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0年代的中国,《艳阳天》如同一株倔强的野草,以其独特的方式生长蔓延。这部小说之所以能够穿透那个年代的层层迷雾,成为千万读者共同的精神食粮,其背后交织着复杂的机缘与需求。工厂的车间里,工人们传阅着已经卷边的《艳阳天》;田间地头,农民们讨论着书中人物的命运;
1970年代的中国,《艳阳天》如同一株倔强的野草,以其独特的方式生长蔓延。这部小说之所以能够穿透那个年代的层层迷雾,成为千万读者共同的精神食粮,其背后交织着复杂的机缘与需求。工厂的车间里,工人们传阅着已经卷边的《艳阳天》;田间地头,农民们讨论着书中人物的命运;军营的夜晚,战士们借着微弱的灯光品读这些文字。不同的读者,在这部作品前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共识。
这部作品扎根于深厚的文学土壤,将赵树理的民间幽默、柳青的史诗格局与孙犁的田园诗意熔于一炉,最终锻造出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这种融合是简单的拼凑,而是如同老农嫁接果树般,让不同的文学基因在同一个枝干上开出异样的花朵。
赵树理的影子在《艳阳天》中若隐若现。浩然同样深受传统评剧艺术的滋养,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对话,那些令人会心一笑的乡村幽默,都让人想起赵树理笔下活灵活现的"小二黑"们。但浩然的幽默更为内敛,它不再是为了逗乐而存在,而是成为了展现人物性格的自然流露。当马老四在田间地头说出那些带着庄稼汉智慧的俏皮话时,读者既能感受到传统说唱艺术的余韵,又能体会到新时代农民的精神面貌。
柳青的《创业史》为农村题材小说树立了史诗性的标杆。浩然继承了这种宏大的历史视野,却将之化解为更为日常的生活流。在《艳阳天》中,合作化运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概念,而是具体化为一场场社员大会、一次次田间劳作、一桩桩邻里纠纷。这种"生活化"的处理,使得宏大的历史叙事获得了血肉丰满的质感。浩然笔下的东山坞,既有柳青笔下蛤蟆滩的历史纵深感,又多了几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
孙犁的诗意笔调在《艳阳天》中得到了另一种诠释。那些描写麦浪翻滚、桃花盛开的段落,那些刻画少女心思的细腻文字,都闪烁着"荷花淀派"的灵光。但浩然没有停留在单纯的田园牧歌上,他将这些诗意的描写与阶级斗争的严酷现实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张力。
浩然曾坦言自己创作历程中的审美变迁:从赵树理的通俗,到孙犁的优美,最后到柳青的深沉。这种艺术趣味的演进,在《艳阳天》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农村题材创作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成熟的叙事模式,任何作家都难以完全跳出这个框架进行"天马行空"的创作。《艳阳天》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既遵循了这个模式,又在其中注入了独特的艺术个性。
人物塑造是《艳阳天》最见功力的地方。浩然没有简单地将人物划分为非黑即白的两个阵营,而是在正反两极之间,塑造了一大批有血有肉的"中间人物"。萧长春、马老四、焦淑红等正面人物固然光彩照人,但他们并非完美无缺的符号化存在。萧长春的固执、马老四的世故、焦淑红的稚嫩,都让这些英雄人物保持了人性的温度。
真正体现浩然艺术匠心的,是那些游走在正邪之间的"中间人物"。这些人物如同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既有善良的本性,又有自私的算计;既向往集体利益,又难以割舍个人得失。他们在斗争的浪潮中摇摆不定,时而靠近进步力量,时而又被落后思想拉回。
焦振茂这个人物在《艳阳天》中显得格外鲜活。他有个特别的癖好——收集各种告示和文件,像守财奴囤积粮食一样,把那些印着红头字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叠放在箱底。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取出这些纸张,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这个细节生动地展现了一个普通农民的复杂心态:既充满好奇,又带着几分谨慎的试探。
