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霍应却死死扣住我的肩膀,「念娘是他生母,今日唤她一声母亲也不为过。」
霍应有一外室,曾产下一子,唤名显怀。
我因难产伤其根本,再不能生育。
霍应念我受婆母磋磨,便将显怀送我膝下为继子。
二十年来,我勤勤恳恳打理阖府上下。
不论是服侍霍应,还是照顾继子都事无巨细不曾出半点差错。
就连极为苛刻的婆母,也在人前赞我:「倒还恭顺。」
终熬到继子行冠礼那日。
受三次加冠后,本该向我行见冠礼的继子,却恶狠狠开口,
「一铜臭商妇,也配当我母亲?」
转身跪向那个从未尽过母职的妾室,声音浸着蜜,「母亲。」
满堂哗然。
我浑身发抖要拽他起身。
霍应却死死扣住我的肩膀,「念娘是他生母,今日唤她一声母亲也不为过。」
他温声劝着,像在哄不懂事的孩童,
「明珠你也该大度些。」
1
霍显怀不顾礼法,众目睽睽下认沈念这个妾室为母亲。
让侯府颜面尽扫在地。
我尽力想阻拦挽救,可霍应却只觉我善妒。
嫁进侯府多年,所有人都认为我身为侯府主母,执掌中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霍应迎沈念为妾时,婆母日日在我耳边告诫,既是霍家宗妇,当如定窑白瓷,也该学着容下偏房。
将霍显恩塞给进我院中时,嬷嬷也曾多次旁敲侧击,「夫人膝下虽有明珠,然小世子亦是霍家骨血。主母掌家最重要的便是贵在公允,夫人切莫因此落个妇德有亏的污名。」
我忽然觉得好累,可又不肯咽下这口气。
看向地上的霍显怀,质问他,「我为商贾女,身份低贱,不配做你母亲。」
「她不过一介农家女,你这样说,她同我又有何区别?」
我指着沈念,那个柔弱似水的女人。
是霍应捧在手心里,宠在心尖上的娇妾。
霍显怀是她所出,可她从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职责。
粉嫩的身影赫然跪在我面前。
沈念声泪俱下,「姐姐莫要生气,显怀年岁尚小心智不熟,说话不知轻重,若要责罚,便责罚我好了。」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我早已看腻了。
可霍应不会腻,他喜欢得紧。
她初进府那段时间,霍应朝务繁忙,几乎没有时间待在府里。
可她总哭着闹着要回家。
哪怕霍应在我这待上一晚,也能被她这番行径给叫走。
后来,霍应得空,便经常陪她,倒也不念着回家了。
春寒料峭时,霍应也真陪她回了家。
「既然显怀不想让我做他母亲,那从即日起,你便不用再唤我母亲。」
「多年心血,就当了喂狗。」
我看着满堂的宾客,掷地有声。
霍应大概也没想到我竟会说出这句话。
他皱眉,冲我低声呵斥,「谢明珠,你疯了?你到底在闹什么?」
「不过是一句母亲,你何至于此?」
直至此刻,霍应还认为我是在斤斤计较霍显怀的那句母亲。
我很难受,心窝窝疼。
不过片刻,我忽然想通了许多。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字一句开口,
「霍应,我们和离。」
2
霍应不搭理我,脸色铁青,硬生生转过身。
抬手冲众人赔笑道,「内子今日操劳过度,闹了些脾气,说的话都是胡话,让各位见笑了。」
原来他也知我为霍显怀的及冠礼,忙得脚不离地。
宴请宾客的名单,我亲自过了三遍。
霍显怀最厌金线俗气,我便避着他熬了数十个夜缝制祭服。
及冠的皮弁需要那雪山狐腋下那簇白毛滚边,我托人花重金从北疆带回十七张皮子,才凑足不参半根杂色的滚边。
皮弁上缀的十二颗东珠,我挨个挑过,十分浑圆。
那爵弁内衬上还缝着他幼时掉的乳牙,按照嬷嬷的说法,能镇住冠者命里得煞。
失神间,霍应命人强行将我送回了房。
狼狈至极。
浮云气得在原地跺脚,流着眼泪说,「夫人,他们实在是太过分。」
可我却无心计较了。
