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中将林维先回忆红25军走后历尽艰险回到高敬亭身边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24 07:43 2

摘要:一九三四年秋,徐海东同志和吴焕先同志领导的红二十五军,在鄂皖边的陶家河同白匪梁冠英的二十五路军,激战了几昼夜。这时,我在红二十五军军部经理处生产队。一天傍晚,领导上命政治部总支书记熊大海同志带领生产队,送几十名彩号去土门东北角大山里安插休养。并派二二四团九连和

第一章春风吹又生

一九三四年秋,徐海东同志和吴焕先同志领导的红二十五军,在鄂皖边的陶家河同白匪梁冠英的二十五路军,激战了几昼夜。这时,我在红二十五军军部经理处生产队。一天傍晚,领导上命政治部总支书记熊大海同志带领生产队,送几十名彩号去土门东北角大山里安插休养。并派二二四团九连和军部手枪团的部分战士护送。由军部驻地上巴田到土门不过三十余里,没有几小时就到了,安插彩号的工作也还顺利。刚把彩号安置好,枪声呼啸,炮声雷鸣,一阵比一阵紧,一阵比一阵密。熊大海同志命令手枪团留下掩护彩号,生产队和二二四团九连兼程赶回驻地。

快要到上巴田,枪声和炮声又稀了下来。人的吆喝声,马的嘶叫声,物件的撞击声混成一片。声音起处,火把齐明。一片片火光,南来北往,忽前忽后地游动着,火苗迎风颤动,好象无数个吃人的鬼怪,吐着贪婪的舌头。火光下,人影绰绰。

“敌人!”不知是谁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我睁大了眼睛,朝上巴田仔细一看,可不是,军部驻地的稻场上,一队队人马正在集合。是敌人,从他们的形状,从他们的动作,从杂七杂八的吃喝声,完全可以断定是敌人!再朝两边看看,点点的火光如同夏夜的繁星,布满了左右远近的大小山头,只有我们的脚下是一片漆黑,犹如火把海洋里的一片孤舟。

寒风骤起,乌云盖天,树枝悲鸣,落叶扑面,四周是魍魉世界。不时传来凄厉的狗吠声,小孩的尖锐哭声和女人绝望的惨叫声,好象钢锥似的扎进人们的心头。情况突然变化了,军部驻地叫敌人盘据了。此时,我是五内俱焚,愤恨交集。我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腰间没有枪,手榴弹袋子也是空空的。于是对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同志说:

“喂,有手榴弹吗?给我一颗。”

“我正想找你要呢!”他回答。

是的,除了二二四团九连外,我们生产队的同志都没有武器,而敌人却象蝗虫一样。怎么办呢?熊大海同志命令迅速撤退。我们压住了满腔的怒火,悄悄地缩到山边,钻进了丛林,碰到了一位从上巴田逃出来的老乡。他告诉我们,红二十五军已撤走了,四周全是白匪梁冠英的部队。

红二十五军撤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军部首长们都安全吗?

我们怎么办呢?疑问和焦虑在人们的心中搅成一团,上下翻腾。风愈刮愈大,雨又浙沥沥地下了起来,左近山头的火把已经扑灭,敌人的手电筒依然象恶狼的眼睛,闪着恐怖的寒光。

枪声炮声又起,借着风势雨威,好似山呼海啸。情况突然变了,主力部队撤走了,一时又摸不清他们撤退的方向。这里是白区,四周是敌人,我们这支同上级失去联系的队伍,真象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暴雨中飘摇。同志们惶惶不安地议论起来:

“他妈的,同敌人拚了!

“拚了?拚了革命就成功了?!”

“不拚又怎么办!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准说等死!大家想办法嘛!”

