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狗东西,两百块钱打发你妈!还有脸说自己是读过书的?"丈母娘王秀兰扯着嗓子,声音像是要传遍整个小院。
家门口的尊严
"狗东西,两百块钱打发你妈!还有脸说自己是读过书的?"丈母娘王秀兰扯着嗓子,声音像是要传遍整个小院。
旁边的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的被单"啪啪"作响,几个邻居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看向我家。
我叫陈家明,1998年的春天,我这个上门女婿的身份在小镇上终于被彻底撕开了遮羞布。
那年我三十二岁,在县城纺织厂当了十年的技术员,本以为生活会像纺织厂的机器一样平稳运转,谁知这个春天,命运的齿轮突然卡壳了。
记得那是三月初,杏花还没开,老家的土瓦房年久失修,檐角漏雨,墙体裂缝处都长出了青苔。
母亲写信说想趁着今年天气好,翻新一下堂屋的房顶,农闲时自己去砍些山上的毛竹当椽子,只需要买些水泥和瓦片。
我从单位领了工资,一张崭新的四百二十元钱被我小心翼翼地放进内兜,算计着家用后,只能抽出两百元给母亲。
当时纺织厂的日子已经不如前几年红火,老厂长常叹气说"国企改革",我听不太懂,只知道车间里的工人越来越少,加班费也没了。
我这个技术员的工资也就四百出头,还要供妻子李小雯上夜校进修会计,家里的冰箱又坏了,丈母娘指名要买"海尔"牌的。
"海尔"冰箱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多,还得分三个月攒够钱。
临走前,我把钱和几样城里买的罐头塞进提包,又从家里抽出一盒"红塔山",这是单位发的福利,我舍不得抽,专门留着走亲戚用。
那天早上,我搭了两个小时的班车回老家,到村口时已经下午三点多,远远看见村头的大喇叭正在播放《东方红》,几个老人坐在槐树下乘凉。
"家明回来啦?"村里的张叔揉着烟丝,眯着眼看我,"你妈昨天还念叨你呢,说你进了城就是少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加快脚步往家走,远远就看见母亲在院子里淘米,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衫,背影比我记忆中又瘦小了些。
"妈!"我喊了一声,母亲抬起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得像个孩子。
"回来啦,快进屋坐,锅里炖了肉,马上就好。"母亲急忙把淘米盆放到一边,擦了擦手就往堂屋跑。
屋里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八仙桌上摆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插着几朵野花,墙上挂着我考上纺织厂时照的穿着白衬衫的黑白照片,旁边是父亲的遗像,他十年前就因肺病去世了。
我从提包里拿出钱和罐头,母亲王桂芝接过钱,眼眶红了:"够了够了,老刘家翻房子才花了一百八,这些年你在城里也不容易。"
她摸着我的手,好像我还是那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城里花销大,你别紧着我,要紧着小雯和她妈。"
我鼻子一酸,把头扭向一边:"妈,您就安心把房子修好,别再漏雨了,您风湿病都是这么落下的。"
母亲笑着把罐头摆在八仙桌上,像是摆什么宝贝:"瞧瞧,这都是好东西,要留着招待客人。"
我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淘米时留下的白色痕迹,心里一阵发酸。
当晚,我和母亲坐在堂屋的小方桌前,炖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母亲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上面放了最肥的一块肉。
"多吃点,在城里吃食堂,肯定吃不饱。"母亲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我碗里,"这菜是自家地里种的,没打农药。"
我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十年没在家里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小雯最近工作忙不忙?"母亲小心翼翼地问,似乎担心触碰到我的隐私。
"挺好的,单位让她去夜校进修,以后能评个中级职称。"我嚼着肉,故意把声音放得轻松些。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点点头,"秀兰姐对你们好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挺好的,小雯她妈就她一个女儿,当然疼了。"
其实丈母娘对我的态度,村里人心知肚明。
十年前,我考上了镇上的纺织厂,成了村里唯一有"铁饭碗"的人。
那时候刚改革开放,能进国企比考大学还稀罕,村支书拿着大喇叭在村里喊了三天,说我给村里"争光"了。
城里姑娘小雯是纺织厂会计科的,头发烫着小卷,走路带风,我们在厂里的文艺汇演上相识相恋。
她父亲早逝,丈母娘王秀兰一人把她拉扯大,家里条件不错,在县城有套两居室的楼房,还是单位分的福利房。
结婚那天,我清楚地记得村里人的窃窃私语:"陈家明是咱村头一个吃官饭的,现在算是找到金窝窝了,以后就是倒插门女婿咯。"
"可不是么,听说他丈母娘家有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三转一响全齐了。"
"这陈家明也是命好,他妈就这一个儿子,现在连家都不用他管了。"
当时我装作没听见,笑着给大家敬酒,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结婚证领了三个月后,我就搬进了丈母娘家。从那时起,我像是矮了半截,走路都不自在。
吃饭时丈母娘总爱说:"家明啊,你多吃点,这菜可比你们村里的强多了。"每次小雯给我夹菜,丈母娘就皱眉头:"瞧把你能的,当初要不是我供你上夜校,你能进会计科?"
