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铭宇,你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猛地站起身,饭碗里的汤水溅了出来,留下一片狼藉。
分得清的账
"陈铭宇,你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猛地站起身,饭碗里的汤水溅了出来,留下一片狼藉。
爸妈和姐姐姐夫的脸上都凝固了笑容,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叫李秀兰,今年四十有二,是九十年代初北方一家纺织厂的女工,那时候还穿着蓝色的工装,胸前别着厂徽,每天骑着二八大杠去上班。
那会儿正赶上国企改革,下岗潮席卷全国,原本热闹的厂区变得冷清,许多老工友提着装有遣散费的塑料袋,低着头离开了朝夕相处的车间。
我和丈夫陈铭宇都在同一家厂里,我下岗了,他因为是车间主任,保住了铁饭碗,每天晚上回来还能在褪色的公文包里带回几张工厂食堂的馒头票和饭票。
我们家住在厂区的筒子楼里,一梯两户,墙壁发黄,走廊尽头是公共厕所,夏天蚊虫乱飞,冬天寒风刺骨,洗澡要去街道澡堂,提着搪瓷脸盆排队等位子。
我比姐姐李秀芬小三岁,小时候爸妈忙着在公社干活,常常是姐姐照顾我,帮我梳小辫子,教我算术,冬天把自己的棉袄借给我穿。
姐姐嫁给了赵德明,按老家的说法是"入赘",当时村里人还议论纷纷,说什么"招上门女婿,不是正经人家"之类的闲话。
那年父亲因肺病倒下,没钱医治,乡里的老中医摇着头说怕是挺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和姐姐哭成了泪人,正是那时赵德明主动提出来,愿意入赘我们李家,帮着照顾老人。
"我爹娘早走了,没啥牵挂的,只要能和秀芬在一起,入赘也行。"赵德明挠着头,憨厚地笑着说。
爸妈只有我们姐妹两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常被邻居指指点点,说什么"断了香火",感动之余便答应了赵德明的请求。
赵德明是个木匠,初中没毕业就跟着师傅学手艺,晒得黝黑的脸上总是挂着朴实的笑容,手上的老茧比城里人家的饭碗还厚,却能雕出精巧的花纹。
起初日子过得紧巴,家里的家具都是赵德明一件件打出来的,我和铭宇成亲时,那张雕花的实木衣柜就是姐夫送的,至今摸上去还能感觉到他刨得细腻光滑的纹路。
随着改革开放,城里建筑工地多了起来,姐夫的手艺派上了用场,县里开了家家具厂,他当了组长,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转。
那天是爸妈的结婚四十周年,我们特意买了一只老母鸡炖汤,还有几个硬菜,难得奢侈了一回,客厅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放着《渴望》的重播,小孩子们时不时跑去看一眼。
我们两家人围坐在略显局促的饭桌前,姐夫带来了自己酿的梨花白,爸爸高兴地连喝了三杯,脸上泛起红晕,讲起了他们当年参加建设的故事。
"那时候,连轮子都是自己做的木头轱辘,拉了一车又一车的石头,修筑水库大坝啊!"爸爸边说边比划,眼神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酒过三巡,铭宇喝得脸色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忽然拍着桌子说:"爸,您和妈以后就跟秀芬他们住吧,反正德明是入赘的,照顾您二老是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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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姐夫的手在桌下握紧又松开,粗糙的指节泛白,姐姐的眼圈红了,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爸妈的眼神里满是尴尬和失落。
"铭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压低声音,拽了拽他的袖子。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当年可是咱家出了一千块彩礼钱,他一分没花就娶了你姐,入赘就该负责赡养老人嘛,天经地义。"铭宇一脸理所当然,满口酒气喷在我脸上。
"随口一说,开个玩笑。"看到我的眼神,铭宇还想圆场,但气氛已经冷了下来,像是冬日的西北风吹进了屋里。
饭后,爸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默默地抽着旱烟,烟丝的香气混合着初秋的桂花味,在晚风中飘散。
"秀兰,你别怪铭宇,他就是喝多了说胡话。"姐姐帮我洗碗时小声说道,手上的肥皂泡沫映着台灯的光亮。
"姐,我替他向你们道歉,他这人就是……"我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丈夫。
"没事,咱爸妈身体还硬朗着呢,谁照顾都不着急,再说了,咱是一家人,不分你我。"姐姐擦干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九七年春天,满城的杨柳吐着新绿,人们纷纷换下厚重的棉袄,穿上风衣衫,爸爸却因重度肺炎住进了医院。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走廊上的日光灯闪烁不定,输液架上的吊瓶一瓶接一瓶,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当时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转眼就花了上万。
我找铭宇商量垫付住院费的事,他正在收音机前听着足球比赛,听完我的话,皱起了眉头。
"厂里效益不好,好几个月没发全工资了,我兜里也没多少钱。"铭宇关掉收音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姐夫吗?入赘的女婿不就是为了养老送终?"