“想屁的办法,主力撤走了,就我们这几个人,要枪没有枪,要弹没有弹。”

听了同志们的议论,我暗自忖度,情况是严峻的,在此地迟延下去,的确是死路一条。但是,决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迅速突出重围,在夜幕里,有深山老林作掩护,凭着同志们的机智和勇敢,凭着党的领导,我们完全可以从敌人夹逢里钻出重围。

我们又继续向深山里撤退。在深山老林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不使一个同志掉队,后面的人用手搭着前面人的肩膀,一个接一个,摸索着向前移动。山险阻,路崎岖。再加上山石挡道,树枝碍手碍脚,不是你摔跤就是他撞倒,部队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着,一直到东方发白。这时,浑身上下湿透,精疲力竭,饥寒交迫。我们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前移动。突然之间,前面出现了一个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我们走上前去一间,原来一夜间只走了七八里路。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境,白天更容易暴露目标,大家越发焦急不安了。于是决定暂时在这个小山村隐蔽休整一下。

放出步哨后,全部人员挤进老乡家里。老乡知道我们是红军,忙着为我们生火烤衣。我们围着火膛坐,商量着怎么办?

大部分同志的意见是回皖西北老苏区,因为那里是我们的后方,有我们的亲人,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皖西北道委找主力部队,万一联系不上,也可以取得道委会的领导。我也非常赞同回皖西北,所以,当熊大海同志问:“去皖西北怎么走?路不熟,又没有一张地图!”我毫不迟疑地回答:“这条路我熟悉,我可以当向导!”正当我们在讨论时,步哨回来报告,有情况,山下有一个排的兵力正向我们开来!大家听了,立即跳了起来,准备迎敌。

一场虚惊,原来上来的不是敌人,是红军二营四连的一个排。他们在陶家河掩护主力撤退时,为了拖住敌人的后腿,同敌人纠缠了一夜,天明前才杀出重围,也准备去皖西北,不期在这里同我们汇合。

这个排的到来,使同志们感到分外高兴。我们的力量突然增加了,似乎增加的不是一个排,而是更多更多的力量。当然,同四周强大的敌人相比,我们还是弱小的,在去皖西北的路上,随时都有被敌人包围的危险。于是,我们晓宿夜行,尽走那些荒无人烟的山路,设法绕过敌人的据点。就这样,我们翻越了一座座的高山,穿过了一丛丛的密林,跨过了一条条的溪流,一天天地向苏区靠近。又是一夜行军,黎明前已过了西界岭,再往前走就是皖西北老苏区了。熊大海同志要部队先在丛林里休息一下,天明以后再回苏区。

由于连日行军,疲劳已极,许多同志倒在草丛里就睡着了。我却久久地不能合眼,脑子里老想着皖西北老苏区,一件件往事,在心中翻腾……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的家乡安徽金寨县农民暴动,成立红军,建立苏区的情景。一九二九年农历三月二十七日夜,也就是立夏节的晚上,我正在姐姐家里,半夜在睡梦中听到一阵锣鼓声,我爬起来往窗外一看,只见丁家埠那头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人声枪声混成一片。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想回去看看,可是姐姐说啥也不答应。天刚亮,我连早饭也没吃,就急着赶回家,看见乡亲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站在村头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孩子们在大人身边穿来穿去,作打仗的游戏。同我相好的几个伙伴,争先恐后地告诉我,昨夜农民联合起来的队伍,冲进民团局子,杀了土豪劣绅,把民团的枪也缴了。我高兴得跳了起来,真后悔没能参加这个真够劲的暴动。跑回家里,父亲也喜滋滋地对我讲述了参加暴动的经过。他说:“这次暴动是周维炯带头的,他可是一个能人哪,抵不上诸葛亮,也抵得上赵云,有勇有谋呀!”

