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节的红纸窗花在老式吊灯下晃动,仿佛也被我的怒火惊到。儿子华明一脸震惊,那个叫林小芳的女人低着头,身旁的小男孩吓得往她身后躲。
我的同心结
"你算什么东西,带着拖油瓶就想进我家门!"饭碗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春节的红纸窗花在老式吊灯下晃动,仿佛也被我的怒火惊到。儿子华明一脸震惊,那个叫林小芳的女人低着头,身旁的小男孩吓得往她身后躲。
我叫孙桂英,今年五十五岁,一辈子在北方那家国营棉纺厂做工,从普通女工干到了退休前的车间班组长。
那会儿,工厂里人人羡慕我这个岗位,厂里分的楼房,虽说只有六十多平,却是砖混结构的,冬暖夏凉。
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华明,他爹韩铁生年轻时是厂里的机修工,手艺一绝,后来提拔做了生产科副科长。
华明打小就聪明,考上了市里重点高中,后来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分配回了咱厂,如今是厂办的副主任,前途光明。
我们老孙家重男轻女,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虽然嘴上不说,但骨子里流的血还是这样的。
有时候我会想,这辈子没生个闺女,或许也是种缺憾。但每每这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
那个除夕夜,华明突然带回个女人,还有个八岁的男孩。他站在过年贴的大红"福"字下面,梗着脖子说:"妈,我要和小芳结婚,她和小军以后就是咱家人了。"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手里的饭碗直接摔在了地上。
厂里的王嫂前两天才在水房和我念叨:"桂英啊,你儿子可真有出息,听说厂领导都很器重他。你这把年纪也该享福了,赶紧给催催婚,抱个大胖孙子多好!"
养儿三十年,我盼的是他娶个好媳妇,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延续老韩家的香火。可眼前这是什么?一个二婚女人,还带着别人家的种!
"华明,你跟我进来!"我拉着儿子进了里屋,那是铺着老式印花地毯的卧室,墙上挂着他爸爸的黑白照片。
"你在厂里领导岗位,前途大好,大把姑娘等着你挑,怎么就相中这么个拖家带口的?"我压低声音质问。
客厅里传来唱片机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那是华明小时候最爱听的歌。
华明一脸倔强:"妈,小芳是四车间的统计员,我俩认识三年了。她丈夫出车祸去世,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她善良、坚强,小军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我冷笑一声:"你被人家迷住了吧?人家是寡妇门前是非多,盯上你这棵大树了!厂里多少姑娘排队等着你挑,偏挑这么个二手货!"
"妈!"华明皱眉,"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小芳清清白白的,她丈夫牺牲得多意外,开车送领导出差遇上交通事故。您别不知好歹,人家陈厂长的侄女对小芳都客客气气的!"
我冷哼一声:"你爸活着的时候,多希望你找个门当户对的,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延续咱老韩家的香火。现在呢?你要娶个寡妇,还带着外姓人的种?"
华明叹了口气:"妈,我和小芳、小军相处很好,我希望您能接受他们。感情这事不是您说了算的。"
我一甩手:"你愿意当接盘侠,我拦不住。但那孩子永远是外姓人,别想叫我奶奶!"
华明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说了句:"您先消消气,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他们走后,我坐在电视机前发呆。荧屏上播着春晚,欢声笑语与我形成了鲜明对比。
五月的一个周末,华明打电话来说要带小芳母子来家里吃饭。其实这几个月我们见过几次面,但我一直冷着脸,连正眼都没瞧过那娘俩。
"来就来吧,"我嘴上这么说,"我正好把你爸的衣服收拾收拾,准备捐给街道。"
华明轻声道:"妈,您就不能对小芳和小军热情点吗?"
"我热情什么?难道要我笑脸相迎?"我没好气地说,随即挂了电话。
那天,我不情不愿地做了几个家常菜:醋溜白菜、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华明爱吃的家常豆腐,但故意没做荤菜太多。
他们来的时候带了水果和一盒点心,小芳怯生生地把东西递给我:"阿姨,这是您爱吃的桂花糕,华明说您最爱吃甜食。"
我接过来,脸拉得老长,连声谢谢都没有。
小军怯生生地叫了声"奶奶好",我只是"嗯"了一声,目光都没给他一个。
华明的眼神暗了下来,但很快又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席间,华明有意无意提起:"妈,您知道吗?小芳上个月拒绝了开小轿车来接她的那个人。"
"华明!"小芳赶紧打断,脸都红了。
我夹了块豆腐,假装没听见,但心里已经起了嘀咕。
小军一直很乖巧,时不时给我夹菜:"奶奶,您尝尝这个红烧肉,可好吃了。"
我心想,倒是挺会讨好人的,但还是视若无睹,只顾低头吃饭。
饭后,华明拉着我到阳台上,楼下是花团锦簇的小区花园,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树荫下打着扑克。
"妈,您就这么看不上小芳娘俩?"华明压低声音问。
我整理着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头也不抬:"你找个黄花大闺女不好吗?非得找个带孩子的!"
