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辨命论》是南朝梁代刘峻的作品。该文探讨了命的概念,认为命是自然的必然,非人力所能改变,以大量事例论证人之贵贱、寿夭、穷通等皆由命定,批判了当时流行的因果报应等观念,体现出作者对人生遭际的深刻思考及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在文学史上有一定的地位,其文辞优美,论证有力
《辨命论》是南朝梁代刘峻的作品。该文探讨了命的概念,认为命是自然的必然,非人力所能改变,以大量事例论证人之贵贱、寿夭、穷通等皆由命定,批判了当时流行的因果报应等观念,体现出作者对人生遭际的深刻思考及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在文学史上有一定的地位,其文辞优美,论证有力,对后世文学创作和哲学思考有一定的启发。
【原文】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时有在赤墀之下,豫闻斯议,归以告余。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谨述天旨,因言其致云。
【译文】梁武帝曾与诸位名士谈到三国时期的管辂,感叹他才华出众却未能身居高位。当时有人侍立在宫殿台阶之下,听闻这番议论,回来后转述给我。我认为士人的困厄或显达,无非是命运使然,因此郑重地遵循天道的旨意,借此阐述其中的道理。
【解读】这段文字揭示了《辨命论》的核心立论背景:刘峻借梁武帝对管辂"才高位卑"的感慨,引出"命运天定"的哲学命题。他强调个人际遇与才能、德行无关,而是由自然法则般的"天命"决定,既批判了儒家"德位相配"的理想化伦理,也否定了佛教因果报应的道德干预逻辑,以冷峻的宿命论解释现实中的社会不公。
【原文】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实海内之名杰,岂日者卜祝之流乎!而官止少府丞,年终四十八,天之报施,何其寡与?然则高才而无贵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叹,焉独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穷通之数,夭阏纷纶,莫知其辩。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至于鹖冠瓮牖,必以悬天有期;鼎贵高门,则曰唯人所召。譊譊欢咋,异端斯起。萧远论其本而不畅其流,子玄语其流而未详其本。
【译文】我观察管辂,他天资卓越,才华如美玉般出众,确实是天下的名士豪杰,岂是寻常占卜祝祷之流可比?然而他的官职仅止于少府丞,四十八岁便早逝,上天对贤才的回报何其微薄!由此可见,才华横溢却身居低位,贪婪无德之徒反居高官,这种不公自古令人慨叹,又岂止管辂一人如此?因此,关于命运的规律、困厄与显达的定数,纷繁复杂而难以辨明。王充(仲任)虽探讨命运根源却未说透,司马迁(子长)试图解释困惑却未明晰。至于贫寒之士总说天命有期,权贵之门却强调人事可求,各种争论喧嚷不休。李康(萧远)论其根本却未畅达流变,郭象(子玄)言其流变却未详述根源。
【解读】这段文字以管辂的悲剧为例,批判传统天命观与道德因果论的矛盾:刘峻指出才能、德行与命运无关,揭露“才高位卑”现象的普遍性,强调社会不公源自“自然命定”的不可抗法则。他驳斥王充、司马迁等前人理论的不彻底性,否定将命运归因于“天意”或“人事”的片面解释,为后文提出“自然命定论”奠定逻辑基础,凸显其哲学体系对既有命题的超越性。
【原文】尝试言之曰:夫通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自然者,物见其然,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动陶铸而不为功,庶类混成而非其力。生之无亭毒之心,死之岂虔刘之志。坠之渊泉非其怒,升之霄汉非其悦。荡乎大乎,万宝以之化;确乎纯乎,一化而不易。化而不易,则谓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终然不变。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日之诚弗能感。短则不可缓之于寸阴,长则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勋之世,浩浩襄陵;天乙之时,焦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绝其粮。颜回败其丛兰,冉耕歌其《芣苢》。夷、叔毙淑媛之言,子舆困臧仓之诉。圣贤且犹若此,而况庸庸者乎!至乃伍员浮尸于江流;三闾沉骸于湘渚;贾大夫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君山鸿渐,铩羽仪于高云;敬通凤起,摧迅翮于风穴;此岂才不足而行有遗哉!