原来,早在一九二四年,董必武、陈潭秋等同志就在这里领导农民运动,皖西北有党的基础。一九二七年,周维炯同志从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回到皖西北,根据党的指示,打入了丁家埠民团,任教练兼班长。他一方面作兵运工作,一方面在农民中建立秘密的农协小组。一九二九年立夏节的晚上,按照预先制定的起义计划,他同几个共产党员一块,以过节为名,请反动队长喝酒。周维炯又以值星班长的身份,把担任警戒任务的团丁换成自己人。于是他们轮番把盏劝酒,把反动队长灌得酩配大醉。看看时候已到,一声令下,一齐动手,这时埋伏在外面的农民队伍,一起冲进民团局子,里应外合,没有多大工夫,就把丁家埠民团全部解决了。就在这天晚上,李家集、汤家汇、斑竹园的农民,也在党的领导下,同时举行了暴动。几处暴动的农民形成了一股革命的浪潮,犹如暴风骤雨,不几天席卷了整个皖西北山区,向豫南发展。

暴动后不几天,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开始斗地主,分田分地。暴动以前,我们一家五六口人,租种两斗地。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整天在地里,面向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一年下来,缴了租子,余下的够不上两个月的口粮。我的父亲不得不在寒冬腊月里,带着我们兄弟去河里淘铁沙,淘好了铁沙还得挑到几十里外的铁铺里去卖。铁铺的老板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秤称进,六斤才算一斤。我的肩头都压肿了,也换不了几文钱,买不了几升米,不得不靠借债过日子。穷人借了袄,那真是毒蛇缠身,血汗被它吸干:记得有一年我家向一个她主借了两串钱,不到一年的工夫,硬要我家还八串。说起来他还是我的本家,叫林维栋。那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他到我家逼债。我们家乡有个风俗,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宰年猪,敬天地,期望上苍保佑来年有个好收成。林维栋一屁股坐在肉案上,双手又腰,蛮横无理地不准我家杀猪。左邻右舍看了敢怒不敢言,只好帮我们求情,好话说了几箩筐,结果林维栋还是把猪抬走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现在好了,我家分进了七斗地,连同原有的两斗,一共九斗地,我家再不愁吃穿了。

穷人翻身了,真正的翻身了。我的两个姐姐都当了村苏维埃主席。我也成了少先队员,还担任小队长。整天价带着十多个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青年,拿着齐眉棍下操、站岗放哨,有时也扛着梭镖、土枪,配合赤卫队守口子,打反动民团。然而,最使我们少先队员开心的是斗地主恶霸。林维栋仗着他儿子在国民党里当县官,横行乡里,敲诈勒索,坏透了,我们称他为“富林”。我们这些“穷林”不愿同他共姓一个“林”,

不愿同他共一个祠堂。成立苏维埃的第二天就把他逮捕了,让他戴上高帽子,跪在戏台上,要他向农民低头认罪,要他自己讲:“我是恶霸地主,我剥削了农民。”这时,台下红旗挥舞,喊声雷动:“打倒地主恶霸!……”斗争完了以后又拉着他游街。我们少先队员扛着梭镖,走在游行队伍的前面。一面走一面唱我们最心爱的歌子: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呀嘛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啊,

张灯又结彩呀啊,

光华灿烂现出新世界。

亲爱的工友们呀啊,

亲爱的农友们呀啊,

唱一支国际歌庆祝苏维埃。

皖西北老苏区啊,我离开您已有几年了,您用什么面貌来迎接您的儿子呢?

天明以后,我们整理好队伍,向苏区进发。愈往里走,愈觉得不对劲,愈往里走,愈觉得苏区变了样,愈往里走,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熟悉的苏区吗?灰蒙蒙的天笼罩着大地,道路上行人绝迹,路旁的树木大部被截断。几只乌鸦无枝可依,噪鸣一阵,有气无力地飞一阵又落在田阪里。远近的田贩,看不见一株禾苗,长满了野草。一路上的大小房屋,茅棚瓦舍,都是墙垣倒塌,屋顶张口,门窗洞开。颓墙断壁上,黄里带黑,明显地烙上了战火的痕迹。

看了这种情景,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好象塞上了一块木塞,闷得吐不过气来。为了弄清一个究竟,我们索性进入村庄里去看看。村里杳无人声,遍地是瓦砾、鸡毛、猪蹄、兽骨。

再走进一间破屋一看,碗也碎了,锅也拔了,灶里躺着一只野狗,见有人来,惊得纸着牙齿,啤叫着向村外逃去。.......

