这点钱您收下,就当是住宿费。”
老人摆摆手:“不用了,赶路要紧。”
我坚持要给,老人拗不过,最后收下了那张20元。
“这钱够您老两口吃好几天了。”我说。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山里人不讲究这个。”
我开着车走了,后视镜里,老两口站在门口目送,身影越来越小。
之后的二十多年,我常想起那个雨夜。每次路过西岭,都想去看看他们,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
直到去年县志编写,我查阅资料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守山。
那是97年洪灾救援的报道,说是住在西岭半山腰的老党员李守山,在暴雨中救起了四个被困的游客,自己却因为着凉,病倒在床。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找人打听。村支书说,李老是老革命,参加过抗美援朝,一直住在山上,靠种点儿地过活。那年大雨后不久,他就走了,老伴也在两个月后跟着去了。
“他家里有啥值钱的东西没?”我问。
村支书摇摇头:“啥也没有,就留下一个老房子。不过前几年发现他枕头底下压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16块钱。”
“16块?”
“对,还有张纸条,写着’还差4块’。”
我的喉咙突然堵住了。
昨天,我再次开车去了西岭。老屋还在,只是更破败了。院子里的水缸还在,缸底长满了青苔。
我找到村委会,说想在村口给李老立个碑。
村支书说:“立啥碑?老人家一辈子就是个普通农民。”
我说:“就因为他们是普通人,所以更该记住。”
碑立好了,不大,上面只刻了一行字:
李守山老人纪念碑——一位在1997年雨夜收留陌生人的善良农民。
下面注明:97年借宿者张立国立。
今天去上坟时,我在碑前放了20块崭新的纸币。
风吹过,好像听见老人的声音:“山里人不讲究这个。”
是啊,不讲究这个。
可有些东西,不能不讲究。
比如良心,比如记忆,比如二十多年后,那个为了还4块钱而念念不忘的老人。
我转身准备走,突然看见碑后有几个小字,像是用石头刻的,歪歪扭扭:
“爸,那晚的钱够了。——李二狗”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那16块钱,是准备还我的。
而我,整整迟到了二十多年。
回城的路上,收音机里在播天气预报:“西岭地区今晚有大到暴雨……”
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
烟盒是红双喜,里面夹着张发黄的工作证照片。那是97年的我,穿着挺括的中山装,意气风发。
现在想想,那年我28岁,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可真正教会我什么是担当的,不是工作,不是名利,而是那个雨夜,一对山里的老夫妻。
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告诉我:
善良不需要理由,责任不分大小。
哪怕是一张20元的纸币,也值得一生铭记。
后来我才知道,李二狗是老人的儿子,一直在外打工。当年老人去世时,他正在工地上,没能赶回来。
据说他每年清明都会回村,在老屋门口坐上一天,然后默默离开。
今年,我要找到他。
告诉他,那4块钱,不用还了。
就让它永远留在那个雨夜,作为这个故事最温暖的注脚。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