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李敲了敲手中的讲台,环顾着退休欢送会上的熙攘人群,嗓音微颤:"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我儿子也当了教师。"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老李敲了敲手中的讲台,环顾着退休欢送会上的熙攘人群,嗓音微颤:"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我儿子也当了教师。"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木质讲台上停留片刻,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老李家的泥坯房里,煤油灯照着一家人吃饭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饭桌上只有几碟咸菜,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萝卜干,和一碗刚从生产队食堂打回来的稀饭。
"建国啊,你明年高中毕业了,爸觉得你应该报考师范。"老李看着埋头扒饭的儿子,神情严肃,烟熏火燎的脸庞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刚毅。
"师范?当老师?"李建国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解,筷子在手中停顿了一下。
屋外,邻居王大叔家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中央台的新闻,断断续续地传来关于改革开放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老旧的木窗棂,像一缕春风吹进这个仍然贫瘠的小屋。
"咱家这条件,你还想咋样?"老李的老伴卢氏在一旁帮腔,手里还在不停地缝补着李建国那件洗得发白的学校制服,"教书先生多好啊,公家饭碗铁饭碗,一辈子不用担心没活干。"
"你妈说得对。"老李抽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在煤油灯前打着旋儿,"现在城里不也是有工作才给户口吗?你考上师范,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咱也算把你这棵树栽到城里了。"
李建国低下头,筷子在碗沿敲出轻微的响声。
他知道,像他们这样的穷人家,父母最看重的就是稳定。
记得大队书记常说:"穷人家的孩子要么当兵,要么当老师,要么进工厂,这样才能改变命运。"这话在他们村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是几代人都在遵循的生存法则。
桌上的菜很少,但老卢还是往儿子碗里夹了一筷子萝卜干:"建国啊,你爸说得有道理。咱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要是能当上老师,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啊。"
那个年代的晚饭后,全村人常常聚在大队广播喇叭下,听着中央台播报改革开放的新政策。
村头的大榕树下,几个老人摇着蒲扇,议论着那些似懂非懂的新名词;有人开始低声谈论着要去南方做生意,有人谈论着出国的梦想。
但在老李眼里,这些都是"冒险",是不靠谱的"歪门邪道"。
李建国的同桌王大海家里有亲戚在深圳开厂。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放学后王大海拉着李建国到小河边掏鱼,兴奋地说着他叔叔在南方的见闻。
"建国,我叔说深圳那个地方,现在机会多着呢!我高中毕业就跟他去,先学做生意,将来自己开厂子!"
李建国眼睛一亮:"真的假的?能挣多少钱?"
"我叔说,干得好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呢!比咱这当老师的工资都高!"王大海抓起一块鹅卵石,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
晚上,当李建国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事时,老李一拍桌子:"胡闹!那是投机倒把!咱家孩子得走正道!"
茶缸里的水都被震得溅出来几滴,老李继续数落:"你王叔那个弟弟啊,就是不踏实,整天想着不劳而获。建国啊,记住,咱穷人家的孩子不能走弯路,一步错,步步错!"
卢氏在一旁擦拭着那台全家人心爱的"红灯"收音机,小声附和:"就是就是,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老老实实教书多好。"
李建国最终顺从了父亲的意愿,考入了县师范学校。
一九八一年,他穿着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背着母亲手工缝制的帆布包,去了二十里外的石门小学任教。
那天,卢氏特意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煎了两个塞进儿子的饭盒里,又把家里仅有的两块钱偷偷塞进了他的口袋。
"家里紧着呢,别乱花。"卢氏眼里有泪光,声音却是坚定的。
老李亲自骑着那辆几年前托人从县城二手市场买来的"凤凰"牌自行车,驮着儿子和简单的行李,沿着崎岖的乡间小路,一路向石门小学驶去。
路上,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
只是在快到学校的时候,老李突然开口:"建国啊,爸就盼着你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受那些投机钻营的事情影响。记住,教书先生是个清水衙门,虽挣不了大钱,可一辈子有尊严,不比那些投机倒把的强多了?"