腿脚钻心的疼,让我只能蜷缩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
就像幼时,缩在阿娘怀里那样。
她会摸着我的头发,唤我小明珠,小明珠快快长大啊。
可是阿娘。
长大的明珠,好苦啊。
我醒后,浮云告诉我,婆母身边的大丫鬟春信早已等候多时。
想必白天的事,她已知晓。
霍应的母亲,待我极为严苛。
她瞧不上我出身商贾,若不是当年为解燃眉之急,霍应也断不可能娶我。
「老夫人不肯让人碰,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吧!」
「这一日不擦身子,若是生了疮可就不好了。」
春信围着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我知道,她肚里的坏水不少。
见我不为所动,她又说,「今日老夫人将郡主送去了青山寺。」
我极力隐忍着怒火,「元昭还只是个孩子啊,她如今只有五岁孩童的心智。」
我十七岁那年,因难产,生元昭足足生了一天一夜。
因此,元昭成了个痴傻儿。
婆母觉着有辱侯府声誉,过于晦气,处处给我难堪。
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对我的元昭下手。
我跨过门槛,只见婆母躺在床上,脸上的愠色清楚可见。
她因失足从青石阶梯上滚下,摔断了双足,如今瘫痪在床已三年有余。
我扯出一抹笑,「母亲。」
她偏过头,不肯应声,彷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夫人,热水已经备好。」
春信将热帕递给我,温热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我,我不能发怒,我的元昭还在等我。
我掀开被褥,跪在地上用热帕仔仔细细擦拭着婆母身上的每一处。
这些年,我尽心尽力服侍。
不论春夏秋冬,只要得空闲就会为她擦身。
时至今日,她不曾生疮,身上软肉依旧。
擦至下身,她不肯翻身,纹丝不动。
她摆出一副架势,铁了心要同我耗着,不肯退让分毫。
这是她惯用惩罚我的方式。
每每我做了不称她心意的事,我总要跪在地上少则三个时辰,多则整日。
良久,她才肯如施舍般开口,「谢氏,你如今本事大了。」
我明白她要逼我亲口承认今日犯了错。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我还想说话,却被春信的一番话堵住嘴。
「夫人,快莫要惹老夫人生气了。」
「郡主还等着夫人您去看她呢。」
春信用心疼的口吻,劝说着。
言外之意,让我不要再争执下去,否则没有好果子吃。
她服侍婆母几年,拿乔人的手段也学到不少。
凡是心肠毒辣之人,其贴身丫鬟亦非善茬。
如今,我倒也讨教了不少。
我叹了口气,带着讨好的意味,「母亲,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
「还请母亲责罚。」
……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院,霍应就站院里。
他皱眉,有些嫌弃,「怎如此狼狈?」
我好累,累到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霍应以为我还在闹别扭。
他语气带着责怪:「今日之事,我已训诫过显怀。」
「以后不准再提和离。」
3
霍应总是这般与我说话,端着侯爷的威仪,同府里下人那般无二。
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同林鸟,是一荣俱荣的夫妻。
可我心里门清,他从未把我当他真正的妻子。
霍显怀有错,难道他霍应就没错?
