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芬,我想把我爸妈接来一起住。"女婿小齐站在厨房门口,忐忑不安地说。
婆媳同喜
"阿芬,我想把我爸妈接来一起住。"女婿小齐站在厨房门口,忐忑不安地说。
我手里的勺子一顿,锅里的小白菜还冒着热气。
转过身,我看见女婿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太好了,赶紧接来吧!"
说这话时,我已年过花甲。那是一九九七年的春天,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嫩芽,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几位大爷正摆着象棋。
单位刚下了一批名单,我也在其中,成了国企改革大潮中的下岗职工。
我叫李淑芬,在纺织厂干了三十多年,从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到满头华发的老阿姨。
眼看着厂子从辉煌走向衰落,曾经的"北方纺织明珠"如今只剩下一张薄薄的下岗通知书和那本褪了色的工作证。
"家属院的老马家也下岗了,听说拿了两千块钱遣散费。"隔壁的王婶靠在我家门框上,压低声音说。
我笑笑:"再看看吧,听说还有转岗的机会。"
心里却清楚,这转岗的名额,轮不到我们这些老职工。
女儿小燕和女婿齐志明结婚三年,住在我这套六十平米的老房子里,两室一厅,还算宽敞。
这房子是我和老李结婚时单位分的,砖混结构,屋顶有些漏雨,但在这个城市,也算是安身立命的根基。
齐志明是机械厂的技术员,脑瓜灵光,手脚麻利,为人忠厚,待我如亲娘。
他经常帮我修理收音机、电风扇,还把家里的老式黑白电视机捣鼓成了彩色的,惹得左邻右舍羡慕不已。
小燕在百货公司上班,每天穿着蓝色工作服,站在柜台后面,笑容可掬地招呼顾客。
"妈,您看这围巾好看吗?店里打折,我给您买的。"小燕时常带些小玩意儿回来。
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踏实,就像门口那盆长了好几年的吊兰,不起眼却生机勃勃。
晚饭后,我在厨房洗碗,老式搪瓷盆里泡着洗洁精的泡沫,收音机里播着《渴望》的主题曲。
"爸,你说妈会同意吗?"小燕小声问丈夫。
"咱妈人那么好,肯定没问题。她都下岗在家了,有人作伴也好啊。"齐志明眼中闪着光。
我听在耳里,心中一暖。
人到老年,被需要是最大的幸福,比起那些被儿女推来推去的老人,我算是幸运的。
老李走得早,六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脑溢血,连句话都没留下。
这些年来,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半夜醒来时床的另一半冰凉。
齐志明的父母住在苏北农村,我只在小燕结婚时见过一面,朴实的农村老两口,听说身体也不太好。
我早就盘算着,反正下岗在家,多照顾两个老人又何妨?
周末,齐志明回乡接父母,我忙前忙后,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刘大妈探头探脑:"阿芬,听说你要把亲家接来住?这屋子本来就小,挤得下吗?"
我笑道:"地方虽小,人心齐就宽敞。"
回到屋里,我忙着收拾主卧室,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小屋去。
那张老式的红木衣柜是我和老李结婚时的陪嫁,笨重却结实,我舍不得丢。
小屋里放上它,显得更加拥挤,但我总觉得,有这衣柜在,老李的气息似乎还留在家里。
"妈,您这是干啥?您住主卧,我爸妈住小屋就行。"齐志明回来看到,急忙放下手中的行李。
"老人家来了,得住敞亮点的地方。再说这主卧有阳台,晒太阳方便。"我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再说我一个人,小屋足够了,老李走了这么些年,我早习惯一个人睡了。"
齐志明还想说什么,被我瞪了回去,他挠挠头,只好作罢。
齐母姓张,叫张翠兰,比我大五岁,头发全白了,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
齐父王德林,在生产队干了一辈子农活,腰背已经驼了,脸上的皱纹像田野里的沟壑。
两位老人拎着简单的行李,一个旧帆布包,一个竹编的篮子,乡下人特有的拘谨写在脸上。
"来,翠兰姐,屋里请。"我热情地接过行李,"路上累了吧?我熬了红枣粥,喝一碗暖暖身子。"
看着他们局促的样子,我想起了刚进城时的自己,那种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我感同身受。
晚上,我特意做了红烧肉和清蒸鱼,还有一盘时令蔬菜,不算丰盛,但也是心意。
"阿芬,太破费了。"张翠兰看着桌上的菜,有些不安。
"哪里破费,欢迎亲家来,该的。"我笑着说,"来,德林大哥,喝一杯。"
王德林愣了一下,接过酒杯,手微微颤抖,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热情。
小区里的刘大妈第二天就来"串门",她总是对别人家的事特别关心。
"阿芬啊,你想得开。把婆家人接来,不怕添麻烦?"刘大妈眼睛里满是打探,手里摆弄着我茶几上的小摆件。
"哪来的婆家人,都是一家人。"我笑着递给她一杯茶,"老齐家待我女儿好,我待老人好,不是应该的吗?"
