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是县里棉纺厂的机修工,别人都叫他"刘师傅",手艺好,脾气也好。
"那是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丈夫银行流水单上每月固定转出的三千元。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微微发抖。
我与老刘结婚二十年,日子过得像一条安静的小河,不惊不扰。
他是县里棉纺厂的机修工,别人都叫他"刘师傅",手艺好,脾气也好。
我在街道社区当会计,天天对着一摞摞账本和票据,一支铅笔常常要用到短得握不住才换新的。
我们的家在县城北边的老式筒子楼里,六十多平米,一室一厅,家具都是结婚时置办的。
老刘是个闷葫芦,说话少,可心里有本细账。
每到月初,他总会把工资袋原封不动地拿回来,放在我们共用的那个老式木柜抽屉里,然后笑呵呵地说:"月钱又到手了,老婆管好钱袋子。"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他全部的收入,从没怀疑过。
九十年代末,县里好多人下岗,我们夫妻俩能保住铁饭碗已经很不容易了。
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我精打细算,倒也攒下了一些积蓄,盘算着再过几年就换套大点的房子。
老刘从不提额外要求,只有烟瘾犯了,才会买包"红塔山"。
我常说他:"少抽点,伤肺。"他就笑着说:"知道了,老陈。"
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这么喊我,"老陈"、"老陈",明明我比他小两岁。
直到那个夏天的傍晚,一切都变了。
那是个闷热的七月,老刘连着加班三天,厂里的机器出了故障,他和工友们轮番抢修。
回家那天,他浑身是汗,脸色发白,我刚想埋怨他不爱惜身体,他就一头栽倒在地。
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我慌了神,一边打120,一边翻箱倒柜找医保卡,终于在他贴身衣物下面发现了那一沓银行流水单。
那些整整齐齐的A4纸张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五年来,每月三千元,从未间断,都转给了同一个人——刘桂英。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住了。
刘桂英是老刘的嫂子,自从老刘的哥哥在煤矿事故中去世后,她一个人抚养侄子刘小雨。
我和老刘结婚时,婆家就经济拮据,老刘的父母住在乡下,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这些年来我们走动不多,逢年过节送点东西,偶尔通个电话。
我只知道刘小雨一直在念书,是个懂事的孩子。
救护车的警笛声划破夜空,老刘被送进了县医院。
医生说是严重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医院的走廊冷冷清清,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手中的流水单被我捏出了褶皱。
我们这些年省吃俭用,连想要的小冰箱都没舍得买,他却背着我接济婆家。
隔壁床的老人打开了收音机,《新闻联播》的音乐飘了出来。
护士推着药车从我身边经过,轮子吱嘎作响。
我盯着那些数字:2000年1月,3000元;2000年2月,3000元;2000年3月,3000元……
如同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刺进我心里。
"小陈,"医生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你爱人烧是退了,但还需要观察,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恍惚地点点头,顺手把流水单塞进了包里。
回家的路上,街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述说着什么秘密。
路过小区门口的报刊亭,老板娘王嫂正在听评书,见我过来,忙关小了声音。
"刘师傅怎么样了?"她关切地问。
"烧退了,还得观察。"我机械地回答。
王嫂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这天热得很。"
我接过水,突然问道:"王嫂,你认识刘桂英吗?就是我丈夫的嫂子。"
王嫂愣了一下:"认识啊,她常来你们家楼下等刘师傅。"
我的心沉了下去:"你说什么?她经常来?"
王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忙解释道:"是啊,每月初的样子,不过她从不上楼,就在那棵老槐树下等。刘师傅下楼,两人说几句话就走了。"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空荡荡的屋子里,墙上挂着我和老刘年轻时的合影。
那时候他瘦瘦高高的,笑起来眼睛像两弯月牙。
如今他的眼角添了皱纹,腰板也不那么直了,脸上有了风霜的痕迹。
桌上还放着早上没来得及收的碗筷,老刘喝过的茶杯,杯底有一圈浅浅的茶渍。
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
床头柜上摆着老刘戴了十几年的手表,是我们结婚那年买的,不算贵,但很耐用。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保养着,说要戴一辈子。
我坐在床边,看着这些熟悉的物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个和我朝夕相处的男人,竟有着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我开始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那些不曾在意的细节如今变得格外刺眼。
他总是穿补了又补的工装裤;他拒绝我给他买新皮鞋的倔强;他偶尔加班到很晚却拒绝报销车费。
还有他每月工资刚到手就要去一趟银行的习惯。
原来,他是去给刘桂英汇款。
我翻开我们的存折,细细核对日期和金额,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我拿起行李包,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又将那些流水单仔细叠好放进钱包。
我决定离开,去我闺蜜小林家住几天,好好想想。
出门时,楼道里飘来饭菜香,邻居家的孩子在屋里背诵课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多么平凡的日常啊,可是我觉得陌生极了。
仿佛一夜之间,我和这个家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小陈,你这是要去哪?"楼下的王大娘拎着菜篮子,正抬头看我。
王大娘是我们楼的老住户,丈夫早逝,一个人带大了两个孩子,如今孩子都成家立业,她却依然住在这老旧的筒子楼里。
"去...去朋友家住几天。"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王大娘放下菜篮子,上下打量我一番:"是不是和老刘吵架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大娘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当年老刘为什么没去深圳那个大厂?"
