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素梅,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让你儿子考个好单位,非要留在这穷县城,现在可好,比不过我闺女吧?"婶婶尖细的声音像把刀子,扎进了春节前夕本该喜庆的院子。
天上云卷云舒,人间亲疏有度
"李素梅,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让你儿子考个好单位,非要留在这穷县城,现在可好,比不过我闺女吧?"婶婶尖细的声音像把刀子,扎进了春节前夕本该喜庆的院子。
我叫王建国,今年三十有二,在县城第三中学教语文已有八个年头。
从未想过自己的选择有何不妥,直到那个春节,才感受到地域差异在亲情中划下的那道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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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院里,腊肉挂在屋檐下,红灯笼随风摇晃。几只麻雀在光秃的枣树上跳来跳去,偶尔扑棱着翅膀落到院子里啄食散落的米粒。
妈站在灶台前忙活,脸被蒸汽熏得通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
自从我爸五年前因肝硬化去世,她就一个人撑起这个家,靠着县棉纺厂的工资和自家的几分菜地,把我拉扯到大学毕业。
炉子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四溢。
妈瘦小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骨节分明的手在案板上利索地切着葱姜蒜,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虎口处的茧子厚得像小山丘。
"建国,去扫扫院子,一会儿你婶婶他们就来了。"妈头也不回地叮嘱我。
堂妹王丽华是婶婶李凤仙的掌上明珠,比我小两岁,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在一家外企做白领。
这次回乡过年,婶婶张罗着给她相亲,对象是县供电局副科长的儿子,据说已经买了两室一厅的楼房,还有一辆桑塔纳轿车。
在我扫院子的时候,婶婶领着丽华进了院门,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脚蹬一双锃亮的皮靴,与县城的灰扑扑格格不入。
"哟,建国还是这么勤快。"婶婶笑着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婶婶好,丽华回来了。"我放下扫帚,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丽华朝我点点头:"建国哥。"
她的普通话已经带了几分上海腔调,像是刻意保持着与家乡的距离。
婶婶进屋后,立刻开始数落起来:"素梅啊,你家建国这么勤快,怎么就不往上走呢?当初我就说了,考大学得考上海北京那些地方,你看我们丽华,工资高,环境好,这以后的路可宽着呢!"
妈抿着嘴笑,轻声应和:"是啊,丽华有出息,我们都替她高兴。"
我给丽华倒了杯热茶,看见妈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总是这样,每当婶婶炫耀起堂妹的成就,她就安静地退到一旁,仿佛我这个留在县城的儿子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失意。
中午,亲戚们陆续来到我家。
破旧的老式收音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预告,老院子里充满了年的气息。
茶几上摆着花生瓜子和水果糖,那是妈从供销社买来的,她攒了半个月的工资,就为了这一天。
婶婶坐在八仙桌旁的红木太师椅上,像个女皇一样发号施令,不时向大家介绍丽华在上海的光鲜生活。
"我们丽华啊,月薪五千多呢!"婶婶的声音里裹着骄傲,"上海的五千,够咱们县城人家半年花的了。"
舅舅瞪大了眼睛:"五千?那不得买几台彩电的钱?"
大家惊叹不已,我家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在角落里显得格外寒酸。
"还住着单位分的福利房呢,两室一厅,家具电器齐全。"婶婶继续添油加醋,"她们那办公室,都是玻璃幕墙,能看到东方明珠塔!"
我给妈的茶杯里添满水,看见她的手微微发抖。
"建国这孩子脑子也不差,高考还考了全县第三名,就是太实在,非要回老家教书。"婶婶瞥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惋惜,"现在县三中一个月才多少钱?六百?七百?"
"七百二。"我笑笑,并不在意。
"我闺女一个星期的零花钱都不止。"婶婶摇头晃脑,"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争气呢?"
舅妈也跟着附和:"是啊,建国要是去了大城市,现在也不知道挣多少了。"
妈端着一盘红烧肉走进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凤仙。丽华有出息,建国心里也高兴。"
饭桌上,话题始终围绕着丽华在上海的光鲜生活。
"丽华啊,听说你们公司还有外国人?"三姑好奇地问。
丽华点点头:"我们总监是德国人,每天都说英语。"
大伯竖起大拇指:"了不起!这就是眼界不一样。"
我只是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给妈夹菜。
我知道她爱吃红烧肉里的五花,却总是夹给别人,自己只吃边角的瘦肉。
她的指甲缝里有洗不掉的黑色,是几十年操劳的见证。
院子里,一群孩子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驱散着我心头的郁闷。
饭后,妈拿出了一件粉色的羊毛衫送给丽华:"这是我托人从县百货大楼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丽华接过羊毛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谢谢婶子,不过我在上海已经买了很多衣服了。"
婶婶赶紧接过羊毛衫:"素梅,你这衣服太老土了,我们丽华现在穿的都是名牌,这个她穿不上的。"
妈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我走过去,轻轻揽住妈的肩膀:"妈的心意,丽华收下就好。"
丽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勉强笑了笑:"我会带回上海的,谢谢婶子。"
那一刻,我发现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丽华突然辞职回了县城。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们这个宁静的小县城爆开了。
那天,我正在给高三学生讲《红楼梦》,忽然听见教室外传来一阵喧哗。
同事小张在门口朝我招手:"建国,你婶婶在办公室闹呢,说是你怂恿你堂妹辞职了。"
我匆匆赶到办公室,只见婶婶站在那里,眼睛通红,声音尖利:"一定是你在背后说了什么,挑唆我闺女回来的!"
