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去年冬天的一次退休工人聚会,老友们围坐在那家开了三十多年的国营饭店里,墙上挂着泛黄的领导人画像,角落里那台老式电风扇早已停转,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酱香和陈年木头的气息。
月月6000退休金,我却想早点走
"月月6000退休金,我却想早点走。"我说完这句话,眼泪就落了下来,全桌子的老同事都安静了。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次退休工人聚会,老友们围坐在那家开了三十多年的国营饭店里,墙上挂着泛黄的领导人画像,角落里那台老式电风扇早已停转,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酱香和陈年木头的气息。
我叫王德生,今年七十有二,是北方那座工业城市机械厂的退休工人。那天是厂里老职工的聚会,大家都在谈退休金涨了多少,日子过得怎么样,轮到我说话时,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老刘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德生,咱们这辈人,吃过返销粮,经历过大下岗,现在每月6000退休金,在咱这座老工业城市,日子也算过得去了,咋还想不开呢?"
我笑了笑,端起那只缺了口的搪瓷茶缸,里面的茶叶早已泡得发苦。
"不是钱的事。"我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退休前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从60年代参加工作一直干到2010年正式退休。那会儿国企改制,厂子经历过最艰难的时期,我们这批老职工是看着厂子从计划经济年代的辉煌,到市场经济大潮中的挣扎,再到现在的涅槃重生。
当年,咱们厂可热闹了,自带食堂、浴室、电影院,还有托儿所。每到下班时间,传达室广播喇叭里总是放着《东方红》,大家骑着永久自行车,成群结队地穿过厂区那条杨树林荫道。
记得那会儿,车间里机器轰鸣,我和秀兰就是在那铁花飞溅的车间里认识的。她是缝纫组的女工,每天扎着两条马尾辫,穿着蓝色的工装,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1975年,我们在厂部大食堂办了婚宴,请了全车间的工友,每人发了两包大前门香烟和一块上海牌香皂。秀兰穿着红色的确良上衣,我穿着军绿色的的确良中山装,照相馆里照的结婚照至今还挂在我家墙上。
那时候,分到的是两间筒子楼,煤火炉一生,屋里就暖烘烘的。后来有了儿子建国,又生了女儿丽丽,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温馨。
最困难的是九十年代的下岗潮,厂里效益不好,很多工友都回家了。我因为技术还不错,被留了下来,每月工资从原来的九十多降到六十几。秀兰的缝纫组整个被裁撤,她就在家带孩子,晚上接些外面的缝纫活儿贴补家用。
她心灵手巧,不但会缝纫,还会编织。家里大大小小的毛衣、手套、围巾,全出自她的手。每到冬天,我和孩子们穿着她织的毛衣,走在厂区里,别提多神气了。
"爸,你走神了。"刘师傅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聚会散了,他非要送我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卖部,我们买了两瓶二锅头,在我家那个狭小的阳台上小酌。
那个阳台是改革开放后,单位分房,我们搬进了六层楼的楼房,阳台虽小,但秀兰硬是在上面摆了几盆花,冬天还能晒太阳。
"德生,是不是想秀兰了?"刘师傅问我。他和我是四十多年的老搭档了,了解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眼泪又要往外涌。秀兰五年前因心梗走了,走得很突然,那天早上她还给我煮了小米粥,说晚上要去赶集买线团,要给将来的孙子织毛衣。
谁知道,那碗小米粥成了她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
"人这辈子啊,不就是这样。该来的躲不掉,该走的留不住。"刘师傅叹了口气,仰头干了杯中酒。
春节前,儿子建国从南方打来电话,说要带着儿媳和小孙子回来过年。女儿丽丽也从省城医院请了假,说要回来陪我。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我的心却提不起半点兴奋。秀兰不在的这五年,每到过年,都是最难熬的时候。