这是活生生的一幅劫后图景。我们心里冷了半截,只好退出村子,继续向前走。走不多远,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非常松软。我们愈走愈觉蹊跷,最后大家忍不住了,就把松软的泥土刨开来看。刨了不到半尺深,露出了无数的尸体,有老人,有小孩,有男的,有女的。肌肉虽然溃烂了,但弹伤依稀可见,惨不忍睹。我们赶紧又把他们掩埋起来。这时我感觉血直往上冲,浑身上下直打颤,眼睛里向外冒火。再看看同志们,一个个也是两眼通红,嘴里直出粗气。我相信,这时如果有一个敌人在我们面前,大家定会扑上去,把他撕得粉碎……。

刚刚掩埋好烈士的遗体,从半山腰跑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有六十多岁,他们见着我们,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我们围着他们劝慰了好一会,他们才收了眼泪。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告诉我们,此地埋下了三百多口,他们是这三百多口中的幸存者。我们就站在烈士们的坟前,听老大爷讲烈士们遭难的经过——

一天晚上,国民党的十一路军,突然包围了这个村庄,逮捕了区苏维埃主席老江和十多个赤卫队员。第二天,敌人就把他们枪杀了,尸体丢在大路边,要一百块钢洋的收尸费,才允许掩埋。老江和赤卫队员都是村里人,沽亲带故的,平时风里来雨里去,为村里老百姓办事,现在被敌人杀害了还曝尸在外面,村里谁不悲痛呢!敌人要收尸费,村里人拿不定主意,看见老大爷有把年纪,就找他商量。老大爷说:“十多个人,得一千多块钢洋,哪里来这么多钱?再说我们苏区人从来没有向敌人低过头,有钱也不能给他。反正人已死了,再豁出我这条老命吧!”

当天夜里,老大爷同另外两个同志,带了两把锄头,悄悄地摸到大路边,准备挖一个坑把烈士的遗体埋掉。他们搬动老江尸体时,感到是热的。“莫非他还活着?”老大爷这样想。

于是,把手指头放在他嘴唇边试试,他鼻孔里还在悠悠地出气;又摸摸他的胸口,心也在微微地跳动。老大爷就对其他两个同志说:“老江还活着,救活人要紧。”他们三人就把老江抬到村后山洞里藏了起来。老江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敌人没有杀死我,我还要干革命,我忘不了革命。”

敌人发觉老江的尸体不见了,以为村里还埋伏着红军,吓破了胆,象疯狗一样乱咬人,把全村的人都关了起来,把老江的妻子和她未满三岁的儿子也抓了起来。敌人把老江的妻子毒打一顿后就间:“你的丈夫呢?”她被敌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肉,嘴唇直打颤,嘴角向外淌血。

老大爷讲到这里,低下了头,声音变得特别低沉悲愤。一个同志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摆了摆手,又继续说:

“同志们啊!我们看着她都痛得钻心。唉!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呀,当闺女时胆小怕事,就是后来同老江结了婚,也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谨慎女人哪!真想不到,她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得那么直,就象平常一样端端正正的。她含着眼泪看了我一眼。我懂得,她让我放心,她挺得住。她用手背擦了一擦嘴角的鲜血,把孩子拉到身边,一句不响,一声不吭。敌人气得拍桌打椅问:‘你男人呢?’她冷冷地回答道:‘不是叫你们杀了吗?’‘他的尸体呢?’敌人又问。她回答:‘问你们自己呀,你们不是派人看守着吗?’敌人被她弄得恼羞成怒,用刺刀对着她的胸膛骂道:‘你这个土匪婆,不把你男人交出来,一刺刀戳死你。’她毫不害怕,突然间,她的眉毛直竖起来,两眼瞪得圆彪彪的,对着敌人骂道:‘你们这些野兽,你们才是土匪,你们杀了我们的人,不让收尸,还找我要人里告诉你们,我把他埋了,你们这些狗强盗,再杀我吧!红军会替我报仇的1’敌人被骂得面面相觑,毫无办法,又想出了一条毒计:在村头挖了一个坑,把她推到坑边,把她的孩子丢到坑里,威胁说:‘你再不讲,就把你同你的孩子一起活埋掉。’还故意铲起一铲子泥土,掀在孩子的脸上。孩子躺在坑里哇哇地哭着叫着:‘娘呀,娘呀,沙土迷了我的眼睛。’同志们,我听到孩子的哭声,象万箭穿心一样。你们想想,做娘的该有多难受!我看她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但是她没有哭出来,没有向敌人哀求,她是我们苏区人哪!”