妈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站在角落里,脸色惨白。
"凤仙,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妈小声劝道。
"好好说?我女儿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回这破县城,不是被你们挑唆的是什么?"婶婶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我正要解释,丽华却跟着进来了。
她剪短了头发,脱去了城市白领的锋芒,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毛衣,像是回到了我们读书时的模样。
"妈,您别胡说。是我自己不想干了。"丽华的声音轻却坚定,"大城市的生活没您想的那么好。"
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挤地铁,晚上十点多才回家,连续加班一个月不休息是常事。"
"我住的所谓福利房,其实是六个人合租的,我那间只有六平米,连个窗户都没有。"
"工资是高,但是花销也大,攒了一年的钱连房子首付的零头都不够。"
婶婶愣住了,似乎第一次听到女儿诉说真实的感受。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连窗外的麻雀叫声都格外清晰。
"可是你在上海好歹是个大学生,有前途啊!"婶婶嗓音里带着哭腔,"回这穷县城能干什么?"
丽华摇摇头:"我看建国哥过得挺好的。"
她环顾着简陋的办公室,目光落在我桌上那摞批改到一半的作业上:"他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时间陪伴亲人,还能读书写字。"
"而我在上海,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螺丝钉。"
我给丽华倒了杯热水,看见窗台上的米兰花开了,花香在办公室里漫开。
这朵花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每天给它浇水、换土,看它在寒冬里坚强绽放。
丽华接过水杯,轻声说:"谢谢,建国哥。"
我想起她刚上初中时,我教她背诵《论语》的情景。
那时她总是皱着眉头,抱怨这些古文有什么用,而我总是笑着告诉她:"学习不是为了用,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婶婶坐在办公室的长凳上,肩膀垮了下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丽华,你真的想好了吗?"她声音里的咄咄逼人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担忧。
丽华点点头:"妈,我想好了。大城市不适合我,我想过点简单的日子。"
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婶婶的肩膀:"凤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做父母的,支持就好。"
婶婶看了妈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素梅,我刚才..."
妈笑了笑:"没事,咱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什么叫"云卷云舒"。
人世间的恩怨情仇,不过是过眼云烟,最终都会回归平静。
一个星期后,县图书馆举办"春之声"诗歌朗诵会,我作为特邀嘉宾朗诵泰戈尔的《飞鸟集》。
图书馆的礼堂不大,木质的椅子排成整齐的队列,台上挂着一条手写的红布标语:"书香沁人心,诗韵润春城"。
讲台上摆着一盆水仙花,那是馆长从自家院子里带来的,说是要增添点文艺气息。
我穿着唯一一套深蓝色西装,那是大学毕业时买的,如今已经有些发旧,但依然是我最正式的着装。
"天空中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我的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回荡。
台下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我看见丽华和婶婶坐在后排,丽华的眼睛亮晶晶的,婶婶则若有所思。
妈坐在第一排,挺直了腰板,脸上满是自豪:"这是我儿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
朗诵会后,图书馆的同事们围着我讨论下个月的读书计划,几个学生也过来请教问题。
"王老师,《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性格塑造有什么特点?"
"王老师,您能不能推荐几本适合高三学生的课外读物?"
丽华站在一旁,目光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羡慕。
"建国老师在我们县里可是名人呢。"图书馆的李馆长对丽华说,"他写的文章经常在省报上发表,上个月还获得了全省教师征文比赛的一等奖。"
婶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小县城里,我也有自己的天地。
回家路上,暮色四合,县城的街道上已经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小卖部的老板娘站在门口喊儿子回家吃饭,几个孩子在街边的水泥杆下打弹珠,远处的广播站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建国哥,我想在县里找份工作,可能是图书馆,也可能是学校。"丽华轻声说,"大城市太浮躁了,我想过点简单的日子。"
婶婶没有反对,只是叹了口气:"你高兴就好。"
她的声音里少了往日的尖刻,多了几分释然。
"素梅,对不起,这些年我总是拿丽华跟建国比,其实..."她欲言又止。
妈笑了笑:"咱们是亲姐妹,说这些做什么。"
两个饱经风霜的女人肩并肩走在县城的小路上,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带着婶婶和丽华去县城新开的夜市。
九十年代末的县城正处在一个尴尬的过渡期,既没有完全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又已经褪去了计划经济时代的拘谨。
夜市上人声鼎沸,小贩们吆喝着售卖各种小吃和日用品。
炸油条的摊位前排着长队,麻辣烫的香气在冬夜里格外诱人。
"建国,当年我跟你爸就是在这条街上认识的。"妈忽然说,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那时候这里还是土路,下雨天全是泥巴。"
"你爸骑着自行车带我去看露天电影,放的是《红色娘子军》,我们坐在草席上,吃着瓜子,那时候觉得已经很幸福了。"
我想起小时候收拾爸妈的老照片,那张泛黄的合影里,年轻的爸爸和妈妈站在县电影院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素梅,还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吗?"婶婶接过话题,"你语文总是班上第一,我数学好,咱们俩经常互相抄作业。"
妈笑了起来:"可不是嘛,那时候咱爸妈还说,你嫁个会算账的,我嫁个会说话的,这辈子肯定不会吃亏。"
两个女人笑作一团,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我们在一家麻辣烫摊前坐下,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要得,要得,保证让你们吃了还想吃!"
