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铃木太郎离开川王村惠香兰门口之后,万念俱灰。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席他的快乐之地。在日本,一个战败国的伤残老兵,受够了国内同胞的歧视与屈辱。在日本人民眼里,他们这些士兵作为失败者返回家园,只是带着战友的骨灰盒与破烂的衣服登上了返航的军舰,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并在别国
作者:宁文英
铃木太郎离开川王村惠香兰门口之后,万念俱灰。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席他的快乐之地。在日本,一个战败国的伤残老兵,受够了国内同胞的歧视与屈辱。在日本人民眼里,他们这些士兵作为失败者返回家园,只是带着战友的骨灰盒与破烂的衣服登上了返航的军舰,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并在别国参与了屠杀和强奸等勾当。在中国,曾在他们口中蔑视的“支那”土地上,趾高气扬、残忍成性,他们作为侵略者、杀戮者,自然成为中国人民的众矢之的。如今的他们就像老鼠钻进了风箱,里外不是人,两头受气。
怎么办?事到如今,势倒了,人老了,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他铃木太郎既不能求助日本大使馆调停此事,更不敢轻易出山找中国政府说服龙家。原本想见龙秦晋父母再交涉,但是自从拜会惠香兰之后,见龙秦晋父母的想法完全打消了。一个乡下老婆子无权无势都快把自己老命给搭上了,那个龙英陈抗日夫妇年轻气盛,大权在握,不定怎样杀人不见血呢,只怕白白报销了自己,孙女婚姻还是无望。
由于没有说服龙家,铃木太郎就无颜再见孙女芳子。从川王村出来当晚,铃木太郎只能在秦川县一个旅馆暂且容身。
铃木太郎在旅馆一夜无眠,前后左右地思量来思量去,天快明的时候,决定为了宝贝孙女再冒一次险,他决定再去找一个人,一个二战时期在中国战场上的老对手,当年山西汾稷县的地下县委书记宁裁缝,真名宁国壁。铃木太郎尽管知晓宁国壁与惠香兰是生死之交,尽管记得惠香兰为了保护宁国壁遭受了自己的毒打,也记得宁国壁为了救惠香兰一命,主动从人群中站出来被自己抓捕。
即便如此,铃木太郎认为宁国壁毕竟是政府官员,懂得一些政策,拜访宁国壁至少不会受到川王村那帮村民给自己的“待遇”。自己诚然十恶不赦,但是中国政府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制裁,刑满释放了,他宁国壁不会对自己太过分。
抱着此种侥幸心理,天空放明后,铃木太郎就带上简单行李,经过多方打听,从陕西秦川县辗转来到了晋南运宁市,敲响了运宁行署副专员宁国壁,也就是当年汾稷县地下县委书记宁裁缝的家门。
一晃近半个世纪,当年一对生死冤家,今日再度见面,一个头发花白,养尊处优。一个苍老猥琐,头顶只剩几根白发。铃木太郎先前粗壮的大块头,如今形憔体枯,像一株霜打的茄子干。
“您好,我们是老朋友了!”铃木太郎冒昧来到宁裁缝客厅,上半身几乎插到地上,等待着宁国壁地羞辱。
正在客厅品茶读报的宁国壁慢慢放下手里的报纸,扶了扶老花镜,他要仔细瞧瞧当年驰骋晋南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如今是一副什么嘴脸。
昨日,当秘书告知宁国壁有个叫铃木太郎的日本战犯要专程拜访自己时,宁国壁激动地一夜没有睡好。40多年过去了,当年在汾稷县地上地下相互较量的场面,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宁国壁老伴及时安慰并给他服用了降压药和安眠药,才终于平安下来。
宁国壁想到过与铃木太郎见面后要使用N种羞辱方式,没想到现在当那个对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副猥琐狼狈非常谦恭卑微的可怜相,却泻去了宁国壁心头一大半的火气。
“你还活着?”宁国壁缓缓呷了口茶,音调不高却是轻蔑地问。
“哈依!”像是油灯里的油就要熬完了,只剩下些许的力量,但是见到昔日的对手宁国壁,蕴藏在铃木太郎骨子里几十年的刚性又焕发起来了,他被唤醒自己还是个军人,还曾在这片土地上为所欲为过,他不想失去一个大日本帝国老军人的形象,所以,尽管一只腿拉着地,铃木太郎还是用力收拢起来,恭恭敬敬地将腰弯得更低了,几乎看不到他的脸面。
“你有何事?不会又是来抓我吧!”