老大爷讲到这里才喝了一口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讲了下去:

“唉,是我们苏区人。老江的妻子跳下了坑,把孩子搂在怀里说:‘儿呀,儿呀,你把眼睛闭上,过一下就好了。,猛地一下,她又把头抬起来,冲着敌人骂道:‘埋吧!你们这些吃人的野兽,你们只能在女人、孩子面前耍威风,你们敢在红军面前耍威风吗?你们今天埋了我,红军会替我报仇的,总有一天,红军会把你们,连同你们的强盗头子蒋介石一起埋葬掉!里同志们啊!这个时候,我真想冲出去和敌人拚了,可是大家拖住了我,没有让我这个老头子冲出去。”

老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位受难的孩子的母亲,仿佛敌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站了起来,踉跟跄跄地向前走了儿步,指着他面前松软的泥土悲愤地说:

“我说的只是老江的妻子和她的孩子,还有这三百多口啊!强盗们并不甘心,定要找到老江的下落。第二天就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把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百多口,都赶到这里来。用枪逼着我们讲出是谁把老江的尸体偷走的,要是不讲,就一起活埋。几百个敌人都端着刺刀,凶煞煞地逼着我们。我想:‘我讲了吧,免得全村人遭殃。’可是我又想,‘讲出来了,不是把老江又交给敌人吗?不行,他是我们区苏维埃主席。’我正犹豫不决,突然听到背后大喝一声:‘我在这里!’我们惊得掉转身一看,老江正迈步向我们走来。他边走边骂:‘你们自己没有用,没有杀死我,让我跑了,为什么找老百姓!’猛地一下,把敌人惊呆了。我们大家,看见是老江,象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向他冲去,把他围了起来,不让敌人再伤害他。敌人气得乱叫:‘土匪,都是土匪。’接着机枪响了,我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

老大爷讲到这里又哭不成声了。我们的眼泪被怒火烧干了,大家都摘下了帽子,沉重地低下了头,对敌人的仇恨,象潮水般地在胸中泛滥。过了好一会,我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山峰突起,高出群山之上,巍然挺立。

在未回苏区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老苏区被敌人糟害成这个样子;回到苏区后,才知道敌人摧残的不是一两个村庄,而是整个皖西北苏区。敌人的第五次“围剿”比历次“围剿”更加凶狠毒辣。他们在“有民就有匪,民尽匪尽”的方针指导下,提出了“驻尽山头,宰尽猪牛,见人就杀,鸡犬不留”的口号,组织杀人队,在苏区开展杀人比赛,一个赛一个。国民党十一路军一个姓马的旅长,在金寨的柳树庄,挖了一个长达几里路的大坑,一夜活埋我革命群众三千五百人。反动民团头子顾敬之每到一处,大喊大叫要开人肉案子,他在汤家汇周围百十里内,用铡刀铡死革命战士和群众一万多人。白匪五十四师在上楼房等地枪杀群众后,为了向蒋介石报功,割下烈士的耳朵达七担之多!敌人的决心是要把苏区变为无人区。成千上万的人被敌人杀害了,成千上万的家庭给敌人毁了。我的家也同其他许多同志的家一样,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几次遭难被毁。我记得第一次是在一九二九年夏我们家乡成立苏维埃后不久,国民党反动派调动军队向大别山扑来,红军为了保存力量,从金寨县的丁家埠、李家集向鄂东转移。红军一走,地主、恶霸、土匪就猖狂起来,到处抓人、杀人、放火、抢劫。