小摊上只有几张简陋的折叠桌和塑料凳,但温暖的灯光和升腾的热气,让这个冬夜不再寒冷。
妈和婶婶坐在一起,分享着一盘麻辣烫,她们多年的姐妹情谊似乎在这碗红油翻滚的食物中重新融化。
"建国,你知道吗,我在上海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咱们县城的麻辣烫。"丽华夹起一块豆腐,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上海的小吃精致,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人情味吧。"我说,"这个老板开店十多年了,记得每个老顾客的口味,我每次来都不用点,他自己就知道我爱吃什么。"
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上海,我住了一年多,连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其实,你在县城教书也挺好的,建国。"婶婶突然对我说,语气里少了往日的尖刻,"人生在世,不过是个活法罢了。"
我抬头,看见夜空中繁星点点,如同千万盏灯火。
县城的天空没有高楼的遮挡,星光直接洒在人间。
"小时候爸教我认星座,"我指着天空说,"那是北斗七星,那是织女星,夏天的时候,还能看见牛郎星呢。"
丽华顺着我的手指望去,眼中闪烁着童年的好奇:"在上海,很少能看见星星,天空总是雾蒙蒙的。"
妈伸手握住了婶婶的手,两个饱经风霜的女人相视一笑。
那一刻,我明白了,人间亲疏自有度,如同天上云卷云舒,来来去去,最终归于平静。
第二天,我带丽华去县图书馆应聘。李馆长是我大学同学,早就听说了丽华的事,一口答应下来。
"正好缺个外语好的,来帮我们整理外文书籍。"李馆长说,"工资不高,每月五百,但工作轻松,有时间看书。"
丽华眼前一亮:"真的吗?太好了!"
婶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五百块钱,只有上海工资的零头。
但她看到女儿发自内心的笑容,终于没有说什么。
走出图书馆,阳光正好,县城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自行车铃声叮当作响。
"你真的不后悔吗?"我问丽华,"这里的条件..."
丽华摇摇头,望着远处的山峦:"建国哥,你知道吗,在上海的那一年半,我几乎没有看过日出。"
"每天早上赶地铁的时候天还没亮,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远,因为租不起近的房子,每天在路上要花四个小时。"
"周末的时候,我只想睡觉,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有一次加班到凌晨两点,我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忽然想起了咱们县城的样子,那一刻,我哭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婶婶总是以丽华在上海的"光鲜"生活来刺激我们,却不知道那背后的艰辛。
回到家里,妈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被子上散发着肥皂的清香。
"丽华应聘成功了。"我告诉妈。
妈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孩子回来也好,凤仙整天操心她在外面,现在能放心了。"
我帮妈把被子的另一头拉直:"妈,这些年,你被婶婶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心里难受吗?"
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傻孩子,亲姐妹之间,有什么难受的。"
她的眼角有了细纹,但目光依然清澈:"你婶婶这人就是嘴上厉害,心里还是向着咱们的。"
"当年你爸走得早,要不是她接济咱们,你的学费都成问题。"
我震惊地看着妈:"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妈叹了口气:"那时候厂里不景气,我工资总是拖欠,是你婶婶偷偷塞给我钱,让我别告诉任何人,连你爸都不知道。"
阳光下,妈的银发闪闪发光,她的肩膀不再像从前那样佝偻。
"人这一辈子啊,亲情最重要。"她轻声说,"名利地位,都是过眼云烟。"
县城的冬天也有了春天的气息,丽华在县图书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说要把上海的新鲜事物带回来,让县城的孩子们也能看到更大的世界。
每周末,她都会在图书馆举办一场英语角,吸引了不少学生参加。
婶婶开始帮着丽华整理书籍,渐渐地,她也爱上了阅读,脸上的傲气消失了,多了几分温和。
妈退休后,每天去小学当义工,教孩子们唱歌、跳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而我,依然在三中教我的语文课,偶尔写几首小诗,在县报副刊上发表。
日子就这样静静流淌,不起波澜。
那年夏天,我们一家人再次聚在一起,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纳凉。
蝉鸣声中,婶婶忽然说:"建国,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婶婶看着远处正在帮孩子们辅导功课的丽华,眼中满是慈爱:"谢谢你让我明白,人生的幸福不在于你在哪里,而在于你和谁在一起。"
妈在一旁笑着,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天上的云朵悠悠飘过,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如同人间的悲欢离合。
生活就这样流淌,不惊不扰,如一杯清茶,虽然平淡,却有着自己的香气。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