"你就会往姐夫身上推!"我气得发抖,"爸爸是我们共同的父亲,凭什么都让姐夫出钱?"
"你少来这套,当初我提出让他们照顾老人,你不也没反对吗?"铭宇翻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点燃一支,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盘旋。
我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姐姐开口,来到姐姐家那栋带着小院的平房,院子里晾着几件刚洗的衣服,还有姐夫做木工剩下的边角料堆在墙角。
"秀兰来了?快进屋喝口水。"姐夫正在院子里刨木头,看到我连忙放下工具,擦了擦满是木屑的手。
我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心里既羞愧又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想到姐夫二话不说,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前几天刚结完一个活儿,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那些钱上还带着木屑的气息和他手上的茧一样朴实,我接过钱时,感觉比灌了铅还要沉重。
"德明,这……"姐姐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没事,咱爸病着呢,钱的事以后再说。"姐夫笑着摆摆手,好像那不是大半年的收入,而只是一块普通的木料。
爸爸的病好转后,我去医院结账,却被告知费用已经付清。
"是一个姓赵的男同志,前天就来交过了,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告诉你们。"护士翻着账本说道。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窗外的槐花飘着淡淡的香气,眼泪止不住地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甜又苦。
回到家,我没敢告诉铭宇这件事,不知为何,我害怕看到他脸上可能出现的尴尬或是不屑。
那个春天,爸爸出院后,我常去姐姐家帮忙,看着姐夫耐心地教爸爸下象棋,把刚做好的木质拐杖送给他,细心地在把手处缠上布条,防止磨手。
姐夫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家产,只是纯粹的孝心和亲情。
"德明啊,比我亲儿子还亲呢!"爸爸常常这样夸奖姐夫,铭宇在一旁听了,只是干笑两声,装作没听见。
又过了两年,妈妈因年事已高,头发全白了,腰也驼了,走路时常常扶着墙,提出要分家产,怕以后我们姐妹为此伤感情。
家里除了一栋位于老城区的二居室老房子,还有爸爸当年务工积攒的两万块钱,放在一个绣花的枕头底下,用塑料袋包着,每次取钱时,妈妈都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
"咱家就这点东西,分了吧,免得以后你们为难。"妈妈坐在炕边,抚摸着那个褪了色的枕头,眼中满是沧桑。
分家产那天是个周日,铭宇特地穿了件新衬衫,早早就来了,一路上喋喋不休,脸上满是兴奋。
"咱家出的彩礼钱比姐夫家多,应该多分点。"他凑近我耳边低声说,"再说了,姐夫是入赘的,家产本来就该姓李的多拿。"
"你少说两句吧,钱少得可怜,平分就是了。"我不耐烦地推开他。
爸妈家门口的石阶上,几个邻居大妈正纳凉,见我们进去,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生怕错过什么家庭纠纷的好戏。
姐姐和姐夫已经到了,正帮妈妈择菜,屋里弥漫着刚炒的花生米的香气,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爸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来了就坐,今天把家里的事情理清楚。"爸爸招呼我们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发黄的存折。
妈妈泡了几杯浓茶,散发着熟悉的茉莉花香,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夏日午后,让人感到一丝清凉。
"这是咱家的存款,一共两万块,房子就留着我和你妈住,你们谁都不用操心,以后我们走了,你们再商量房子的事。"爸爸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两万块,你们姐妹平分,一人一万,有啥意见没?"妈妈望着我们,眼神中带着试探。
姐夫轻轻拍了拍姐姐的手,点头道:"平分就好,一人一万,房子归爸妈养老用。"
铭宇立刻不乐意了,放下茶杯,声音提高了八度:"凭什么平分?当初是谁说负责赡养老人的?那时候怎么不见你推辞,现在分钱倒积极了!"
"铭宇!"我低声呵斥,感到无地自容。
"没事,分钱本来就该公平。"姐夫依然平静,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存折,递给妈妈,"这是这些年我攒的一点钱,一共三万五,都存在您名下,您和爸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一向话多的铭宇也愣住了,只剩下院子里蝉鸣声和远处邻居家收音机里传来的戏曲声。
妈妈颤抖着接过存折,翻开来,老花镜后的眼睛湿润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存款记录,最早的一笔还是十年前,每月都有小额存款,从未间断。
"这些年,每次木活结束,德明都会偷偷给我们存点钱。"妈妈哽咽着说,眼泪顺着脸颊的皱纹滑落,"他从没跟你们提过。"
爸爸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早已揉皱的手帕,擦拭着眼角。
我看向姐夫,他仍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宽厚的手掌不好意思地摩挲着裤缝,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爸,这钱……"姐姐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要不是德明,咱们家早就揭不开锅了。"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别看我们住在这老房子里,其实德明一直想让咱们搬去他们那儿住,是我和你妈不愿意麻烦你们。"
原来这十年来,姐夫一直默默支撑着我父母的生活,而我和铭宇却浑然不知,甚至还理所当然地认为照顾老人是他的义务。
铭宇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馒头,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德明,你……你怎么不早说?"我感到喉咙发紧,声音都变了调。
"说啥呀,咱是一家人。"姐夫挠着头,露出那种我熟悉的憨厚笑容,"再说了,爸妈把秀芬交给我,我得对他们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用了铭宇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天经地义",却赋予了完全相反的意义。
回家路上,我和铭宇一路无言,夕阳西下,拉长了我们的影子,仿佛也拉长了心中的愧疚。
"当初是谁说姐夫入赘就该负责赡养老人的?"一进家门,我忍不住质问铭宇,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现在分钱怎么又这么理直气壮?"