我从不反驳,只是默默吃饭。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大部分上交家用,留一点给自己买烟和应酬。
从没敢大手大脚,更不敢像同事们那样常去茶馆搓麻将,连厂里组织的旅游我都舍不得花钱去。
回想起来,这十年我回老家探望母亲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每次也就待个把小时,匆匆忙忙地,像是做贼。
丈母娘总是冷着脸说:"又要回去?你妈缺啥了?咱家还养不起她?"
我每次都讪讪地回答:"不缺啥,就是看看。"
可我知道,母亲宁可自己过苦日子,也不愿意来县城和我们住,她怕给我添麻烦。
有时晚上躺在床上,我会偷偷拿出母亲给我的一小包腌菜,那是母亲自己腌的酸豆角,我含在嘴里,能尝到家乡的味道。
谁知第二天清晨,我刚起床准备去帮母亲找瓦匠,丈母娘王秀兰就拎着大包小包杀到了院子里。
她穿着鲜艳的红色的的确良衬衫,涂着口红,手上戴着金戒指,在这个土坯房的小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原来小雯昨晚不小心说漏了嘴,丈母娘连夜赶了过来。
"两百块!你对得起你妈拉扯你这么大的恩情吗?"丈母娘扬着那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像是在举着什么罪证,"你要是个有出息的,起码得给五百!"
院子里,母亲正在水缸边洗菜,听到这话,手一抖,菜掉进了缸里。
乡亲们从田地里回来,看到热闹,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看。我站在院子中央,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百块钱,就这么糊弄你妈!我们家小雯嫁给你,你倒好,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婆婆,见了面就这两百块打发!"丈母娘的声音更大了,母亲站在堂屋门口,脸色苍白。
"秀兰,你...你别这样。"妻子小雯拉着丈母娘的袖子,又看看我,眼里满是歉意。
"我怎么了?他住我家,吃我的用我的,自己妈妈的事情倒推得一干二净!当初要不是看他有工作,我能让小雯嫁给他?"丈母娘越说越来劲,"我闺女要是嫁给城里人,现在早就住楼房开轿车了!"
母亲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像片落叶:"秀兰啊,两百够了,我们乡下人哪用得着那么多钱..."
"就是这样,你把儿子惯坏了!你儿子在我们家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电冰箱、彩电、洗衣机,样样都是我添的。你要真为他好,就别拖他后腿!"
这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胸口。十年来的隐忍和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我猛地站起来:"够了!"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连蝉鸣声都显得刺耳。小雯望着我,眼里满是犹豫和惊讶,似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住了,我们分家吧。"我对小雯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小雯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家明,你别冲动..."
"什么分家?你有本事单过啊?"丈母娘冷笑一声,"那房子是我的,家具是我买的,你拿什么分?"
我咬着牙说:"我会搬出去,厂里的宿舍我还有份额。"
此时,隔壁的王大娘从旁边走过来,她是村里的和事佬,一辈子调解了不少家庭纠纷。
"哎呀,一家人何必呢。秀兰啊,我记得你年轻时不也常接济娘家吗?那时候你爸生病,你不也是寄钱回家?"
丈母娘的脸色变了,眼圈突然红了。
村里的老张头也走过来,点着旱烟袋说:"是啊,那会儿我在供销社上班,还见过秀兰给她爸寄汇款单呢,五十块,那时候可是大数目啊。"
我这才知道,原来丈母娘年轻时也资助过自己的娘家,每个月省吃俭用给生病的父亲寄钱,却被亲戚们说成是"重女轻男",落了不少闲话。
这些年,她对我苛刻,某种程度上是在害怕历史重演,怕我像当年的她一样被人说闲话。
院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妈,对不起,这些年我没能好好尽孝。"
我转向丈母娘:"王妈,我知道我没出息,住在您家这么多年,没给您长脸。但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种地、纺线、做豆腐,没要过国家一分钱救济。"
我指着母亲:"您看她的手,纺棉花的手到现在还是变形的。这两百块不多,可是我能力所及的全部了。"
王大娘叹了口气:"家明是个好孩子,秀兰啊,你想想,当年你爸生病,你不也是尽心尽力吗?"