"你也是的,下岗了还这么大方,这年头,自己顾自己都难。"刘大妈摇摇头。
我不置可否:"人活一世,不就是个缘分吗?"
刘大妈走后,我看见张翠兰站在门边,眼里有泪光。
"翠兰姐,别听她瞎说,咱们是一家人。"我拉着她的手。
她点点头,眼泪却落了下来:"阿芬,谢谢你。"
我忽然有些心酸,两位老人到了儿子家,却要担心被嫌弃,这滋味一定不好受。
日子渐渐过去,我们的生活似乎在慢慢融合。
早上,张翠兰总是第一个起床,悄悄地在厨房忙活;我紧随其后,帮她择菜、淘米;小燕和齐志明起床后,早饭已经准备妥当。
"妈,您歇着,饭我来做!"小燕常常心疼我。
我笑道:"多一双筷子的事,不碍事。再说现在家里有你翠兰婶,她做饭可好吃了。"
张翠兰听了,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城乡差异比我想象的更大。
张翠兰不习惯城里生活,总是早早起床,却不知该做什么;她不会用燃气灶,怕把家里烧着;洗衣服时舍不得用洗衣粉,说是太浪费。
。
一天晚饭后,我去阳台收衣服,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对话。
"老头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在这儿添乱。"张翠兰的声音里满是犹豫。
"可志明说城里方便看病...再说,回去住那破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王德林叹了口气。
"可我看阿芬也不容易,下岗在家,还要照顾咱们..."
我心里一紧,连忙走开,没再听下去。
那天晚上,小燕来我房间,欲言又止。
"妈,我怕..."
"怕什么?"
"怕两家老人住一块儿不习惯,您和我婆婆..."
我拍拍她的手:"放心,妈心里有数。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小燕离开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老李的照片还放在床头,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如果他还在,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老头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轻声问,仿佛他能给我答案。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去了菜市场。
五点半的早市,摊位刚摆上,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芬,今儿这么早?"卖肉的老孙师傅惊讶地问。
"想买点新鲜的。"我微笑着回答。
摊主老赵见我买了一堆不常买的食材,好奇地问:"阿芬,今天弄啥好吃的?这苦菜可不多见哪。"
"学做江南菜,"我笑道,"我们家来了苏北亲戚,想让他们尝尝家乡味道。"
"你这婆婆真有福气!"老赵感叹道。
我笑笑不语,心想:不是婆婆,是亲家母;可转念一想,在外人眼里,这关系又有什么区别呢?
回家的路上,我又去供销社买了几样佐料,店员小刘笑道:"阿芬姨,您这是研究新菜谱呢?"
"是啊,老了也得学点新东西。"我笑着回应。
当天中午,一桌家乡菜摆在餐桌上:清炒苦菜、腌笃鲜、干菜焖肉、锅贴饺子...虽然手艺生疏,但看到张翠兰眼中的惊喜,我知道值了。
"阿芬,这......这是我们那儿的味道。"张翠兰声音有些颤抖,她咬了一口干菜焖肉,眼睛亮了。
王德林也罕见地多吃了一碗饭,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翠兰姐,你尝尝合不合口味。不行的话,你教我,咱们慢慢做。"我诚恳地说。
"阿芬,你这...这比我做的还香。"张翠兰不好意思地说。
"那是侥幸,不信咱们明天比一比?"我笑道。
就这样,我们达成了一种默契:张翠兰教我做家乡菜,我教她打太极拳。
我原本就在厂里的工人文化宫学过几年太极,下岗后,每天早晨到小区的空地上打一套,活动筋骨。
"翠兰姐,您看,这个动作叫'白鹤亮翅',要慢,要稳。"我在小区的空地上示范。
张翠兰笨拙地学着,一开始总是跟不上节奏,但她很有耐心,没几天就能跟着我做完一小套。
王德林见状,也渐渐活跃起来,在小区的花坛边种了几棵蔬菜,小葱、小白菜,长势喜人。
"阿芬,你看这葱,嫩得很!"他得意地向我展示。
我笑道:"德林大哥的手艺好,种出来的菜肯定香。"
这句话让他开心得像个孩子,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
家里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但外界的眼光并不都那么友善。
一天早上,刘大妈又来串门,看见我们四个人在吃早饭,桌上是张翠兰刚蒸的大包子。
"阿芬啊,你可真是大方,让亲家住主卧,自己住小屋,这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你闺女?"刘大妈的话里有刺。
没等我回答,张翠兰就站了起来:"这是阿芬的好心,我们心里记着呢!"
