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渐渐暗下来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小孩子们踢着废旧的塑料瓶闹腾着。我叼着半根烟,看着远处的田野,麦浪一阵阵翻涌。
天渐渐暗下来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小孩子们踢着废旧的塑料瓶闹腾着。我叼着半根烟,看着远处的田野,麦浪一阵阵翻涌。
“老二,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二叔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汾酒,从我身边擦过,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二叔,今天又买酒啊?”我问了一句废话,谁不知道二叔这些年越发嗜酒。
“去,去你奶奶那儿。”二叔的声音拖得很长,像是不情愿又不得不去。
我掐灭了烟,跟在他后面。奶奶去世已经三天了,按照村里的规矩,今天要分家产。说是家产,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奶奶住的那套老房子和几亩地。但凡事总要有个说法,尤其在这种地方。
奶奶家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姑、小姑都从县城赶回来了。三叔一家坐在角落,脸上挂着谁也看不懂的表情。我爸在炕头上摆弄着一个旧木箱,见我进来,冲我点了点头。
“老二来了。”大姑看到我,笑着打招呼,“听说你那个表哥小刚最近在县城开了个小公司,生意不错啊。”
我笑了笑没接话。那个表哥小刚是我大姑家的儿子,比我大几岁,在县城混得风生水起。三年前他来找我借了5000块钱说是急用,说好一个月还,结果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
“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爸爸把那个木箱放在炕桌上,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按理说这种场合应该是大伯主持,但大伯早在十年前就因为一场车祸走了,他的儿子大哥常年在外地打工,这次没能回来。
“咱娘留下的东西不多。”爸爸把一个布袋倒在桌上,几本存折和一些零碎的首饰散落出来,“这是她的存款,总共两万八千六百四十三块钱。”
小姑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这么少啊?”
我抬眼看了看她,小姑嫁了个不怎么样的女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这一声叹息,倒像是对自己的处境发出的哀叹。
“除了这些,还有老房子和三亩地。”爸爸继续说道,“按照咱们这边的规矩,儿子均分,女儿拿一部分钱…”
“等等,”三叔突然打断了爸爸的话,“我听说娘这些年给大哥看病花了不少钱,这些是不是该从他的份额里扣?”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大伯生前确实病了好几年,奶奶确实花了不少钱。但在农村,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
眼看着气氛有些紧张,爸爸突然从木箱底下拿出一本发黄的账本。
“这是娘生前记的账。”爸爸翻开那本陈旧的账本,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娘这个人,一分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三叔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话。
“大哥看病总共花了三万六千多。”爸爸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移动,“其中两万是娘的养老钱,剩下的是我们几个凑的。三叔你出了三千,我出了七千,大姑小姑各出了两千。”
三叔的脸色变了变,但依然没有说话。
爸爸继续翻着账本,突然停在了一页上。“小刚借了老二五千块钱,老二工资不高,这笔钱是他攒了两年的。”
我愣住了,没想到奶奶连这个都知道。
大姑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这些年,娘把每个人的借钱、还钱都记在这里了。”爸爸缓缓合上账本,“她临走前跟我说,这本账不是要大家还,而是让我们明白,在她心里,每个人的付出和索取,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我看到大姑偷偷擦了擦眼泪。
“按照娘的意思,”爸爸声音低沉,“这笔钱平分给四个儿子,每人七千多。女儿们各拿三千。至于房子和地,大哥走了,他那份算给他儿子,剩下的我们三个兄弟平分。”
没有人提出异议。三叔甚至显得有些愧疚。
分完钱后,大家各自散去。我正准备离开,大姑拉住了我的手。
“老二,那五千块钱的事,小刚他…”
“大姑,都过去了。”我打断了她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大姑的眼睛红了:“小刚这孩子不懂事,我回去骂他。”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其实我早就不在意那五千块钱了,只是没想到奶奶会记在账本上。
走出奶奶家,夜色已经很深。村口的小卖部还亮着灯,老板娘正在门口擦塑料凳子。
“老二,回来了?”她抬头看到我,笑了笑,“听说你奶奶去世了,节哀啊。”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来瓶啤酒。”
老板娘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雪花,熟练地打开盖子。我接过啤酒,靠在门口的电线杆上,仰头喝了一大口。
电线杆上钉着几条彩色的横幅,一条是”美丽乡村建设进行时”,另一条是”脱贫攻坚我先行”,颜色已经有些褪了,边角还挂着几片树叶。
“你表哥前两天来过。”老板娘突然说,“就是县城开公司那个。”
我愣了一下:“小刚?”