我一愣:"您怎么知道这事?"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老刘原本有机会去南方一家大工厂,工资是棉纺厂的两倍多。
当时很多人都羡慕他有这个机会,可他最后却没去成,我只当是厂里留他的条件更好。
"因为你啊,"王大娘继续说,"你那时候刚在社区站稳脚跟,他怕你一个人在这边不适应,就放弃了。他没告诉你?他说不想让你有负担。老刘这人,从来都是把心里话往肚子里咽。"
我怔住了,记忆中浮现出那年老刘拒绝南下的情景。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咱县里也不错,跑那么远干啥。"
我没多想,还暗自庆幸不用两地分居。
原来,他是为了我。
"还有啊,"王大娘放低了声音,"刘桂英那孩子,挺不容易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您也认识她?"
王大娘点点头:"认识啊,她丈夫出事那年,小雨才上小学,家里一分钱补偿都没拿到,光靠她一个人在镇上卖豆腐,哪够孩子上学的钱啊。"
我的喉咙发紧:"那...老刘帮了他们?"
"是啊,这些年一直在帮。那孩子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医呢。"王大娘的眼里闪着欣慰的光。
"老刘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我喃喃自语。
"他是怕你有压力啊。你们结婚那会儿,家里条件不好,他怕你知道了嫂子家的情况,会觉得有负担。后来日子好点了,他又怕你埋怨他瞒了你这么多年。"
王大娘拍拍我的手:"老刘这人心眼实,就是不善言辞。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好说开就是了。"
晚霞映红了旧小区的砖墙,远处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冰棍儿,两毛钱一根的冰棍儿..."
我拎着包站在原地,想起老刘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他每月初给我工资时那温和的笑容,他默默帮我收拾家务的背影,他生病了也不肯请假的固执。
突然间,我明白了什么。
"大娘,我想我不走了。"我转身上楼,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
回到家,我把行李包放回原处,然后开始打扫卫生。
擦桌子时,我发现了老刘上衣口袋里的一张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小叔,医学院报名费下周就截止了,我再找找其他办法,您别担心。小雨。"
纸条的日期是上个月。
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到市场买了老刘最爱吃的排骨。
市场里熙熙攘攘,卖肉的老李见我来,笑呵呵地说:"稀客啊,小陈。平时都是老刘来买肉,今天换你了?"
"他住院了,肺炎。"我轻声说。
老李立马变了脸色:"那可得好好补补,我给你挑块好的。"
他拣了块最好的排骨,又悄悄多放了几两:"别跟老刘说啊,这点小事。"
回家路上,我又买了些老刘爱吃的青菜和豆腐。
到家后,我开始煲汤,看着锅里的水渐渐沸腾,排骨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
我心里想着刘小雨,那个从未谋面的侄子。
他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医学院,多么不容易的专业啊。
老刘一定很为他骄傲。
可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意识到,老刘是个多么内敛的人,他把所有的爱都藏在心里,默默付出,从不张扬。
天色渐暗,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擦了擦手,走向门口。
老刘站在门口,脸色还有些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看见我时明显一愣。
"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了..."他解释道,眼睛却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排骨汤,不敢看我。
他的衬衫有些皱,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先喝点水,洗把脸,咱们吃饭。"
他接过水杯,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似乎在揣测我的情绪。
饭桌上,我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然后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那一叠流水单,轻轻放在桌上。
老刘的肩膀垮了下来,手里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我...我该跟你说的。"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憋了一整天的问题。
老刘放下筷子,双手不自在地搓着裤腿:"侄子想上大学,嫂子一个人实在供不起。我哥当年走得突然,什么都没留下,我总觉得有责任帮衬着点。"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歉意:"我怕你担心,也怕你勉强自己。咱们日子本来就不宽裕,而且你一直想换大房子..."