刘大妈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悻悻地走了。
初夏时节,气温渐高,我突然高烧不退。
小燕和齐志明都在上班,家里只有我和两位老人。
张翠兰看到我躺在床上,额头滚烫,二话不说,用湿毛巾不停地给我擦额头,还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阿芬,喝点热的,出出汗。"她扶起我,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王德林也忙前忙后,找出了我床头柜里的药,递给我:"阿芬,这是退烧药吧?我看字不大认识。"
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张翠兰守了我一整夜,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一直到天亮。
"翠兰姐,你去睡会儿吧,我好多了。"我醒来,看到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不已。
"没事,我不困。"她倔强地说,又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闺女结婚后,我总担心她婆家人怎么样,会不会欺负她..."我轻声说,"没想到,原来做婆婆的,也有这么多担忧。"
张翠兰眼圈红了:"我和老头子没文化,怕给志明丢人,怕给你们添麻烦..."
"咱们都是普通人家,谁家没有难处?重要的是心往一处想。"我拉着她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燕回家时告诉我的一个秘密:齐志明是个孤儿,是王德林夫妇收养的孩子。
他对家的渴望,远超我们的想象。
退烧后的一天,我拉着张翠兰的手:"翠兰姐,谢谢你,我这辈子算是有福气,有个好亲家。"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花瓣一样绽开:"亲姐妹都不及你这个亲家好。当初志明要结婚,我还担心城里人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呢。"
我俩相视一笑,仿佛多年的好姐妹。
那个周末,我请邻居的老林头帮忙,用木板在阳台上搭了个小花架,让王德林种上了他心爱的花草。
"德林大哥,这城里虽没有大块土地,但阳台上种点花草,也是情趣。"我笑着说。
王德林搓着手,欣喜若狂:"阿芬,你真是个好人啊!"
八月的一个早晨,刘大妈惊讶地看着小区花园里的一幕:我和张翠兰带着王德林,还有隔壁新搬来的老李头,四个老人一起打太极。
张翠兰的动作已经很熟练,王德林虽然笨拙,但也乐在其中。
"阿芬,你们这是......"刘大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齐家人,李家人,都是一家人嘛。"我笑着说道,"刘婶,一起来吧,活动活动筋骨。"
刘大妈迟疑了一下,最终加入了我们,从那以后,再也没提过什么"婆媳"的话题。
后来,小区里越来越多的老人加入我们的晨练队伍,我被推举为"太极队长",每天早晨带着大家一起活动。
张翠兰帮我打下手,教大家做些简单的江南小点心,分给晨练后的老人们,赢得了一片赞誉。
一天,我在市场遇到了以前厂里的老同事马大姐。
"阿芬,听说你把亲家接来一起住,还住在主卧?你这心咋这么大呢?"马大姐惊讶地问。
我笑道:"不大啊,就是觉得人心齐,屋子自然宽。我们现在挺好的,她教我做苏北菜,我教她打太极,老头子们也有伴下棋,挺热闹。"
"你这胸怀,不一般。"马大姐感慨道。
回家路上,我买了两盒月饼,中秋节快到了,虽然日子不宽裕,但该有的节日气氛不能少。
张翠兰看到月饼,眼睛一亮:"阿芬,我们家乡中秋节还有个习俗,要吃团圆饭,全家人围在一起。"
"那咱们就吃团圆饭,再买点瓜子糖果,热热闹闹。"我笑着应和。
中秋那天,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院子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是邻居老李在放《敢问路在何方》。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圆润如玉盘。
"来,大家都来尝尝我的手艺。"张翠兰端上一盘糖藕,"这是我老家的做法,甜甜的,寓意甜甜蜜蜜。"
我们都夸她做得好,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对了,我还准备了个小惊喜。"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这是我托街坊老李从南方带回来的,德林大哥种菜用得着。"
打开一看,是几包南方特有的蔬菜种子,王德林眼睛亮了起来,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小燕和齐志明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
一天晚饭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是八十年代的老剧《四世同堂》,我们都看得入神。
小燕忽然问:"妈,您当初为什么这么痛快就同意爸妈来住?"
我看了看正在逗外孙的张翠兰和王德林,轻声道:"因为家,从来不是血缘决定的,而是我们共同经营的港湾。"
"开始我也担心,毕竟没住过一起,生活习惯不同。但是后来我想啊,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个缘分吗?既然缘分让我们成了一家人,何不好好珍惜?"
齐志明眼圈红了,他握住我的手:"妈,谢谢您。"
"傻孩子,谢什么,你对小燕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我拍拍他的手。
窗外,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
小区的广播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预示着一天的结束,也预示着新的开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这个由两个家庭组成的新家庭,在时代的洪流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后来小燕生了个胖小子,家里更热闹了。
两位老人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孙子身上,张翠兰包的小兔子花样馒头,王德林做的竹蜻蜓,成了孩子最喜欢的玩具。
有人问我,怎么能和亲家处得这么好?
我总是笑笑:"缘分到了,水到渠成。"
其实哪有那么多道理,不过是换位思考,将心比心罢了。
正如我常对小燕说的那句话:"家不是讲究血缘和身份的地方,而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归属感的港湾。。"
小区里,老槐树依旧年复一年地开花,落叶;我们这些老人,也在时光中慢慢变老,但心却越来越年轻。
因为我们懂得了:人生最宝贵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份难得的缘分和相互的理解。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