我父亲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遇见这种情况,自然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第三天的晚上,我们全家人又象前两日一样,围着父亲坐着,听着窗外不时传来的枪声。每一声枪响后,父亲就是一声叹息:“唉!又不知哪一家遭难了。强盗、土匪,看你们横行到哪一天I”突然间父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叮嘱道:“孩子,你长大了,一定去当红军,做红军那样的好人,给穷人出一口气!”房子里没有灯光,我看不见父亲的面孔,但从他讲话的声音,从他紧紧抓住我的手的手劲,可知他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过了一会,枪声象潮水般地涌进了我家的小屋,狗的狂吠声由远而近,接着是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和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我们全家都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哗的一声,大门被撞开了,十多个凶神恶煞明火执仗地扑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把我父亲五花大绑地捆起来。弟弟吓得直哭。母亲拉着那个绑我父亲的家伙,苦苦哀求,谁知他提起拳头,照我母亲胸口就是一拳,将母亲打倒在地。这时我心中腾起了一股怒火,抓住一条板凳,准备向他打去,但是被母亲抓住了。就这样,父亲被他们抓走了。

敌人把我父亲投入监牢里,严刑拷间,要他交代村里谁是共产党,丁家埠的农民暴动是谁带的头。我父亲是一条硬汉,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敌人并不放松,用各种刑罚来折磨他。

父亲被抓走以后,我们全家人忍着悲痛,四处奔走,典当借债请客送礼,求人作保。敌人看到从我父亲口中捞不到什么,人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同意交保释放。我们用门板把他抬了回来,不到半个月他就与世长辞了。父亲临死前,一只手抓着母亲,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顶说:“孩子,你要给我报仇,给我们穷人报仇呀!”说完眼泪簌簌地从脸颊上流下来。

母亲伏在父亲的身上,咽声抽泣。我跪在父亲的面前宣誓:

“我一定要报仇!”

父亲死后,敌人对我家并没有放松,一个姓肖的地主天天跑到我们家里来反玫倒算,说我们家分了他的东西,一定要退还。来一次就要抢走一些东西,锅被他揭走了,仅有的几颗粮食被他搜走了,他还扬言,再不退还他的东西,就要把我也抓走。

敌人的“清剿”、我家突然遭到的这么大的灾难,对我这个没有经过斗争锻炼的十七岁的少先队员来说,真是个晴天霹雳。我总以为成立了苏维埃政府,打倒了地主,分了土地,穷人就从此翻身了,前景无限美好。没有想到红军撤了,更没有想到敌人是这样的疯狂凶残。美好的前景,象是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四起,狂风暴雨,迷迷茫茫,天昏地暗不见一丝阳光。父亲要我当红军,要我报仇。我就是要当红军,我就是要报仇。可是红军在哪儿呢?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党指明了出路。党暗地里把我们少先队员重新组织起来,带领我们躲进山里,同敌人斗争。我们连夜召开队员会议,都认识到这次斗争是对我们一个严重的考验,我们每个人都向队旗宣誓:“团结在一起,坚持斗争,千难万难,决不投降,宁可牺牲自己,决不出卖同志。”就在这一夜,我们把红袖章、红领巾揣在怀里,带上部分干粮,在乡邻们的帮助下,全部逃上了山。我带着一个小队上了猫儿岭。