"妈,感情不是您说换就能换的。"华明的声音带着无奈,"再说,小军那么懂事,您多相处就知道了。那孩子其实挺可怜的,他爸爸去世时他才三岁,连个像样的记忆都没有。"
我冷哼一声:"随你便,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活几年是几年,你们开心就好。"
那天他们走后,我收拾客厅,在沙发缝里发现一个手工书签,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个"同心结",针脚稚嫩却很用心。
书签背面写着"送给新奶奶"几个字,一看就是孩子的字迹。
我怔住了,心中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这孩子何必讨好我呢?我把书签放在了床头柜上,盖在了一本线装的《红楼梦》下面。
六月的一天,华明来家里拿户口本,说是要办点事情。
他走后,我收拾卧室,无意中翻到了儿子小时候看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面夹着一张纸,是小军的日记。
上面画着一家四口人,最右边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标注着"奶奶",旁边写道:"虽然奶奶不喜欢我,但我喜欢奶奶,妈妈说奶奶只是不习惯,我要做个好孩子,等奶奶喜欢我。"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他们来,华明说要带小军去厕所,看来是趁机来翻我的书了。
我的眼睛湿润了。这孩子不是来抢什么,他只想要一点爱啊。
我坐在缝纫机前发呆,那台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是我年轻时的嫁妆,陪伴了我三十多年,给华明缝过多少衣服啊。
夜深人静时,我常想起小军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又充满期待。他和小芳长得还真像,都有一双大眼睛。
七月的一个雨夜,窗外电闪雷鸣,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华明突然打来电话。
"妈,小军发高烧,小芳加班到半夜,我出差在省城回不来,您...能不能帮忙看看孩子?"华明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和试探。
我二话没说,从柜子里翻出一把旧伞就出了门。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来,打湿了我的裤脚。
小芳租的房子在厂西宿舍区,是老式的单元楼,没有电梯。我爬到三楼,气喘吁吁地敲开了门。
推门见小军一个人蜷在床上,小脸通红,额头烫得吓人。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叫了声:"奶...奶?"
"奶奶来了,别怕。"我放下雨伞,立刻打湿毛巾给他物理降温。
厨房里只有一包方便面和几个鸡蛋,冰箱里有些速冻饺子和几根胡萝卜。我叹了口气,想起华明小时候发烧,我总会煮一些姜汤。
翻箱倒柜找出一小块姜,我沏了一壶姜汤,又把毛巾放在小军额头上不停更换。
半夜里,小军迷迷糊糊喊了声"奶奶",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仔细端详着小军的脸庞,突然发现这孩子眉眼间有几分像我年轻时的丈夫。那微微上挑的眉梢,那挺直的鼻梁,竟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是我思念过度了?铁生去世已经五年了,我时常会在梦中见到他,他总是笑着说:"老孙,好好待华明,别太苛刻。"
"奶奶...渴..."小军微微张口。
我赶紧扶起他,喂了几口温水,又喂了半勺小儿退烧药。
"奶奶,对不起..."小军迷迷糊糊地说,"我不是故意要当您孙子的..."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孩子承受了多少委屈啊。
"傻孩子,奶奶在呢,别怕。"我轻抚他的额头,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只剩下轻轻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又像是新生命的律动。
天亮时分,小芳回来了,看见我守在小军床边,愣住了。
她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下:"妈,谢谢您,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晚才回来..."
我赶紧扶起她:"起来,起来,地上凉。孩子是无辜的,以后小军就是我孙子。"
小芳哭了,我也哭了。多年的坚冰在这一刻融化,就像窗外的雨水冲刷着尘埃,让一切焕然一新。
第二天,我特意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排骨和蔬菜,回家熬了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
小军的烧退了,面色红润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叫我:"奶奶..."
