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银｜《疯子“涮锅”》

摘要：“娃娃，你看这机械厂的大门多气派！好好干，将来为咱们门庭争光！”父亲帮王二乔拿着行李。今年王二乔从省交通学校毕业，分配到市机械厂。今天，父子俩从乡下赶来，父亲带他到这里报到。

疯子“涮锅”

文／李德银

晨雾中，王二乔背着行李，静静地伫立在鄂中市机械厂的大门口，深情地凝望着，久久不愿离去。五年前的一幕浮现眼前。

“娃娃，你看这机械厂的大门多气派！好好干，将来为咱们门庭争光！”父亲帮王二乔拿着行李。今年王二乔从省交通学校毕业，分配到市机械厂。今天，父子俩从乡下赶来，父亲带他到这里报到。

五年过去了。王二乔兢兢业业，从技术员做起，干到了车间主任，事业可谓顺风顺水。爱情也获得丰收：他追求到了厂对面一所小学的漂亮女老师。结婚、生子、提拔，王二乔爱情、事业都获得了丰收。

然而，异兆现悲音。机械厂效益日渐下滑，且呈不可阻挡之势。终于，在支撑了几年后，厂子倒了。王二乔由全村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沦为下岗工人。充满阳光的生活，突如晴天霹雳，“炸”得他措手不及。王二乔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七尺男儿躲到被子里哭了很多次。这天，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在晨雾中向厂子告别。

这次打击对王二乔是史无前例的，也是致命的。王二乔一改往日的外向活泼，每天除了默默流泪，就是发呆。他觉得一切变得渺茫，人生没了希望，甚至想到了死亡。

“别哭哭啼啼瞎闹腾了，不像个大老爷们。再想法找个别的活计活命。”妻子看不下去了，狠狠地说了他几句，然后长发一甩，用力把大门一带，“呯”的一声响，头也不回地上班去了。

“你说的轻巧，我读书、工作，奋斗了半辈子，积累了这么点基础，说没就没了。我是秀才教书，只会干这事，还有什么本事呀？！”王二乔对着门口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可谁又能听见这些话，又能理解他呢？他现在，简直就成了一个无用的窝囊废。

绝望、痛苦、沉沦、自卑、自暴自弃……王二乔陷入痛苦的泥潭中，欲死不能，欲救不得。

命运很糟糕，可日子还得继续呀！王二乔的生命如风中的蜡烛，在风雨飘摇后，也总算“活”了过来。不过，这次他好像脱胎换骨了：目光在呆滞中隐藏着几分坚定，性情在脆弱中多了几分柔韧，神情也开始稳定下来。

王二乔不愧是当年全乡的中考状元，这智商是“杠杠滴”好。他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转悠了三个月后，结合他所学的专业，看中了二手越野车市场的商机。他认为，随着轿车开始走进千家万户，户外越野已成为城里人运动休闲、放松心情的另一种方式，越野必定会风靡起来，而在越野一族中，一部分群众又囿于收入限制，买不起新越野车，购买旧的便宜的越野车就会成为他们大多数人的首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车手开旧越野车不心疼，能够放开手脚在野外纵横驰骋。想到这些，王二乔不禁窃喜起来。

厚着脸皮找亲友借钱，翻箱倒柜找妻子私房钱，变卖结婚首饰、房屋……王二乔由死人变成了活人，然后像中了邪，继而发了疯……他拼命捣鼓着，像要把以前的损失一股脑儿赶回来。

租门面、装修、建立经营渠道、购二手车……王二乔马不停蹄地干起来。这回，他要拼光所有来赌一把。“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他不断提醒着自己，凡事精心细致，把控着每一个环节。

看着一辆辆旧车购入，又被一辆辆销售出去，王二乔不时仰望着蓝天，又看看自己开的店铺，直愣神：“下岗工人也能玩转这卖车的大买卖？我这次成功了吗？”

“嘀！”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将他从发愣中惊醒。

“王总，感谢您的优惠，能成为你本月的第一百名车主，感到荣幸！”一名小伙子开着在他店铺购买的车，摇下车窗，表示感谢，顺手递给他一支烟！

“买着划算、开心就好！今后多帮我在朋友圈中宣传，给我带客户来，我给你发大红包。”王二乔笑容满面地目送他离去。

凭着对事业的勤奋和市场、客户间的精准把握，王二乔的二手车在圈内有口皆碑，生意日渐红火。可一想到厂子倒闭、下岗的日子，他就在梦中一次次惊醒。

“我真的成功了吗？我王二乔能行吗？”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自己。总之，他觉得眼前不真实，心里不踏实。下岗给他带来的自卑和影响太大、太深远了。

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倚。正当王二乔开始恢复自信的时候，三年疫情开始了。随着历次封城、疫情带来的经济下行，原本熙熙攘攘的店铺，“人烟”稀少，生意逐渐冷清。

“唉，三年疫情掏光了兜里的钱，买车越野成了奢望呀！”车友们偶尔走进店铺，都无奈地摇摇头，一个个走了。

生意走了，可房租、水电费、店员工资却像大山一样，越压越沉重，让王二乔喘不过气来。积蓄如春日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消融。王二乔呢，因封城把整个人搞得很郁闷，心里堵得慌。妻子三天两头地与他吵，他的内心世界更沉闷了。