那岭真高,树很密,山路崎岖不平,整整爬了一夜。到山顶拣了个山洞,里边铺上树叶,白天躲在洞里,晚上才偷偷地出来活动。过了几天,敌人开始恶毒地封山、搜山,有的队员被冲散了,有的被捕了,山下又不能接济干粮,我们完全陷入绝境。我们不但要和敌人作斗争,而且还要和饥饿作斗争。饿了,.就摘山果,挖野菜,舀泉水,啃树皮,几乎过着与原始人一样的生活。纵然如此,我们这些揣着红袖章的孩子,个个有骨气,没有一个投降的。就这样熬过了三十八天野人似的生活,红军终于回来了。当山下的老乡带着红军来山上寻找我们时,我们兴奋得流下眼泪,从洞里出来,插起我们的小红旗,用饿得没有力气的手,从怀里拿出红袖章、红领巾……

下了山回到村里,我围着山村转了一圈,村前村后住满了红军,我看看似乎比两个月前多了好两倍,加上雪亮的钢枪,还有那机关枪、迫击炮,真是威武极了。红军除了下操以外,整天忙着帮老乡修理被敌人破坏了的房屋,收割被践踏了的庄稼,山村又出现了欢笑!

冬天来临,苏维埃政府动员人民报名加入红军,有志气的都去了。我也在大会上报了名。母亲知道我报了名,她那愁苦的脸上绽出了笑容,忙着帮我收拾东西,亲自送我入伍。一路上不住地叮泞我:“孩子,要记牢你爹是怎么死的,在队伍上好好地干,不然,你就对不住你爹,我也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一九三O年,红军打下了商城,改商城县为赤城县,皖西北的苏区更加扩大了,与鄂东、豫南的苏区连成一片。但是敌人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又接二连三地发动了几次“围剿”,都被我们粉碎了。第五次“围剿”未能打破,革命受到挫折,苏区遭到了空前的浩劫。我的家再次遭难,房屋被烧了,变成了一堆瓦砾,母亲活活地饿死了,弟弟下落不明,真是新仇加旧恨。种子下地会发芽,仇恨入心也生根。敌人妄想用烧和杀,来摧毁我的革命意志,那是做梦。我现在不是十七岁的少先队员,而是一个经过多次战争锻炼的红军战士,我深深懂得革命不会一帆风顺,我更懂得怎样对待这残酷的现实!

我们终于在熊家河找到了皖西北道委。

熊家河位于大别山的北麓,是一条几十里长的山冲。一涧溪水顺着山冲流过,溪流的两岸散布着几个大小不同的村庄。赤城县成立后,它属于赤城二区管辖,是皖西北老苏区的中心地带。赤城县委领导的游击师和商北大队,经常出没于这一带的深山老林,打击来犯的小股敌人,掩护我后方机关、医院和群众。敌人的第五次“围剿”开始后,皖西北道委书记高敬亭同志,带领道委机关和部分群众转移到这里来了。这里虽然还暂时听不到枪声,却笼罩着浓厚的战争气氛。

高敬亭同志原是红二十五军八十二师的政治委员,我早就认识他。他是河南商城县人,父亲是个屠宰工人。他小时候读过几天私塾,念过两本《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书,略通文墨,因此,就在父亲那个屠宰店里管流水账。参加革命后,他勤奋学习,不几年居然能读懂《三国演义》之类的历史小说了。他非常喜欢读《三国》,但不是为了消遣,而是把它当“兵书”。因为当时受环境条件的限制,不要说马列和毛泽东同志的军事著作,就是《孙子兵法》之类的书也很难弄到,因此他把《三国》当宝贝,不管是行军或打仗,都把它带在身边,一有空就拿出来翻几页,结合红军的战例,揣摩揣摩,从中吸取智慧,学习打仗的艺术。由于残酷的战争和鄂豫皖地区尖锐复杂的党内斗争的磨炼,他的性格鲜明地烙上了与众不同的印记。他不苟言笑,办事严谨,善于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处理棘手的问题。他疾恶如仇,对干部要求特别严格,有时严格到似乎不近人情,使人无法忍受。但他热爱战士,能倾听战士的意见。大家对他又尊敬又有些畏惧。

高政委知道我们来到了熊家河,非常高兴,当即就接见我们全体同志。我看到他脸色苍白,本来消瘦的面孔比以前更加瘦削了。他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是,细密的皱纹已爬上了他的眼角,那两只眼球依然象往日一样闪着光亮,使人望而生畏!