我摸摸他的头:"奶奶在呢,快喝汤,补补身子。"
小军眼睛亮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汤,像个小馋猫。
华明回来后,看见这一幕,眼圈都红了。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祖孙俩。
那天下午,邻居王阿姨来我家串门。她比我大几岁,常年在厂医院做护士,如今也退休在家带孙子。
"桂英,听说你儿媳要带个孩子进门?"王阿姨一边帮我择菜一边问。
我点点头:"是啊,孩子挺懂事的,就是我一直放不下那个坎儿。"
王阿姨叹了口气:"我懂。当年我女儿改嫁,带着一个闺女。我婆婆一开始也不待见那孩子,总说'隔着心肝的',连正眼都不瞧人家小丫头。"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后来女儿忙,那闺女就放我家。有一回孩子病了,发高烧,我出去买药,婆婆照顾了一星期。你猜怎么着?"王阿姨笑着说,"婆婆心软了,心疼得不得了,比对亲孙子还亲。现在我女儿孝顺得很,每周都带外孙来看她。缘分这东西,处出来的比生出来的有时候还亲呢。"
我想起小军发烧时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其实,"王阿姨又说,"现在不比咱们那会儿了。你还记得咱厂李师傅吗?他闺女改嫁后,那孩子跟着姓了李,李师傅乐得合不拢嘴,整天到处炫耀孙子如何聪明。血缘哪有感情重要?"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八月,我决定给华明他们操办婚礼。我把存了多年的三千块钱取出来,准备给他们添置些家具。
那是我和老韩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原本是打算养老用的。但现在想来,什么养老不养老的,儿子好好的,这点钱花在他们身上才是正道。
我找出了那台落满灰尘的蝴蝶牌缝纫机,擦拭干净,上好油,又买了一块棉布和一些彩线。
连着好几个晚上,我对着小军那个同心结书签练习。起初针脚歪歪扭扭,后来渐渐熟练了。
我亲手做了条围裙,上面绣着同心结,和小军的书签一模一样,只是针脚整齐多了。围裙的口袋上还绣了"小芳"两个字。
华明来家里时,看见我在做这个,愣住了。
"妈...您这是..."
我笑了笑:"给你媳妇做个见面礼。"
华明眼睛湿润了:"妈,谢谢您。小芳她...其实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都是命运的安排。小军那孩子和你爸年轻时长得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华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抱了抱我:"妈,您变了好多。"
我拍拍他的背:"人老了,心软了。之前是我太固执了。"
婚礼前一天,我请王阿姨帮忙,一起包了一百多个饺子,还做了几桌拿手菜。华明的同事们都来了,厂里的老同事也来捧场。
小军穿着崭新的小西装,胸口别着一朵小红花,一直跟在我身边帮忙招待客人,嘴甜得很:"这是我奶奶包的饺子,可好吃啦!"
小芳的母亲是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一直局促地坐在角落里。我特意过去和她聊天,得知她是一个人把小芳拉扯大的,也是个不容易的人。
"婶子,您别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真诚地说。
小芳妈妈红了眼眶:"谢谢您能接纳小芳和小军。小芳这孩子命苦,嫁人没几年就守了寡,我一直担心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造化弄人啊,"我感慨道,"不过华明是个好孩子,他会对小芳好的。小军也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以后会有出息的。"
婚礼那天,是八月里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小芳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华明穿着我给他买的那套西装,看起来格外精神。
我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是老韩生前最喜欢看我穿的那件。
小军穿着小西装,甜甜地挽着我的手:"奶奶,我和妈妈、爸爸会一直爱您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何时眼角的皱纹舒展了许多。原来,笑起来的我,还是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摄影师喊着要拍合影,华明、小芳站在我身旁,小军站在我们前面。
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像那同心结一般,再也分不开了。
华明悄悄在我耳边说:"妈,谢谢您。其实...小军的生父长得和我爸年轻时很像,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有种亲切感,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遇见一个和老韩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圆了我的思念之情。
那天晚上,华明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是小军的亲生父亲的照片。那人确实和老韩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妈,您看,这是不是挺像爸年轻时的样子?"华明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点头,心中一片释然。难怪我看小军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回到家里,我把小军的那个"同心结"书签郑重地放在了老韩的照片旁边。
窗外,初秋的风吹拂着院子里的丁香,那是老韩生前最爱的花。我仿佛看见他站在花下,冲我微笑着点头。
原来,家人不是只有血缘相连的人,而是愿意彼此包容、接纳的人。我们老一辈的心结,终究要在新时代的风尚里一点点解开。
毕竟,爱才是最珍贵的传家宝,是心与心之间的同心结,千结万结,结而不乱,解而不散。
来源:绒兔星球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