铭宇扯松领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是姐夫亲手做的红木沙发,至今没有一点松动,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他一直在背着咱们给爸妈钱。"
"那你知不知道,爸爸住院的钱,最后也是姐夫偷偷付的?"我再也忍不住,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铭宇的脸色变得煞白,像是被人当头一棒,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前,照亮了墙上的结婚照,那是十几年前照的,我和铭宇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想起姐夫粗糙的大手和总是沾满木屑的衣襟,那个存折里的每一笔存款,都是他日复一日的汗水凝结,是他不张扬的孝心和爱。
而我的丈夫,却只会在嘴上分清谁的责任更大,谁应该付出更多,算计着本就不多的家产。
我忽然想起姐夫那双总是有茧子的手,做出的家具却光滑细腻,就像他粗糙外表下的细腻心思;又想起铭宇表面光鲜的背后,却是一颗算计的心。
第二天一早,铭宇起来,反常地没有去院子里和邻居们下象棋,而是默默地拿出我们分到的那一万块钱,放到桌上:"咱们把这钱送回去,以后每月再拿出工资的一部分给爸妈。"
我看着他,第一次感到有些陌生,却又莫名欣慰,或许他真的有所领悟。
"你真这么想?"我试探着问。
"我昨晚一宿没睡,想了很多。"铭宇的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低沉,"以前总觉得姐夫是入赘的,照顾老人是应该的,现在才明白,不是因为他入赘才照顾老人,而是因为他把爸妈当成亲人才入赘的。"
这个朴素的道理,我们竟然用了这么多年才明白。
"姐夫不容易,这么多年默默付出,却从不邀功。"我轻声说道,心里五味杂陈。
"比我强多了。"铭宇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自责,"我以后会改的。"
那个周末,我们一家去看望爸妈,带上了分给我们的那一万块钱和一些水果点心。
院子里,姐夫正在为邻居修理一把旧椅子,木屑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飘落在他磨旧的布鞋上。
看到我们来,他憨厚地笑了笑,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那笑容如此熟悉,却又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敬意。
铭宇局促地走上前,主动伸出手:"大哥,对不起。"
姐夫愣了一下,然后用沾满木屑的手握住了铭宇的手:"一家人,说这些做啥。"
"这钱,我们不能要。"铭宇掏出那一万块钱,递给姐夫,声音有些颤抖,"这些年,是我们对不住你和姐姐。"
姐夫摇摇头,推回了钱:"这钱是爸妈的心意,咱不能辜负。再说了,钱不钱的不重要,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真的。"
"那以后爸妈的事情,我们多分担些。"铭宇坚持道,眼中泛着泪光。
姐夫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更灿烂了:"行,那你们常来看看他们,陪他们说说话,他们最喜欢了。"
那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不像前几天那样尴尬,而是真正如同一家人。
铭宇难得地主动帮忙洗碗,爸爸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姐姐偷偷对我挤眼睛,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晚饭后,姐夫拿出他珍藏的老酒,几个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月光如水,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爸爸讲起了他年轻时的故事,妈妈偶尔插嘴纠正几句,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铭宇难得地沉默,时不时偷偷观察姐夫的神情,眼中充满了钦佩和愧疚。
夜深了,回家的路上,我挽着铭宇的手,感觉他变了,又好像回到了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秀兰,我想明白了。"走到家门口,铭宇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真正的亲情不在于谁跟谁姓,而在于谁真心待你如亲人。账是可以分得清,但人心的温度,从来都是算不清的。"
街灯下,他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忏悔和顿悟。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算来算去,最重要的不是钱财,不是名分,而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和温暖。
就像姐夫那双粗糙却做出精细家具的手,表面上看起来不起眼,却能托起一个家庭的重量,暖了所有人的心。
账,有时候是算不清的,就像那些无形的情感付出,永远无法用数字衡量。
而有些账,又分得太清,就像我们曾经斤斤计较的家产,却忘了家人之间最宝贵的是那份不求回报的爱。
后来的日子里,铭宇真的变了,每个月都拿出一部分工资给爸妈,逢年过节带着全家去看望他们,甚至主动向姐夫请教木工技艺,在家里的阳台上搭了个小工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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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