他默许霍显怀当众认沈念为母,落在沈念身上疼惜爱怜的目光,我不是没看到。
他把错都推到霍显怀身上,将自己摘个干净。
恶心得很。
我抬脚欲走。
他急得扯住我袖口,勒得腕子生疼。
「谢明珠,你哑巴了?」
窗棂漏出的烛光正打在他眉心。
我瞧着那道褶皱,忽地笑出声,「其实侯爷早知道,霍显怀从未将我当作他的母亲。」
霍应面色铁青,约莫是被我说中,一时挂不住脸面。
「你在胡说些什么?」
「显怀与念娘骨肉分离多年,如今不过讨声称呼,你竟都容不得?」
镶玉的腰带随着他的喘息声晃得让人心烦。
「谢明珠,你好毒的心肠。」
喉间豁然漫开的苦意浸透五脏。
我偏过头沉默良久,才堪堪开口:「是侯爷您亲手将他塞给我的,我从未想过要她的孩子,更没想过要将她们分开。」
「若非你无所出,我何须……」
霍应气急,指着我的肚子。
「是啊,我再也生不出孩子了。」我哽咽着点头。
身下的那道疤痕仍在隐隐作疼。
我进侯府的第二年,便有了身孕。
怀元昭七个月时,传来霍应在战场生死未卜的消息,
我过于悲痛,因此早产。
产婆说胎儿胎位不正,孩子很难生下来。
我舍半条命生下她。
但伤其根本,再难有孕。
结果等来的是霍应沈念和他们的儿子。
他要我亲手抚养他和沈念的儿子成人,到头来却还要冠我毒妇的名号。
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泪流面。
「明珠,我……」
霍应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话太重了,想同我解释。
我飞快跑进屋里,关上门。
好象这样我们就能天各一方,生死永不相见。
我抱着浮云,像个被人人欺负的孩子,嚎啕大哭。
「浮云,我真的输了。」
我曾和一个人打赌,绝不会像阿娘那样重蹈覆辙。
可我还是输了。
4
元昭虽心智如孩童,可许多事她也心如明镜。
她七岁那年,因茶水滚烫,泼翻了琉璃盏,婆母虽未明言,可神色十分骇人。
元昭自此便很少在婆母跟前凑。
霍应对她的怜爱是有的,可比起霍显怀骑在他肩头上摘柿子的笑声,终究淡得像隔夜茶。
我虽为攥着主母的玉印,可许多事根本做不了主。
在这深宅,对一个痴儿下手,不算难事。
表面风光无限的世家大族,背后的龌龊脏脏手段实在让人防不甚防。
故而,我加倍对霍显怀好,向婆母和霍应表明我待他当同我亲生的孩子一样,甚至表现出的欢喜,远超元昭。
就连浮云也总抱怨我为了霍显怀,竟冷落自己的亲生骨血。
她不懂我的用心。
只有这样,婆母才不会盯着我的元昭。
可如今,我算明白,纵使我剜心剖肝地养着,霍显怀骨子里淌的终归是狼血,只等有朝一日彻底撕碎我的血肉。
婆母虽垂垂老矣,但她的爪牙仍盘根深固,凡是我有任何忤逆的动向,大可拿元昭开刀。
想到这,我不免攥紧元昭的手。
如同幼时阿娘牵着我的手,穿过暴雨倾盆的窄巷。
温暖又踏实。
那般惬意的日子仿佛犹在昨日。
行至庭院廊下,传来数声开怀的笑声。
我抬眸,才晓得是沈念和霍显怀在下棋。
「我太笨啦,你父亲也教过我许多回,总是学不会。」
霍显怀见沈念露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温声安慰,「母亲莫要自责。」
「往日,父亲常在儿面前夸赞母亲十分聪明。」
沈念先是抿嘴一笑,又问,「那你觉得,我同她谁更聪明?」
只一瞬,霍应怀的声音便冷得可怕,「自然是母亲您。」
「她蠢笨不已,待儿又极为严苛,自然是连父亲也不喜的。」
尽管知道霍应怀十分厌恶我,可亲耳听到他这番话。
我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他在我膝下二十年,到底生出了几分亲情。
「阿娘,不哭。」
元昭轻轻替我擦去了眼泪,小声说,「元昭会乖,会一直陪着阿娘。」
我搂着她,倔强地开口,「娘这是眼睛进沙子了。」
「你给娘吹吹。」
……
哄元昭睡下后,夜色已深。
我回到屋内,将这些年阖府上下的开支又重新仔细核算了一遍。
霍府就是个无底洞,单凭霍应那点俸禄根本入不敷出。
当初,阿娘为了我不被霍家看轻,以十里红妆相送,还将京中的铺面悉数留给了我。
就连百年后的寿材都备好了。
可说起来,倒是他霍家要将我吃绝户。
盘算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霍应踏着踉跄的步子向我走来。
我慌乱地收起桌上的算盘和纸笔,却被他拥进怀中。
他将头枕在我肩头,低唤了声,「明珠」。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忍不住蹙眉。