记得她在的时候,大年三十早早起来蒸馒头、包饺子,年夜饭都是满满一大桌。现在倒好,冰箱里塞满了速冻水饺,电视上循环播放着春晚重播。
去年,儿女回来待了三天就走了。临走时,女儿给我买了一堆药,儿子给我塞了两千块钱,我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
今年又是如此。初二一大早,他们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爸,咱家那个一楼储藏室还留着干啥?改成车库多好。"建国收拾行李时突然说道。他开了家小型加工厂,近几年生意不错,开上了小轿车。
"那里面放着你妈的东西,不能动。"我的语气比想象中的严厉。
建国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丽丽从医院带回来一台电子血压计,叮嘱我按时吃药。"爸,要不你搬省城跟我住吧,那边医疗条件好。"她一边整理我的药盒一边说。
我心想,我的根在这里,秀兰的一切都在这里,怎么能走呢?但我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反驳。
初五一早,我就送他们上了高铁。回到空荡荡的家,我默默收拾着他们留下的礼物盒子。冰箱里塞满了速冻饺子和包子,够我吃一个月的。
家里太安静了,只有墙上那个老式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这是我和秀兰结婚时单位发的奖品,三十多年了,从未停过。
我打开了那间储藏室的门。里面堆满了秀兰生前的东西——她的缝纫机、毛线、织针,还有她没来得及完成的编织作品。在角落里,放着一个旧皮箱,里面是她珍藏的毛衣编织册,有一半还没用过。
"秀兰,你走得太突然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着,抚摸着那些发黄的纸页。上面有她用红笔做的标记,还有一些手写的笔记。那是她准备织给我们金婚纪念的图案。
我拿出老相册,翻到那张我和秀兰在厂区门口的合影,那是八十年代初,她穿着花布衣裳,笑容灿烂如春日里的山花。相册角落里夹着一个小兔子挂饰,是她用毛线编的,说是要送给将来的孙子玩。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手里捧着那本编织册和小兔子挂饰,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老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李师傅,我当年车间的老搭档,现在成了小区的义务维修员。他总穿着那件八十年代的灰色工装,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走路带风,就像当年在车间里一样雷厉风行。
"睡不着。"我简短地回答。
"想什么呢?"李师傅在我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递给我一支。
我没接,只是指了指照片角落里的毛线小兔子。"这是秀兰织的,她说要给将来的孙子孙女织一屋子的玩具。"
"秀兰走得太突然,她有半本毛衣编织册还没完成。"我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些花样她说是要织给咱俩的金婚纪念。"
李师傅沉默了,他懂我的意思。不是钱不够花,而是生活少了那个陪自己说话的人,少了那个共同的期望和梦想。
"德生,你知道咱们社区活动室新开了老年编织班吗?"李师傅突然说,"我家老伴每周都去,说挺好的。"
我心里一动,第二天就去了社区活动室。那里确实有老年人编织课,是个退休的手工艺老师办的。我是唯一的男学员,一开始手指笨拙,毛线总缠在一起。老师耐心地教我,其他大妈们起初偷笑,说"老头子学什么毛线活儿",后来知道我的心事,都安静地帮我解开纠缠的线团。
"王大爷,您这是要送给谁啊?"一位老太太一边帮我捋顺毛线一边问道。
"完成我老伴的心愿。"我简短地回答,没有多解释。
那些大妈们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敬佩,从此再没人取笑我。
学习编织比我想象的难多了。我那双常年和机器打交道的粗糙大手,根本不适合做这种精细活儿。第一周,我连最基本的针法都掌握不了,手指被扎得全是小洞,毛线团乱成一团。
回到家,我对着秀兰的照片苦笑:"老伴啊,你看我这双笨手,怎么完成你的心愿呢?"