李建国点点头,不知为何,心里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离开前,老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儿子:"这是爸妈给你攒的一点私房钱,你自己留着慢慢花。有困难就给家里写信。"
李建国接过布包,感受到里面硬币的棱角和纸币的柔软,眼眶一热。
他知道,这些钱一定是父母省吃俭用多年积攒下来的。
时光如水,一去不回。
那些当年跟着"倒爷"出去闯荡的同学,十年后回来时已是另一番模样。
王大海开了县里第一家电器商店,开着桑塔纳回村探亲;原来班上那个拿过全校倒数第一的张小军从日本留学回来,在省城开了家外贸公司。
而李建国呢,仍骑着一辆二八大杠,每天在乡间土路上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衬衫袖口早已磨得发白,裤子上的补丁一个套着一个。
八五年,李建国结婚了,娶了同村的姑娘孙小芳。
婚房是村里分给老李家的一间土坯房,经过全家人的粉刷,才算像个新房的样子。
结婚那天,在村里简陋的礼堂里,老同学王大海来了,西装革履,金表闪亮。
他拍着李建国的肩膀:"老班长,你现在月工资多少啊?"
李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四十五块五。"
王大海爽朗地笑了:"我现在一天就挣这么多啦!建国,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我店里正缺人手呢。"
李建国沉默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父亲的方向。
老李正端着酒杯和村里的几个老头子喝酒,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容和骄傲。
"算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嘛。"李建国最终摇了摇头,"有饭吃,有稳定工作,够了。"
婚后的李建国生活更加拮据。
小芳怀孕后,家里的开销更大了。但他从未向父母开口要过钱,而是靠着课余时间去学校附近的农户家里补课,每小时两块钱,一个月下来能攒个二三十块钱贴补家用。
一次家庭聚会上,老李看着儿子泛黄的衬衣和磨损的裤脚,内心五味杂陈。
"咱小学生用的课本可真薄啊,"李建国的岳父孙大爷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我听说现在深圳那边的小孩,课本都是彩色的,还有那什么...英语培训班。"
"可不是嘛,"小芳的母亲接过话茬,"隔壁二柱子家的闺女在广东开服装厂,一个月挣好几百呢。买了彩电,还给家里装了自来水。"
饭桌上的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小儿媳妇孙小芳不经意地提起:"听说王大海家又买了套楼房,这次在县城中心..."
"吃你的饭!"老李突然发火,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知了的叫声格外刺耳。
那天晚上,老李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决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悔意。
当初这么固执地让儿子当教师,到底是为了儿子好,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稳定"的执念?
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光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老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是李建国。
"爸,您还没睡啊?"李建国在父亲身边坐下,递过一杯热茶。
老李接过茶,却没喝,只是看着儿子:"建国啊,你...后悔当老师吗?"
李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什么好后悔的?教书育人,多好的职业。"
但老李从儿子眼中看到了一丝闪烁,一抹说不清的情绪。
"那王大海他们..."老李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有他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李建国望着远处的月亮,"爸,您记得我小时候您教我的那句话吗?'宁做平凡人,不做大奸大恶之徒'。我现在很好,真的。"
老李抽了一口烟,没再说什么。
但那晚之后,他常常在梦中惊醒,梦见年轻时的李建国站在十字路口,一条路通向繁华的城市,一条路通向简陋的乡村小学。
九十年代末,石门小学因为县城扩建搬到了新址。
这时候,李建国已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了,额头上早早有了深深的皱纹,但眼睛依然明亮。
那年,全国掀起了下岗潮。县里的纺织厂倒闭了,很多工人下岗在家,无所事事。
王大海的电器店生意每况愈下,最后不得不转行做建材。张小军的外贸公司也因为亚洲金融风暴而濒临倒闭。
唯有李建国,依然按时上课,按时回家,生活节奏丝毫未变。
那天开学典礼上,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到李建国面前,恭敬地鞠了一躬:"李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您九五级的学生,丁明啊。"
老李正好也在场,挽着老伴的手站在不远处,听见那人继续说:"要不是当年您掏钱给我交学费,我早就辍学了,哪有今天。"
李建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呀,小时候就聪明,只是家里条件不好。帮你那点忙算什么?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啊?"
"我在县里办了个建筑公司,"丁明挺直腰板,骄傲地说,"前两年靠着国家鼓励私营企业的政策,发展得不错。李老师,我一直记得您教给我的话:做人要诚信,做事要踏实。"
丁明当场宣布捐资十万元,为母校建图书馆。
这件事很快在县城传开了。没过多久,又有几个李建国的学生回来看望他,有在医院当医生的,有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还有自己开公司的。
一个个都说,是李老师当年的教诲和帮助,让他们有了今天的成就。
回家路上,老李拄着拐杖,走得很慢,沉默不语。
晚上,他偷偷翻看儿子珍藏的相册,那里面是一届又一届学生的合影,还有无数张手写的感谢信。
有的信纸已经泛黄,但字里行间的真挚感情却历久弥新。
"李老师,是您让我知道了知识的力量..."