“对,他给你留了东西。”老板娘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信封,“说是你不接他电话,让我见到你就给你。”
我接过信封,有些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表弟,这是我欠你的五千,再加上这几年的利息,总共一万。电话打不通,这钱放在王嫂这里,你拿到给我回个信息。”
我看着那一万块钱,突然笑了。把钱塞回信封,又掏出手机,翻出了小刚的电话。
“嘟…嘟…”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忙音。
我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口袋,又仰头喝了口啤酒。
天空中,星星忽明忽暗,像是奶奶在看着我们。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小刚的电话。
“表弟!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电话那头,小刚的声音又急又喜,“这些年我打了你多少电话,你都不接。”
我一时无言以对。其实我确实屏蔽了他的电话,因为实在烦他总是找我借钱又不还。
“奶奶的事,我听说了。”小刚的声音低了下来,“本来想赶回去的,但公司刚签了个大单子,实在走不开。”
“没事。”我简短地回道。
“那个…钱你收到了吧?”小刚有些犹豫地问。
“收到了。”
“那就好。”小刚松了口气,“这些年,我欠了不少人的钱,一直在还,你的这笔是最后一笔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表弟,有空来县城玩,我请你吃饭。”小刚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我现在做建材生意,有个项目正缺人,你要是…”
“我不去县城。”我打断了他的话,“地里还有活儿呢。”
挂了电话,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田野。前几天刚下过雨,麦子绿得发亮,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铺在大地上。
院子角落里,放着一个旧木箱,是爸爸昨晚从奶奶家带回来的。那本账本就放在里面。
我走过去,轻轻打开木箱,拿出那本账本。翻开泛黄的纸张,奶奶那瘦削而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字,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奶奶记账,不是为了算计谁欠谁多少,而是记录着这个家的点点滴滴,记录着每个人的喜怒哀乐。
有一页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二高中毕业,不肯上大学,要在家种地。给了他两亩好地,他种的小麦,一年比一年好。”
“老二帮隔壁李家修了漏雨的屋顶,李家给了一只鸡,他没要。”
“老二借了小刚五千块钱,是他攒了两年的钱。他说小刚要创业,他想帮帮忙。”
我的眼眶湿润了。原来在奶奶眼里,我不仅仅是那个不争气的孙子,还是那个有担当的人。
正想着,爸爸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什么呢?”他看到我手里的账本,笑了笑。
“爸,这个账本你早就知道?”我抬头问道。
爸爸点点头:“你奶奶生前就给我看过。”
“那你为什么昨天才拿出来?”
爸爸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掏出烟,递给我一根。
“奶奶临走前告诉我,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能拿出这本账。”爸爸点燃了烟,深吸一口,“昨天三叔那么说,我怕大家起争执,就拿出来了。”
我默默地抽着烟,想着昨天的场景。那本账本确实起了作用,至少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你那表哥的钱,收到了吧?”爸爸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昨天分完家,他给我打电话了。”爸爸笑着说,“说是这些年一直想还你钱,但你不接他电话。他问我怎么办,我就告诉他放在小卖部那里。”
我有些哭笑不得:“他真打了我很多电话?”