【译文】所谓“道”,是贯通并化生万物的根本规律;万物自生自灭而无主宰,称为“自然”。自然,指万物呈现其状态却不知为何如此;众生各得其所却不晓如何获得。天地如陶匠般创生万物却不居功,众类浑然天成而非人力所为。生命萌发并非上天有意哺育,死亡降临也非其刻意摧残。坠入深渊非因天怒,飞升云霄亦非天喜。自然浩瀚无边,万物皆由其造化;纯粹恒定,一旦生成永不改易。这种恒定不变的规律,便是“命”。命运,是自然赋予的定数,早在冥冥中注定,始终不可动摇。鬼神不能干预,圣贤无法谋划。共工撞山之力不能违抗,鲁阳挥戈挽日之诚难以感化。命短者不可延长片刻,寿长者不能加速分毫。至德之人难越其限,上智之士亦难逃脱。因此,尧帝时代洪水滔天,商汤时期赤地千里;晋文公颠沛流离,孔子绝粮陈蔡;颜回如兰草早凋,冉耕悲歌染疾;伯夷因洁言饿死,孟子遭谗言困顿——圣贤尚且如此,何况凡人?至于伍子胥浮尸江流,屈原沉骨湘水;贾谊贬谪长沙,冯唐白首郎署;桓谭如鸿雁折翼,冯衍似凤凰摧羽——这岂是因他们才华不足或德行有亏?
【解读】此段系统阐释“自然命定论”内核:刘峻将“道”定义为无意志、无目的的宇宙法则(生而无主),强调命运是自然运行的客观规律(化而不易),与道德善恶无关。他借圣贤困厄、贤才悲剧等史实例证,揭露天命对个体的绝对支配(定于冥兆,终然不变),彻底否定“德位相配”“因果报应”等伦理逻辑,以冷峻的自然主义消解传统天命观中的道德叙事,将社会不公归因于超越人类认知与干预的终极必然性。
【原文】近世有沛国刘瓛,瓛弟琎,并一时之秀士也。瓛则关西孔子,通涉六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琎则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风尘。皆毓德于衡门,并驰声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相次殂落,宗祀无飨。因斯两贤,以言古则:昔之玉质金相,英髦秀达,皆摈斥于当年,韫奇才而莫用,徼草木以共凋,与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堙灭而无闻者,岂可胜道哉!此则宰衡之与皂隶,容、彭之与殇子,猗顿之与黔娄,阳文之与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
【译文】近代有沛国刘瓛、刘琎兄弟,皆为当世杰出之士。刘瓛被誉“关西孔子”,精通六经,循循善诱,恪守儒家德行;刘琎志节如秋霜高洁,心性似美玉坚贞,卓然超脱世俗。二人皆在寒门修养德才,声名远播天下,却仅任卑微侍郎之职,未获高位便相继早逝,宗族断绝祭祀。借这两贤之例回溯往昔:古代那些才德如金玉的英杰,当年皆遭排斥,怀抱奇才而不得用,最终与草木共凋零、与麋鹿同朽亡,血肉膏染平原,白骨填塞山谷,湮灭无闻者,岂能说尽?由此可见,宰相与仆役、长寿的容启期与夭折的孩童、巨富猗顿与贫士黔娄、美男阳文与丑人敦洽,皆受自然命定,与才智毫无关联。
【解读】此段以刘瓛兄弟的悲剧强化“自然命定论”:刘峻借寒门贤才的湮没,揭示命运无关德才高低,更无道德报应逻辑。他通过“宰衡与皂隶”“容彭与殇子”等极端对比,强调社会地位、寿夭美丑等差异皆由自然法则随机赋予,彻底消解儒家“德位相配”与佛教“因果轮回”的理论根基,以冷峻的宿命论解构一切人类价值判断,凸显其理论彻底性与悲观色彩。
来源:左文说法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