我们向他汇报了红二十五军在陶家河战斗的情况,以及我们回熊家河路上的所见所闻。高政委听得非常专注,边听边问。他查问敌人的番号,询问敌人的兵力。他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重要的地方反复查问。敌人破坏苏区的情况,他尤其问得仔细。当汇报到敌人残杀苏区革命群众的悲惨情景时,我看到泪水在他眼眶里滚动。这时,汇报的同志满腔悲愤,声音也嘶哑了,低低地呼喊道:“我们不理解,这一仗是怎么样打的?部队被打散了,苏区被破坏了,我们成千上万的兄弟姊妹被敌人杀害了!高政委,高政委你要想办法呀!”此时,整个房子里的空气象凝固了一样,只听得一片轻轻的抽泣声,等着高政委的答复。高敬亭同志却一反过去明快决断的作风,好一会才说:“同志们,你们先休息两天,准备迎接更艰苦的斗争!”

我们回熊家河后的不几天,红八十二师在霍山县的长山冲,遭到敌二十五路军的包围,激战一昼夜,师长壮烈牺牲,围的只有二百多人。他们也来到熊家河。有的同志和我是老战友,我们见面本应高兴,此时却相对无言。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老伙计,怎么样?”

“别提了,”他们说,“这次反‘围剿’打得真叫人闷气,明明知道敌人比我们多几倍、几十倍,硬要同敌人硬打硬拚,打阵地战。敌人的炮弹、枪弹象冰雹一样打来,我们只有刺刀手榴弹,却不肯避敌之长,玫敌之短,象我们一、二、三次反‘围剿’那样打击敌人。结果,同志牺牲了,部队垮了,阵地也丢了。真叫人不理解,这样下去不堪设想。”

我也深有同感,说:“我们已把这些情况,向高政委作了汇报。”

正当我们十分焦急的时候,皖西北道委召开了千部会议,高政委向我们传达了道委会的决议。他简要地分析了皖西北敌我斗争的形势,说:“目前由于敌情严重,道路险阻,至今皖西北道委还没有同红二十五军联系上,不过,从各地来的情报分析判断,红二十五军可能转移到鄂东去了。敌十一路军和二十五路军已退出了皖西北,正向鄂东的黄冈、麻城一线集结。但敌人并没有放松对皖西北苏区的‘清剿’,反动民团、保安团正在各地赶修碉堡、增设据点,大片的土地被敌人占领了,许多区、乡苏维埃政权被敌人破坏了。目前剩下的,除了以熊家河为中心的一块小苏区外,还有赤南的岗家山、胭脂、麦园一带地区和六安县的洪家大山两块苏区。这三块小苏区,最大的南北长只有六七十里,东西长也不过四五十里。

“情况是严重的,但只要我们坚持斗争,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要坚持斗争,必须解决两个问题。”高敬亭同志讲到这里,伸出了他的右掌,慢慢地把五指收拢,提高了嗓门,使他坚决有力的声音,在我们的耳际震荡:“第一,就是要捏紧拳头,迅速建立我们的主力部队,作为我们斗争的骨干力量。第二,要解决粮食问题……”接着高敬亭同志代表皖西北道委宣布成立二一八团,将原二二四团九连和四连的一个排编为一营,从长山冲突围出来的二百人编为二营,任命熊大海同志为二一八团政委。生产队的任务仍然不变,我调至道委会任参谋。

道委这一决定得到了同志们热烈的拥护。我们都觉得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它抓住了坚持革命斗争的主要环节—武装。皖西北苏区虽然还有一路、二路游击师和商北大队等地方武装,但他们分散,指挥不统一,形成不了拳头,对敌斗争起不了骨干作用。红二一八团的成立,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蕴藏在同志们心中那种失望、忧虑的情绪,减轻了不少。

来源:白马茶馆一点号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