丈母娘低着头不说话,但我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抖动。
这时,小雯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家明,我支持你。妈,我们不能这样对家明,他这些年在家里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怨言。"
"家明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厂里都在说要'减员增效',我们更该团结一点。"
听到"减员增效"这个词,丈母娘的表情变了。她也是从国企退下来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丈母娘的声音小了许多,"我就怕家明的工作不保,到时候咱们全家都没着落。"
原来,丈母娘最近听说很多国企要改制,很多工人都下岗了,她怕我也保不住饭碗,所以对钱格外敏感。
母亲默默地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刚做好的鸡蛋面,放在丈母娘面前:"秀兰,你赶了一夜路,先吃点暖和暖和。咱们都是为孩子好,有啥事慢慢说。"
丈母娘愣住了,眼泪掉进了面碗。
她放下筷子,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家明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母亲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家明给的够用了。"
"你就收下吧,"丈母娘擦了擦眼泪,"我年轻时也给我爸寄过钱,我知道那种心情。家明是个好儿子,我不该那么说他。"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到丈母娘流泪,也第一次听她夸我。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挤在母亲的小土屋里吃晚饭,丈母娘主动帮忙洗菜切肉,小雯生火做饭,我和母亲收拾院子。
饭桌上,丈母娘竟然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她年轻时的事:"那时候我爸得了肺病,家里穷,买不起药,我刚参加工作,每个月寄五十块钱回家,自己就吃食堂的窝窝头。"
"单位里有人说闲话,说我重女轻男,说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会儿我就发誓,等我女儿结婚,我一定不让她受这种气。"
我这才明白,丈母娘对我的态度,和她自己的经历有关。她怕女儿重蹈覆辙,怕小雯像当年的她一样被人说闲话。
母亲点点头:"我懂,我懂。我们这一辈子不容易,家明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就希望他能有出息,不让人看不起。"
"你放心,家明在我家,我不会亏待他的。"丈母娘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碗里,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那晚,月亮很亮,照在小院的土墙上,我和小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听着屋里母亲和丈母娘的说笑声。
"对不起,家明,我不该告诉我妈这事。"小雯靠在我肩膀上,声音里带着歉意。
我握着她的手:"没事,说开了反而好。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现在心里舒坦多了。"
"等我会计证拿到手,我们就能多攒点钱,以后常回来看看妈。"小雯说,"我妈其实心里很善良,就是嘴硬。"
我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第二个星期天,我们一家三口回城前,母亲塞给我一个包裹:"这是我腌的酸菜,还有自家种的蒜苗,城里买不到这个味道。"
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我心里一阵酸楚,蹲下身子拥抱了她:"妈,您一个人在家要保重身体,有啥事就让村里人捎信,我马上回来。"
母亲笑着推开我:"去吧去吧,我身体好着呢,你们年轻人别老惦记我。"
一周后,我在单位开会时,被告知厂里要减员,技术科要裁掉两个人。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回家后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得知自己保住了工作,但工资要降一百。我长舒一口气,虽然日子会更紧一些,但至少饭碗保住了。
谁知当晚回家,小雯兴冲冲地跑过来:"家明,好消息!我通过考试了,厂里要提我做会计主管!"
丈母娘破天荒地拿出珍藏多年的茅台,给我倒了满满一杯:"来,家明,今天咱们庆祝一下!"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生活就像是纺织厂的布匹,有顺有逆,但最终会织成一幅完整的图案。
三个星期后,母亲提着自家地里种的新鲜蔬菜来到县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丈母娘家,手里还提着一罐自己腌的豆腐乳。
走进丈母娘家的楼房,母亲有些局促,不停地擦着手上的汗:"秀兰,我这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带啥好,就带了点自家地里的菜。"
丈母娘接过菜篮子,笑得格外和气:"你太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这豆腐乳是你自己做的吧?我最爱吃这个了。"
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丈母娘第一次亲手为母亲夹了一块红烧肉:"家明妈,你尝尝,这是我自己腌的。咱俩有缘,都会腌制这一口。"
母亲笑了,她那布满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看着桌上其乐融融的景象,我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上门时的尴尬和局促,不禁感慨万千。
日子还是那个日子,院子里的古槐还在,母亲风湿的老毛病也还在,但心里的那道坎,似乎终于迈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小雯每个月都抽时间回村看望母亲,丈母娘有时也跟着一起去,给母亲带些城里的点心和药品。
。
村里人见了,都说:"家明妈,你这院子比城里还气派呢!"
母亲总是笑着说:"我儿子有出息,我儿媳妇孝顺,婆婆待我好,我是沾了儿子的光啊。"
每当听到这话,我心里都暖暖的。。
在生活的风雨中,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和港湾。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