“应该是吧。”爸爸看了我一眼,“你那表哥啊,以前是有点浑,但这两年好像变了不少。听说他那公司做得还不错,都开始还钱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烟头,微微发亮。
“对了,”爸爸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表哥让我转告你,他下个月要结婚了,请你一定要去。”
我抬头看着爸爸,有些意外:“他要结婚了?”
“对啊,和县城一个小学老师。”爸爸笑着说,“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当老师吗?”
我默然。那个梦想太遥远了,早就被我丢在记忆的角落。
“去不去?”爸爸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去吧。”
爸爸的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转身进了屋。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本陈旧的账本。远处,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播报着今天的天气预报:“今天多云转晴,最高气温25度,最低气温15度,有轻微西北风…”
我把账本放回木箱,起身朝地里走去。天空湛蓝,田野广阔,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个月后,我穿着新买的西装,站在县城一家酒店门口,有些局促不安。
“表弟!”小刚一眼就看到了我,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我,“你真来了!”
他比我记忆中胖了一圈,脸上的青春痘不见了,换上了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
“结婚嘛,总得来看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上红包。
小刚接过红包,眼圈有些红:“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解释那五千块钱的事…”
“都过去了。”我打断他的话,“奶奶的账本上早就写清楚了。”
“奶奶的账本?”小刚一脸困惑。
“没什么。”我笑了笑,“你的新娘呢?”
小刚眼睛一亮,拉着我往里走:“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婚礼很简单但很热闹。小刚的新娘叫李芳,是县城第二小学的语文老师,长相清秀,说话轻声细语,和小刚这个粗线条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就是小刚常提起的表弟?”李芳端着果汁,走到我身边,“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实诚的人。”
我有些意外:“他这么说我?”
李芳笑了笑:“他还说,当初要不是你借他那五千块钱,他可能连第一桶金都凑不齐。”
我愣住了,没想到那五千块钱对小刚来说意义这么重大。
“他一直很内疚,因为当时说好一个月还,结果拖了这么久。”李芳继续说道,“这两年,他一直在努力工作,就是想把欠的钱都还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笑着点点头。
婚宴上,小刚喝得有些多,脸红扑扑的,一直拉着我说话。
“表弟,你知道吗,那次你借我钱,改变了我的一生。”小刚眼里闪着泪光,“我用那钱投了第一笔材料,赚了一万多。然后又投两万,赚了五万。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看着小刚,突然有些理解他当初为什么急着借钱却迟迟不还了。
“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见外。”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小刚突然抬头看着我:“表弟,你有没有想过来县城发展?你那么聪明,留在村里太可惜了。”
我笑了笑:“我在村里挺好的。”
“我是认真的!”小刚坐直了身体,“我公司现在缺个采购主管,就是负责跑各个工地,检查材料质量,跟供应商谈价格。你要是愿意来,月薪六千起步,有五险一金。”
我有些动摇了。在村里种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
“你考虑考虑,”小刚看出了我的犹豫,“不急着答复。”
回村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小刚的话。月薪六千,在县城也能过得不错了。但是离开村子,离开那片我耕种了十几年的土地,我真的舍得吗?
到家后,我看到爸爸正在院子里修理犁。
“回来了?婚礼怎么样?”爸爸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挺好的,小刚娶了个小学老师。”
爸爸笑了笑:“你小时候不也想当老师吗?”
我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说道:“爸,小刚让我去他公司上班,月薪六千,有五险一金。”
爸爸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修理着犁:“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地里的活儿我熟悉,但钱确实少。”
爸爸放下工具,看着我:“儿子,人这一辈子,选择很多。你如果想去,就去试试。不喜欢,随时可以回来。这片土地不会跑。”
我点点头,心里的决定逐渐明朗。
晚上,我给小刚发了条信息:“考虑好了,我想去试试。”
小刚很快回复:“太好了!下周一来公司报到!”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主动迈出这样的一步。
奶奶的账本里,也许会有新的一页了。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