"所以你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不跟我商量?"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习惯了。"他苦笑一下,"我爸妈那一辈人都是这样,有事憋在心里,不麻烦别人。"
"我是别人吗?"我忍不住反问。
老刘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不想你有负担。"
厨房里的油烟机嗡嗡作响,窗外的槐树影子随风摇晃。
街道上传来大喇叭的声音,是社区在播放防火安全知识。
"你知道吗,我们把工资都放在一起,我以为我们什么都不会瞒着对方。"我轻声说,"今天知道你给嫂子汇款的事,我很生气,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你不信任我。"
老刘的眼神黯淡下来:"对不起,老陈。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我是怕你嫌我没用,养不好这个家。"
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酸。
二十年来,他一直扮演着顶梁柱的角色,肩负着对家庭的责任,却从不懂得分担。
"王大娘告诉我,十年前你本可以去深圳的厂子,为什么不去?"我问道。
老刘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那时候咱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这边。再说,那边虽然工资高,但花销也大,未必能攒下钱。"
我撕开一张纸巾,递给他:"你知道吗,如果你当初跟我商量,我一定支持你去南方闯一闯。"
老刘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想想,是我太自作主张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对了,"我突然想起什么,"小雨的医学院报名费怎么办?"
老刘惊讶地看着我:"你知道这事?"
我把纸条递给他:"在你口袋里找到的。"
老刘长叹一口气:"报名费我已经让嫂子去汇了,是这月的三千元加上我工友们凑的一些。小雨懂事,不想麻烦我们,可是医学院学费太高了,他打算休学一年攒钱再继续。"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读书不能停。我们存折里还有两万多,拿出一万给小雨做学费。"
老刘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可是..."
"可是什么?那是你侄子,也就是我的侄子。"我坚定地说,"咱们换大房子的事可以再等等,孩子的学业耽误不得。"
老刘的眼圈红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给他盛了一碗汤,汤白得像雾,香气氤氲。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小雨,行吗?"我轻声说。
老刘抬起头,眼里有光闪动,用力点点头:"好,好啊。"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那些被隐藏的爱与责任。
老刘告诉我小雨从小就聪明,县里高中毕业时是状元,考上医学院后立志做个好医生,报答社会。
"他长得像我哥,性格却随他妈,倔强又要强。"老刘说着,眼里满是骄傲。
我听着,心里渐渐明白了老刘这些年的选择。
他不是不信任我,而是习惯了默默承担,习惯了把爱藏在心底。
那天晚上,我们的房间窗外,月光如水,照在老旧的砖墙上,映出斑驳的痕迹。
老刘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而平静。
我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那里早已没有了发烧的痕迹,只有岁月留下的几道皱纹。
窗台上放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我们年轻而充满希望,对未来满怀憧憬。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却又都没变。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车窗外,田野和村庄飞速后退,初夏的风吹进车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老刘有些紧张,不停地整理着衣领和袖口,手里攥着给小雨带的钱,生怕弄丢了。
到了医学院,我们见到了刘小雨,那个我们从未谋面的侄子。
他很高,很瘦,戴着一副眼镜,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老刘。
他叫我"婶子",声音温和而有礼貌。
看着他和老刘站在一起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血浓于水。
小雨带我们参观了他的宿舍和教室,自豪地介绍他的解剖课模型和医学书籍。
"等我毕业了,一定回县医院工作,"他对我们说,"让更多的乡亲们不用跑远路看病。"
回去的路上,老刘一直笑着,眼里满是光彩。
"小雨像不像我小时候?"他兴奋地问我。
我点点头:"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
老刘满足地靠在座位上,沉浸在与侄子重逢的喜悦中。
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起了这些年我们共同走过的路。
我们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常和乍暖还寒的岁月。
可就是这样平凡的生活,却因为彼此的付出和理解,变得无比珍贵。
回到家已是深夜,老刘打开门,轻车熟路地摸索着开灯。
灯亮了,我们的小家一如既往地整洁温馨。
老刘转过身,突然将我拥入怀中:"谢谢你,老陈。"
我靠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突然感到无比安心。
有些爱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不张扬,不喧哗,却滋养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如同老刘这些年来对我、对家人的爱,如同我们二十年的婚姻,平淡却真实,细水长流。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亮了我们的小家。
我知道,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雨,我们都会一起面对,不再有隐瞒,不再有猜疑,只有相互扶持,相互理解。
因为我们终于明白,爱,有时候需要表达出来,而不是永远藏在心底。
来源:十多个风格和5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