孙桂英则是另一番风情。她身上流淌着农村女性少有的多情与浪漫,在集体劳动的间隙,她的目光常常不自觉地追随着年轻的生产队长。这种隐秘的情感波动,在那个强调斗争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浩然笔下的孙桂英,既不是高大全的英雄形象,也不是被批判的落后分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农村妇女。
在艺术手法上,浩然善于通过日常细节展现人物性格。一个抽烟的动作,一句地道的方言,一次田间劳作的场景,都能成为刻画人物的神来之笔。这种细腻的观察力和表现力,使得《艳阳天》中的人物即使是最次要的角色,也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当马老四蹲在田埂上卷烟时,当焦淑红对着溪水整理头发时,这些生动的细节不仅塑造了人物形象,也再现了那个特定年代农村生活的真实风貌。
评论界对《艳阳天》中众多中间人物的评价一直存在分歧。有人认为这些人物冲淡了主题的鲜明性,但也有人慧眼独具地指出,正是这些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赋予了作品鲜活的生命感。今天重读这些评论,后者的见解愈发显得深刻。浩然笔下的东山坞,不是简单的好人战胜坏人的童话世界,而是一个各种思想相互碰撞、不同阶层相互影响的真实农村社会。
长春电影制片厂的摄影棚里,导演林农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创作困境。如何在主题正确与艺术真实之间寻找平衡?这个困扰着整个时代的命题,在《艳阳天》的改编过程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张连文饰演的萧长春、郭振清塑造的马之悦、浦克演绎的弯弯绕,这些角色在银幕上的每一次交锋,都不仅仅是剧情的推进,更是特定年代思潮的表达。电影基本沿用了小说的主要情节架构,却在细节处理上显露出明显的时代烙印。
当小说《艳阳天》被搬上银幕时,那些原本丰富饱满的人物群像遭到了裁剪。孙桂英的多情、焦二菊的泼辣、马翠清的纯真,这些在文学文本中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在电影改编中消失不见。那些原本点缀在小说中的生活化场景——田间地头的闲谈、灶台边的家长里短、青年男女的朦胧情愫,都被视为不必要的枝蔓,被剪辑得干干净净。
小石头这个角色的命运改动,最能体现电影改编的意图。在小说原著中,这个被马小辫诱骗上山的孩子,与韩百安一起遭遇不测,生死未卜的结局给读者留下了沉重的思考空间。而电影却给了他一个光明结局——被弯弯绕救下并送医治疗。这一改动绝非偶然,它承载着双重隐喻:一方面,孩子的获救象征着"乌云遮不住太阳"的革命乐观主义;另一方面,弯弯绕的救人行为被塑造成中间分子改造成功的标志,暗示着能够感化所有可以争取的力量。
镜头语言的选择也处处体现着时代特征。萧长春总是出现在画面的中心位置,用光讲究,构图完美,完全符合"三突出"原则下英雄人物的塑造要求。而反面人物则常常被安排在阴暗的角落,用俯拍镜头加以丑化。这种泾渭分明的视觉处理,与小说中相对平衡的叙事视角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创作环境下,《艳阳天》电影仍然保留了一些可贵之处。摄影师巧妙捕捉了北方农村的质朴风貌,那些金黄的麦浪、斑驳的土墙、粗糙的农具,都在银幕上呈现出真实的质感。电影中的田间劳作场景,农民们黝黑的面庞和粗糙的双手,都忠实记录了那个年代农村的生活状态。这些细节构成了一种特殊的真实感,超越了说教的层面,成为那个时代珍贵的影像记忆。
《艳阳天》的传播远不止于电影这一种形式。在"十年"期间,各种地方剧种纷纷将其搬上舞台。龙江剧的改编尤其成功,它结合了东北地方戏曲的特色,用高亢的唱腔和夸张的表演,将这个故事演绎得更加通俗易懂。这些地方戏曲版本的《艳阳天》,往往比电影更具民间气息,演员们用方言演绎的对白,拉近了与基层观众的距离。广播剧的改编则开辟了另一条传播渠道,通过电波将这个故事送入千家万户,让那些不识字或买不起戏票的农民也能接触到这部作品。
连环画的语言风格也发生了明显变化。人物的对白变得更加直白、更具说教性,常常直接引用毛主席语录。比如萧长春在遇到困难时,画框中就会出现他学习《选集》的特写;而王国忠书记的台词,则几乎都是口号的翻版。这种处理虽然符合当时的宣传要求,却大大削弱了原著中人物语言的生动性和个性化。原本丰富多样的农民语言,在连环画中被简化为表态。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