但我没有放弃。每天傍晚,吃过简单的晚饭后,我就拿着编织工具去活动室。渐渐地,我学会了基本针法,能织出简单的图案。一个月后,我终于织出了第一个小兔子。虽然丑得不像样子,但我知道,秀兰在天上会笑着说:"老头子,做得不错。"
小区里的人开始注意到我的变化。以前,我总是独自一人在家,很少出门,偶尔买菜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现在,我每天定时去活动室,有时还会和其他老人一起在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聊天。
李师傅看我好些了,便邀我参加他们的"夕阳红"互助小组。小组里有老教师、老会计、老医生,都是些退休的老同志,大家轮流分享生活技能和经验。
"王老师教我们修理收音机和电视机,张会计教我们理财,我教大家按摩保健,德生,你能教大家什么呢?"李师傅问我。
我想了想,说:"我可以教大家怎么修理家用电器。"
就这样,每周二是我的"课堂",我教大家怎么修理电饭煲、电熨斗、收音机这些老物件。有趣的是,这些技能在年轻人眼里已经过时了,但在我们这些老人中间,却显得格外珍贵。
一次,一位老太太带来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缝纫机,说是她女儿要扔掉,她舍不得。我帮她修好了,老太太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我结婚时的嫁妆啊,用了四十多年了。"
。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我已经织了一筐毛线玩具。有小兔子、小熊、小猫,甚至还有一个小火车。每一个都不太完美,但都倾注了我的心血。
有一天,建国突然来电话,说周末要带孙子回来看我。我挂了电话,望着窗外的梧桐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活着的意义。
我连夜整理房间,把织好的毛线玩具摆在客厅的矮柜上,又炖了一锅红烧排骨,那是建国最爱吃的。
当三岁的小孙子拿起那个歪歪扭扭的毛线小兔子时,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孩子抱着小兔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也不肯放手。
"爸,这是您织的?"建国惊讶地问,眼里满是不可思想。在他的记忆里,我一直是个严肃的老工人,从来不做这种"女人活儿"。
"嗯,跟社区里的老太太学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您一直说妈妈走得突然,原来您是想完成她的心愿啊。"建国眼眶湿润了。
晚上,我们父子坐在阳台上喝茶,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
"爸,对不起,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建国低着头说,"现在我懂了,这里有您和妈的全部记忆。"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有些情感,不需要太多言语。
"下个月是您和妈的结婚纪念日,我和丽丽商量好了,要带您去趟北戴河,那是妈一直想去而没去成的地方。"建国说。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暖。原来孩子们一直记得。
社区举办文化展览时,李师傅非要我带上秀兰的半本编织册和我完成的作品参展。我起初不愿意,觉得自己织的东西太粗糙,拿不出手。但李师傅说:"这不是技艺的展示,而是情感的传递。"
展览那天,我的展台前围满了人,他们好奇地翻看那本发黄的编织册,抚摸那些不太完美但充满爱的毛线玩具。一位年轻记者采访我时问:"王爷爷,您退休后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学习新技能?"
我沉思片刻,说:"不是退休金少了,是爱少了。可是现在,我又找到了传递爱的方式。"
那句话上了社区的宣传栏,许多人看到后找到我,说受到了启发。。
我和"夕阳红"的老伙计们开始经常去敬老院,教那里的老人编织,带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快乐。每当看到他们的笑容,我就想到秀兰,知道她会为我骄傲。
那本编织册我终于完成了,就像完成了对秀兰的承诺。我用它织了一件毛衣,按照秀兰当年的设计,准备在我们的金婚纪念日穿上。虽然她不在了,但我知道,她会看到的。
去年冬天的那次聚会上,我说"月月6000退休金,我却想早点走",是因为当时我感到生活没有了意义。可如今,我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早上去公园打太极,上午在社区活动室教人修理家电,下午编织,晚上和"夕阳红"的朋友们一起看露天电影或者听广播。
退休金还是那六千块,可我不再想"早点走"了。因为我明白,活着不是为了等待什么,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为了继续爱,也被爱。
前天,我织完了秀兰设计的最后一个图案——一对手牵手的小人。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秀兰就站在我身边,笑盈盈地看着我,就像四十多年前我们在厂区门口合影时那样。
我把那对小人挂在了床头,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对它说声晚安。我知道,秀兰能听到。
"德生,发什么呆呢?该去活动室了!"李师傅在楼下喊我,声音中气十足。
"来了!"我应了一声,拿起编织包,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秀兰的照片,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我轻声对她说:"老伴,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那月月六千的退休金,而是为了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为了延续我们的爱。"
我关上门,迎着初升的太阳,步伐坚定地走向新的一天。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