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防盗门打开时，王秀兰被灰白色水泥墙晃了眼。三十七平米的挑高公寓裸露出钢筋骨骼，穿堂风卷起她特意换上的碎花裙。这是她付完首付后第七次来看房，每次都用卷尺丈量未来——厨房台面要比雇主家低5公分，阳台上得留出晒陈皮的位置。

家的温度（二）

防盗门打开时，王秀兰被灰白色水泥墙晃了眼。三十七平米的挑高公寓裸露出钢筋骨骼，穿堂风卷起她特意换上的碎花裙。这是她付完首付后第七次来看房，每次都用卷尺丈量未来——厨房台面要比雇主家低5公分，阳台上得留出晒陈皮的位置。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雇主发来监控截图：15:23分，张教授把药片埋进君子兰花盆。"可能要麻烦您今晚加个班。"王秀兰望着对话框里的加班费数字，把装修图纸塞回包中。电梯镜面映出她发间银丝，像落在黑绸缎上的雪。

八年前的梅雨季，王秀兰蜷缩在群租房上铺。雨水顺着霉斑爬进铁皮柜，打湿了裹着塑料膜的身份证。中介白天说的话在耳畔炸响："46岁？电子厂最大招工年龄45，您这改小五岁都没用。"

下铺突然传来啜泣，穿褪色工装的女人正往脚踝贴膏药。"明天去家政公司碰碰运气？"女人递来半块桃酥，"听说会教怎么用扫地机器人。"

培训基地的落地镜前，讲师用红外线笔戳着王秀兰的腰："擦古董柜要侧身45度，监控死角最少。"同组的小周在练习微笑时咬破了嘴唇，血珠滴在仿青花瓷培训道具上。结业考核那天下暴雨，她们跪在铺满感应器的样板间，智能手环不断报警心率过速。

此刻王秀兰站在别墅地下室，面前是碎成蛛网的手机屏。十六岁的抑郁症患者缩在电竞椅里，手腕上的住院腕带若隐若现。"滚！"女孩将褪黑素软糖砸向智能音箱，"你们都是我妈买的监控器！"

雇主在德国开视频会议，背景音里混着机场广播："王阿姨，萌萌床底有备用镇静剂。"王秀兰弯腰收拾玻璃渣，瞥见女孩锁屏照片——全家福里的父亲被抠成空白。

深夜陪护时，萌萌突然说想看星星。王秀兰偷偷带她溜到露台，用手机软件教她辨认星座。"猎户座腰带三连星，在老家叫福禄寿。"她指着虚拟星图，"我儿子出生那晚，三星正对产房窗户。"

晨曦微露时，萌萌把褪黑素换成维生素片。王秀兰在护理日志写下："建议关闭部分智能家居，保留南向露台观察通道。" 雇主从苏黎世寄来星空投影仪，附带一张手写卡片："谢谢您修补的不只是房间。"

新房装修到第三周，王秀兰和木匠老陈僵在玄关。他坚持要把承重墙裂缝做成树藤浮雕："裂缝是房子的皱纹，遮不住就让它开花。"这话让她想起上周给张教授刮胡子，老人非要把老年斑称作"时间玫瑰"。

老陈的工作服总沾着橡木香，有次递工具时碰到她掌心的茧。"我媳妇也在做月嫂。"他打磨着窗框说，"今年春节她给雇主孩子织毛衣，自家闺女在视频里装不认识妈。"

安装吊顶那日，老陈突然塞给她雕花木盒："废料做的，装药膏正合适。"盒底刻着展翅的鹤，让她想起儿子初中作文里写"妈妈像候鸟，每年春节迁徙"。

儿子带未婚妻看房那天，王秀兰特意调休。女孩指着挑高层说要改LOFT："这样您住上层，我们..."话没说完就被儿子拽走。深夜收到转账短信，二十万装修款被转去付了宝马首付。

家政群里炸出消息时，王秀兰正在擦别墅水晶灯。小周曝出某平台"亲情套餐"内幕：雇佣家政员扮演去世亲人。"昨天扮了三个奶奶一个外公，有个爷爷拉着我喊亡妻名字..."配图是皱巴巴的假发。

手机突然跳出视频邀请，儿子站在4S店前挠头："妈，销售说能免费在车尾贴字。"镜头扫过鲜红的轿车，"母亲大人赠"五个鎏金大字正在阳光下流淌。王秀兰抹了把脸，把别墅年终奖转了过去。

张教授女儿回国那周，王秀兰收到烫金请柬。学术酒会上，化学博士握着她的手不放："父亲临终前还在摆弄您送的书签。"递来的房产证复印件上盖着赠与章，王秀兰倒退两步撞翻香槟塔。

行业道德委员会约谈持续三小时，监控录像显示她从未接受过贵重礼物。"书签价格28.5元，购买记录在这里。"她把手机拍在桌上，背后贴着儿子送的卡通防窥膜。

平安夜那晚，王秀兰在新家阳台上煮陈皮茶。老陈发来完工照：树藤浮雕缠绕着星空顶，裂缝里嵌着LED灯珠。业主APP突然弹出特别提醒，萌萌更新了朋友圈——银河照片配文"有人教我触碰星光"。

搬家当日暴雨倾盆，王秀兰在旧租房发现儿子藏的铁盒。小学奖状下压着泛黄日记："妈妈在有钱人家擦地板，我假装不知道她膝盖上的淤青。"最新那页夹着汽车销售合同，赠与人签名处按着鲜红指印。

门铃响起时，她正对着智能锁发愣。老陈扛着雕花穿衣镜站在雨里："这镜子能照出人侧后方的..."话音被雷声劈碎。王秀兰看见镜中映出两人身影，像极了二十年前结婚照的残影。

手机在地板上不停震动，家政群跳出暴雨红色预警。小周在机场直播："往深圳的保姆专机延误，三百个月嫂集体唱《相亲相爱》..."王秀兰按下语音键："我这里有姜茶和干毛巾。"

窗外，霓虹灯穿透雨幕，将万千家政人的归途染成暖黄色。

来源：一品姑苏城