他一定是又同沈念吵架了。
每回在沈念那里受了气,便要来我这里歇下。
我就像他养的猫儿狗儿,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觉着恶心,使劲想要挣脱开,却被他箍得动弹不得。
「这些年我因公务缠身,未曾有时间陪你回雍州,莫要怨我。」
「前些日已派人去修葺你娘亲的墓园,待修缮完毕,我再陪你同去。
灯火葳蕤,霍应絮絮说了许久。
我静静听着,往事也纷至沓来。
霍显怀十岁那年染了天花,延医问药也不见好。
连宫中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府中无人敢近前,就连沈念更是连院门都不敢踏进。
霍应不许她去探望,也舍不得让她犯险。
我抱着霍显怀,一勺勺喂汤药。
他饮一口,呕半口,乌黑的药汁混着涎水洇透我的衣襟。
我也曾为了他在菩萨跟前发愿,愿折十年阳寿换他痊愈。
多少个日夜,衣不解带,生怕错眼误了病情。
那时,我尚不知阿娘病重。
霍应截下阿娘病危的家书,瞒下她缠绵病榻,盼女归家的消息。
直到阿娘病逝,我终究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后来我从霍应的书房翻出那封家书。
他辩解怕我忧思伤身,不忍告知实情。
那时他说这话的神情那般恳切。
我天真地以为他真将我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简直可笑之极。
想到这,我重重揉着太阳穴,淡声道,「好。」
我要回雍州,但绝不是和他。
霍应松了手,眼神恢复几分清明,「回雍州前,还有一件事同你商议。」
5
「元昭早已到了婚配之龄,如今也该考虑了。」
屋里十分寂静,显得窗外的蝉声格外刺耳。
我拿起桌上的银剪,拨弄着烛蕊,冷声说,「她心性尚幼,若去了婆家,必然会遭嫌。」
「明珠,你这就多虑了。」
「秦太傅有一得意门生,名唤林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翰林院当差时,与我多有来往,若将元昭许配给他……」
霍应耐心地劝说着,说那林昀人有多好。
我望着晃动的珊瑚珠帘,蓦地打断他:「听闻林公子早有青梅竹马的意中人,是工部侍郎家的幺女。」
银剪寒光微闪,映出他陡然僵住的面容。
「侯爷是要拿元昭作筹码,去换秦太傅门庭的人脉?」
炉中腾起青烟,将他鬓角的华发染成霜色。
恍惚间,我彷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霍应那日。
二十年前策马游春的少年郎,曾将带露的海棠别在我鬓边。
如今却像精心养护的玉器,温润皮相下皆是算计的纹路。
「谢明珠!」
他猛然起身,狰狞道,「女子终究要嫁人相夫教子,你能护她到几时?待我们百年之后——」
话音戛然而止。
我望着掌心的血痕,方才那声皮肉撕裂的轻响犹在耳畔。
霍应倒在地上。
猩红发带浸在血里,倒像当年那枝被碾碎的海棠。
廊下传来杂沓脚步声时,我仍攥着那把染血的银剪。
6
我因涉嫌杀夫被押送官府,暂押侯审。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霍显怀双目赤红,瞪视着我,从牙缝里迸出,「父亲若有不测,我决不会放过你。」
字字句句浸透恨意。
我不禁低笑出声,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婆母说过,霍应也说过。
他们总爱这般言语,将我的骨头一寸寸敲碎,硬生生磨平我的脾性,好让我化作任人摆弄的傀儡。
这番作态终是惹恼了霍显怀。
他厉声嘱咐狱卒一定好好「照看」我。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动用私刑原就是家常便饭。
我蜷在阴湿的地面,鼻间鲜血汩汩流出,任凭怎么擦拭都止不住。
疼,实在太疼了。
「放着锦衣玉食不过,偏要谋害亲夫?」
「听闻是妒恨那妾室,一时起了杀心。」
「女人家就是贪得无厌,这世上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
狱卒的哄堂笑声渐而远去。
下狱第三日,霍应终于醒转。
那我终究未对他下死手,何况那银剪本就不大锋利。
被提审前,忽有贵人传唤要见我。
我被带到一处密室。
良久,那椅上的贵人才缓缓开口,「谢明珠,你如今的模样可真狼狈。」
「京中都传你是个母夜叉。」
我伏跪在地,苦笑着,「是妾身赌输了,竟落得如此下场。」
「还请您帮帮妾身。」
