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蓉遵高铁穿过暮春织就的翠绿帷幕,窗外飞速移动的村庄和田野像时光的胶片牵引着我纷繁的思绪,让我想起那段窖藏已久永不褪色的学习场景——2001年秋,我与阳朔作家朱锋、深圳作家毕波等三十多名社会各界文友汇聚北京鲁迅文学院那座被时光雕琢的文学圣殿。院子里的百岁银杏,在
牟林与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雷抒雁、作家朱锋等在鲁院教室课间交流
蓉遵高铁穿过暮春织就的翠绿帷幕,窗外飞速移动的村庄和田野像时光的胶片牵引着我纷繁的思绪,让我想起那段窖藏已久永不褪色的学习场景——2001年秋,我与阳朔作家朱锋、深圳作家毕波等三十多名社会各界文友汇聚北京鲁迅文学院那座被时光雕琢的文学圣殿。院子里的百岁银杏,在金黄与翠绿的交替中,恰似我们这群逐梦者内心的斑斓图景。
午后的课堂被北方的秋阳镀上一层金边。
崔道怡先生在鲁院授课
《人民文学》编审崔道怡先生端坐在讲台后,银白的发丝间仿佛藏着岁月的沙漏。他着一件棉麻面料的方格衬衣,目光穿过半框眼镜,与台下年轻而炽热的目光交汇。他轻抚着讲台上那摞《人民文学》编辑手记,那像极了文学园丁的掌纹,记录着无数个深夜与文字厮磨的痕迹。
先生的讲述总能将岁月缝缀成一条多彩的河流。他谈到海明威在古巴海滨的黄昏,如何将浪花的低语转化为《老人与海》的激昂旋律;提及张爱玲如何将弄堂里晾晒的蓝布,转化为《倾城之恋》里白流苏的旗袍。聊到刘心武第一次投稿《人民文学》的作品《班主任》,他拆开信封看完稿件,及时回信作者表达对这篇作品的首次肯定。当他提及《金蔷薇》时,整个课堂都静默成了聆听的雕塑。
“金蔷薇,"先生的声音在暖光里舒展,“是前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笔下那位年迈的清洁工沙梅为爱而铸的奇迹。”沙梅原是“小拿破仑”军团里的士兵,随法国军队来到北美洲墨西哥进行殖民战争,因为生了病,被遣送回国。团长是个鳏夫,把自己的女儿,八岁的苏珊娜,托沙梅带回法国,交给她住在里昂的姑姑。
他们乘轮船横渡大西洋,船上是扎堆的伤兵病号,没有人安慰孤单寂寞的苏珊娜。为了给小姑娘解闷,沙梅便向她讲起自己家乡的逸闻趣事。其中讲到,他家乡有一位老太婆,生活贫困却不肯卖掉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黄金打造的一朵蔷薇花。因为,那是她年轻时的情人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后来,金蔷薇果然带给她好运,她的儿子成为了一位知名的画家。苏珊娜听得入神,就天真地问:“等我长大,有没有人会送给我这样一朵金蔷薇呢?”“会的,你总会碰见一个怪人送给你一朵金蔷薇的。”
完成护送任务后,沙梅在巴黎的一家首饰作坊当了一名清洁工,卑微而穷困,可他忘不了苏珊娜临别时的美好愿望。每天晚上,他从作坊中悄悄地收集尘土,因为里面有工匠们打磨首饰时不可避免挫落的金屑。夜深人静时,他专注地筛呀筛呀。过了许多年,他终于用筛出的金屑找工匠朋友铸成了一朵小小的金蔷薇…… ”
“他倾尽半生收集金屑,任凭时光腐蚀肉体与激情,却让爱在工匠的指尖凝结成永恒。文学创作何尝不是如此?”
教室的窗台上,一只小花猫正慵懒地打着哈欠。崔先生的目光掠过它,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字:"金蔷薇的铸造始于尘世的微尘"。他讲述着俄国作家如何将农妇的碎碎念、酒馆里的醉汉狂言、甚至落日余晖里狗的孤吠,都淬炼成文字的金箔。
牟林在北京现代文学馆游学
午后三点的光线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先生踱到窗边,鲁院外墙上那一缕缕青藤的影子攀上他硬朗的肩头,仿佛文学的藤蔓正与生命的轮廓交织。他从讲台后的书桌上取回那本泛黄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封面的描金边缘已磨损大半。"哈姆雷特的犹豫,奥赛罗的嫉妒,朱丽叶窗前的月光,这些永恒的情感并非凭空降临。它们来自莎士比亚在伦敦街头与码头工人的闲聊,在酒馆里听俏皮话,在市政厅剧场里观察众生相……"
先生合上书本时,四月的微风正携着娄山关的柳絮穿过高铁的窗棂。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鲁院的食堂,我们这群文学青年围坐在餐桌旁,听先生讲述他在《人民文学》复刊以来发现心动作品推介优秀作家的美好历程。他说:文学编辑沟通作家与读者,是介乎于两者之间的纽带和桥梁。在文学市场上,作家是创造者,读者是消费者,编辑则可以说是检验员、推销员。对于作家的精神产品,编辑进行验收,做出质量检测。作为代表公众的第一读者,编辑把他认为合格的作品介绍给广大读者。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去伪存真,披沙拣金,兼收并蓄,推陈出新,总得有所鉴定,有所取舍,有个尺度,有个规则。虽说“文无定法”,却又不无一定之规。那是贯穿任何类型文学作品中的共同之点,缺少它们,作品将丧失其价值和魅力;没有它们,文学不复存在……
当暮色漫过爬山虎覆盖的长廊时,我们在鲁院的后花园找到那块刻着"金蔷薇"的青石凳。先生指着石缝间钻出的野菊,"看啊,这些最卑微的生命,不也在书写自然的诗篇吗?"
崔道怡先生赠牟林《方苹果》
离开鲁院前夕,先生将他的一本论述文学创作技艺的著作《方苹果》赠给我留作纪念,嘱咐我在多彩的边疆生活中深入基层,用心倾听收集整理一线声音与珍贵线索、广泛积累创作素材、铸造自己心中最美的“金蔷薇”。在书的扉页,郑重地留下了这位“文学摆渡人”的亲笔签名。
多年后每当我提起笔,眼前总会浮现那爬满青藤的文学圣殿。崔道怡先生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化作永恒的剪影。他的教诲像种子,在岁月的土壤里播撒,待到生命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终会长成参天大树,结出属于我的金蔷薇。
那些在时光缝隙里捡拾的微光,终将汇聚成照亮创作征途的长明灯。
来源:云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