“哪里!哪里!”虚弱的铃木太郎似乎站困了,环顾左右想找个位子坐。
宁国壁低头又呷了一口茶,似乎不懂待客之道。
“哪是什么?”
“那个的,那个的……”铃木太郎那个的半天,他在脑袋里找合适的词语,最后道:“今天来的,有个私事的。”一只眼神在闪烁:“我想的……”铃木太郎光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您是有的学识的人,也是的中国政府的官员。中国的也是礼仪之邦的,素来的讲究宽以待人的。”说着翻了焉皮眼睛注意观察宁国壁的脸色。
宁国壁不看铃木太郎,只是瞅着眼前一块脚底面静心地听着,他要看铃木太郎在憋着什么屁。
“我的,想的,请您的……”又瞧了瞧宁国壁脸色,“请您的给那个的,龙桑的老太太的说情的。”
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宁国壁心道:龙家老太太?绝对不是龙济光母亲龙陈氏,因为她早已经被铃木太郎给逼死了,那么?难道是龙家老大媳妇,当年保护自己的惠香兰大嫂吗?宁国壁自从当年在汾稷县龙家村被铃木太郎抓捕,从太原战俘营逃脱后,继续投奔共产党,解放后作为南下干部到云南做了一个地区的统战部长,晚年调回山西晋南运宁地区为行署副专员,1983年离休,期间托人多方打听过惠香兰大嫂,全无音信。现在这个家伙提到她,宁国壁不仅揪起心来:
“龙家老大媳妇惠香兰大嫂吗?她在哪里?还活着吗?她怎么啦?给她说什么情?”宁国壁兴奋地跑过来一连串问题。
铃木太郎依然站着,稍微活动了一下双脚:“对的,她的活着的,您的给她说说的,让她的同意的我孙女铃木芳子的,嫁给她的孙子的龙秦晋的。我孙女芳子的善良美丽的,可是的……”提到宝贝孙女芳子,铃木太郎干枯的左眼眶开始湿润,“她的偏偏的看上的……”铃木太郎本想说看上仇人的孙子,但是在这里改了口,“龙老太的孙子的龙秦晋的。”
作孽!天地何其大,也何其小。针管怎么就对上了银线!宁国壁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心道,别说香兰大嫂不愿意,我也不赞成!退一步说,也许别的日本女孩我会愿意,但是你铃木太郎的孙女,没有资格成为龙家媳妇。
空气凝固起来。
铃木太郎紧张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脑门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急切地等待着宁国壁的回复。
“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我在香兰嫂子面前张不了这个口。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还是亲自找香兰嫂子去吧。”
“我……”一汪泪水溢出了铃木太郎干枯的左眼眶,“求过的了”,摇摇头,又一波泪水涌了出来,“没用的……没……用的……”
空气又一次凝固。
“宁长官,难道,我们的上一辈人的恩怨的,还要的继续的下去的吗?40多年前的事情的,半个世纪的,你们的,还不放过的吗?你们的是一个爱记仇的民族。”
听到这里,宁国壁的头像是挨了一闷棍,马上反跳道:“尊敬的铃木太郎先生,正如你刚才说的,我们中国历来是一个礼仪之邦,也是一个不称霸爱和平的国家,绝不是一个爱记仇的民族。问题是,自从你们侵华战争开始至今,一直回避这一问题,从未真诚地向中国人民道歉过。从你们参拜靖国神社开始,中国人民便知道了你们的态度。对于你们日本人来说,那不过是段历史;可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那不仅仅是历史,还是伤疤,我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铃木太郎被怼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正视着宁国壁的眼睛郑重地问到:“我们怎样的才能原谅我们的呢?”
宁国壁沉吟了片刻:“你们什么时候能正视这段历史,认识到错误,什么时候中国人民就会原谅你们!”
几乎崩溃的铃木太郎怔怔地呆了半晌,似乎悟出了什么,遂才恭恭敬敬地给宁裁缝一个标准的鞠躬礼,随后缓缓转身,一边挪着步子一边自言自语:明白的,明白的……
(宁文英,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剧作家协会会员、政协西安市第十五届委员会参政议政智库特聘专家、《三秦宗教》杂志执行主编。出版文学书籍6部,搬上舞台的小品剧本30余部,陕西电视台播出的电视短剧剧本100余部。喜马拉雅听书平台播出4部文学作品《文化馆那些事》《汾水呜咽》《华山演义》《宁文英专辑》)
来源:文艺天地—宁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