"没有您的鼓励,我早就放弃了..."
"李老师,您是我一生的榜样..."
老李从没想过,儿子这二十年教书,在这小县城里种下了多少希望的种子。
他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照片,照片上的李建国和学生们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两行热泪从老李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
他记得儿子曾经羡慕地看着同学们的摩托车,记得儿子家里的电视机比村里人家晚买了好几年,记得儿子的婚房是村里最普通的那种砖瓦房...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自己的固执和无知?
几天后,李建国在家里找不到那本珍藏的相册,急得团团转。最后在父亲的枕头底下找到了。
"爸,您怎么把我的相册拿走了?"李建国有些疑惑。
老李躺在炕上,装作若无其事:"随便看看,闲着没事嘛。"
沉默片刻,老李突然问:"建国啊,你这么多年教书,到底觉得值不值?"
李建国想了想,笑着回答:"值啊。看到学生们有出息,我比什么都高兴。"
"可是..."老李欲言又止,"你要是当初跟着王大海他们出去闯荡,说不定现在..."
"说不定现在也下岗了,或者破产了。"李建国打断父亲的话,"爸,您别想那么多。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退休前的最后一课,李建国不知道父亲站在教室后门外。
他对学生们说:"有人问我后不后悔当教师。刚参加工作时,看到同学们一个个发了财,我确实动摇过。每次看到王大海开着小轿车回村,我心里也难受。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后悔过。看到你们一个个从这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这种成就感,比什么都珍贵。"
他拿出那个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粉笔盒,有些褪色但依然整洁:"这是我父亲在我去石门小学报到那天给我的。他对我说:'教书先生虽挣不了大钱,可一辈子有尊严。'现在我明白了,他说的是对的。"
老李站在门外,眼眶湿润了。
他从没听儿子这样说过。
那天晚上,父子俩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喝酒。
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院子里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李家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墙角种着几棵月季,是李建国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爸,谢谢您当年让我当了老师。"李建国给父亲斟了一杯酒。
老李接过酒杯,手微微颤抖:"是爸不懂。那会儿就想着稳当,怕你吃苦受累..."
"您说的没错啊。"李建国笑了,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格外明显,"穷人家的孩子,这辈子最大的财富不就是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做点有意义的事吗?"
"可你那些同学..."老李叹了口气。
"他们现在日子也不太好过。"李建国摇摇头,"王大海前几天来找我借钱,说公司快撑不下去了。张小军从日本回来后,赶上了金融风暴,亏了不少钱,现在靠开小饭馆维持生活。"
老李愣住了:"真的?可他们不是..."
"人前风光,背后心酸,谁知道呢?"李建国笑了笑,"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这条路,虽然清贫了点,但很踏实,很充实。您看那些学生,一个个有出息,比我自己有出息还高兴呢。"
老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给儿子倒了一杯酒。
"您知道吗?我退休后打算做点什么?"李建国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干啥?"老李好奇地问。
"我想办个免费的课外辅导班,专门帮助那些家庭困难的孩子。用我这辈子积累的教学经验,再帮助一批孩子。"
老李的眼睛亮了起来:"好主意!我退休这么多年也闲着,到时候我帮你一起。"
父子俩相视一笑,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李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落在远处。
街上的霓虹灯照亮了半边天空,岁月的风霜刻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他终于明白,生活的富足从来不只是金钱的堆砌,还有心灵的充实与满足。
穷人家的孩子,或许确实需要"稳当",但"稳当"的背后,是一种超越金钱的价值和成就。
回到欢送会现场,老李话锋一转:"...因为当老师太苦了。"
他看着台下一张张疑惑的脸,继续说道:"他教书三十年,从没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家里的电视机比别人晚了五年才买上,结婚时连个像样的婚房都没有。"
老李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但是,看着我儿子桌上那摞学生寄来的信,看着他每年收到的无数问候,看着他教过的学生一个个有出息,我知道,那份稳当的饭碗里,盛着的是他无悔的选择和一生的骄傲。"
会场上,掌声如雷。
李建国站在角落里,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老李举起酒杯,声音洪亮:"但愿每个穷人家的孩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稳当和骄傲!"
台下,曾经的学生们纷纷起立,向他们敬爱的李老师举杯致敬。
窗外,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阳光照在李建国和老李的脸上,那一刻,父子俩的轮廓竟是如此相似。
来源:醉里看花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