眼前的人,陡然起身,华服堪堪扫过我的身躯。
「吾不是没帮过你。」
是了,我嫁霍应前,曾被三番劝诫。
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注定难成正果。
「你和你娘真像,脾气都这样倔。」
「罢了,那吾便再帮帮你。」
我叩首跪谢,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落地了。
7
霍应并未生命危险,案子就此了结。
踏入霍府时,霍显怀正立于朱漆大门前。
沈念亦在侧。
「我竟然不知,你还有这等手段。」
霍显怀面染愠色,若不是还有旁人在,只怕还要用何等粗俗言语侮辱我。
我心知,他原要给我安上弑夫的罪名。
哪成想,得贵人相助。
迫于权势,他才不得已将诉状撤下,我才能无罪回来。
我忽然生了坏心思,揶揄道,「若无我这手段,侯府这些年的锦衣玉食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他面色骤然铁青。
连着沈念想想趁此落进下石的话,都噎在喉间。
我瞧着他们母子二人面色涨红的样子,觉着好笑。
原来他们也竟知晓,这些年,我用私房嫁妆填补侯府窟窿的旧事。
霍显怀还想争执些什么,见我置之不理,终是噤声。
和离的事情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接下来两日,我将要带走的物件细细清点。
京中铺子也要尽快找到下家接手。
凡是能换成钱财,悉数典当。
婆母那边也打发了好几次丫鬟,传我前去见她。
我捅了霍应,必定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一想到她面目可憎,却缠绵病榻,独自怄气的模样。
我竟生出些快意,连核账这等麻烦事,也不觉得烦了。
连着数日,我都不曾见过霍应。
可不见,和离书便拿不来。
霍显怀生辰的前一夜,我终是推开霍应的书房。
成婚二十余年,细想来,进他书房的次数少得可怜。
往里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在墙上的墨宝。
那是霍应为沈念题的《鸳鸯赋》。
说什么「生生世世作鹣鲽。」
其实,我也通诗画。
只是婆母不喜,便不再碰了。
见到霍应时,他正在喝药。
浓重的苦涩味涌入鼻腔,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些年来,经手的药膳实在多到数不清。
霍应放下药碗,冷哼一声,「你当真狠心,竟要你夫君的性命。」
他的目光径直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埋怨。
埋怨我不听他的话,竟敢同他反抗,轻视他侯爷的威严。
霍应向来说一不二,连婆母都要看他三分脸色。
为求和离书,我不得不放软身段,「侯爷,妾身自知犯下大错,实在无颜执掌中馈,还请予妾身一份和离书,从此天南地北,不复相见。」
他像是没听着,来回摩挲着案牍上的花纹。
「你对元昭婚事不满,是我思虑不周,日后也可从长计议。」
「伤我性命这件事,就此翻篇,今后你仍是我的妻,侯府主母还是你。」
他这是要给我一个台阶下。
可他错了。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受够了。
我摇头,语气坚定,「妾身不愿。」
8
「谢明珠,本侯都已原谅你了,你到底还要什么?」
「侯府主母,侯爷夫人,我霍应的正妻,有这些尊容加身,难道你还不肯知足?」
霍应猛然起身,将茶盏狠狠砸在我脚边,瓷片四溅纷飞。
滚烫茶水落在手背上,又痒又疼。
我倒抽一口冷气,强自镇定道,「这般荣耀,妾身无福消受。」
依附于男人得来的荣华,从来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沈念侍奉侯爷多年……」
话未说完便被他截断,「绕来绕去,你还是因她拈酸吃醋。」
他神色笃定,彷佛早已看透人心
我扯出一抹浅笑,「侯爷既然厌恶妾身,和离后,正好将她抚为正室。」
「一举两得,难道不好吗?」
霍应沉默不语,目光深幽似在揣度话中真意。
「若侯爷尚有担当,也该给自己心爱之人一个正当名分,而非教她永远低人一等。」
男子皆是如此,既要红袖添香,又想齐人之福。
我从怀中拿出和离书,轻置于案牍上。
霍应似被这话语惊醒,怔忡片刻方问:「你早存和离之心?「
目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