“我不是下岗工人，不是亏钱的老板，不是懦夫......”睡梦中，王二乔大声呓语，爆出了阵阵冷汗。

“真烦人，吵得人睡不着觉。我看你是疯了，没救了！”妻子半夜被吵醒了，抱着枕头到隔壁房间与儿子睡去了。

接下来，邻居们常看到王二乔表情麻木、满脸憔悴、目光有些呆滞，一下子像老了几岁。他既不说话也不与人打招呼，偶尔傻傻地笑笑。那模样，是又疯又傻又可怜，让人心疼。有时，人们常看到他跑到已废弃的市机械厂门口转悠，口中念念有词；又看到他在已关闭的店铺前自言自语。

“喂，王老板，店铺何时再开张呀？！”人们笑着拍拍他的肩问。他只是木讷地用眼直勾勾地望着，一言不发。

“唉，是三年疫情把他搞抑郁了，还是生活把他压垮了？”老太太们用经久岁月的话讨论着。

他沉闷、不说话，偶尔还放声大笑。他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红兜兜穿着，一副不男不女的模样。人们都说王二乔疯了。到底是压抑疯了、痛苦疯了、还是穷疯了，都没有定论。

河冻有化时，花开有二度。蛇年清明节前夕，鄂中市长坂区长城汽车越野基地狂飙赛拉开序幕。各种越野车从全国各地开来，引擎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越野车的震天怒吼，像为王二乔积郁的胸中打开了一扇窗，如一股清新的风吹进来。他像憋在土里的蛙，该出来透透气了。

4亩大小的面积，深约10米的“锅”形赛道，被网友们誉为华中第一“锅”。车手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排着队跃跃欲试。王二乔看着“锅”，眼睛顿时亮了，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戴上安全头盔，穿上红兜兜，王二乔像迎来了“大喜的日子”。他精神焕发地开着一辆旧“切诺基”登场了。加油提速、转圈、进锅底、冲浪、漂移、直拨……“切诺基”如一头兴奋的老牛，哼哧哼哧地狂吼着，四轮飞转，做着一个个动作。霎时泥浆四溅，泥花阵阵，直引得现场的近万名观众喝彩。

王二乔呢，在惊险刺激中体验着快感，一次次惊险地逾越，他就觉得自己是一次次突破，一次次获得成功。他生命的乐章在此开启。

不好！减速的车直往“锅”心中滑去。他艰难地打着方向盘，可方向在滑溜溜中的锅形赛道上失灵，有时根本没用。

“柔和加油，顺势顺力打方向！”他嘱咐着自己，一次次为自己加油。车外，急打方向旋起数丈高的泥巴雨，抛向周围的观众，观众在惊叫声中直呼过瘾。

车在“锅”底的泥坑中陷着了。他启动四驱，车猛向前，又突然向后倒，在腾挪中增强惯性，一次次发起冲击。

“这些泥泞，不就是我下岗和开店时遇到三年疫情的‘泥泞’吗？”此时的王二乔，与车面临着赛道中的艰难。他联想到了自己人生中的挫折：这是一场竞技赛，又何尝不是他的人生命运赛呢！

“用强劲的动力和不服输的意志碾烂这些泥巴！”王二乔一咬牙，不服输的“犟”劲又上来了。

王二乔越战越勇。这时，车的油门已到了极限，他死死抱住方向盘，努力保持着方向。刺耳的引擎声点燃了现场的情绪，人疯了，车也疯了，车人合在一起疯了。现场的喝彩声、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轰隆”一声响，过快的车速及湿滑的赛道，让车的前轮撞到了土墙上。前面撞墙的一只车胎穿了，轮胎随即瘪气了。

“车速不能减，比赛不能停，生活要坚定向前！”王二乔与车在“锅”中继续冲锋。突然，车胎从轮毂中脱落了下来，车子向瘸了腿的老牛，向一边栽去。

“鞋子跑掉了！”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哄笑。这样的场面在以前是没有的，虽然有点“伤痕”和“”“残忍”，但大家都觉得很刺激，很开心。

“怎么办，是停车认怂，让救援队把车拉上来，还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冲上去？”王二乔思想进行着激烈交锋，在车中艰难地做着选择。

“再苦再难也不能向生活和命运低头。要当勇士，不能当懦夫。”王二乔咬着牙，用力扳着方向盘。他艰难地控制着车，额头青筋直冒，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车像一头跛脚的疯牛，在“锅”底盘旋，向出口冲去。比赛车辆在不受损的情况下，都很难顺利“出锅”上岸，况且今天这辆个车还瘸了一条“腿”呢？观众们认为王二乔今天折戟沉沙，要倒霉认怂了。

车像一架折断了机翼的飞机，颠簸着在“锅”中盘旋，没胎的车轮毂在“锅”中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全场观众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担心出事故，又为这辆车担心。

油门、动力、方向盘，王二乔冷静地驾驭着。车像一架迫降的飞机，准备冲向出口。大家也似乎看出了王二乔的决心和用意，被他的精神所感动，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解说员拿着麦克风喊：“这是华中第一锅最坚强的勇士，是最精彩的画面，我们为你骄傲，为你加油！厉害！牛！你简直是太牛啦！”王二乔也在鼓励中获得了力量，憋住一口气，拼命向出口冲去。面对这惊险精彩的场景，现场100多名网络主播回过神来，情绪激动地向线上观众介绍着情况，转播着惊心动魄的画面。线上线下像炸裂了，一片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